《长空一剑舞琴音》暮色渐蓝

1、第一章

　　好像有冰凉的东西滴落在脸上，这样的认知，让原本迷失于一片黑暗中的百里屠苏，突然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现于面前的，却是熟悉又陌生的景象。
　　寒冰森森，静谧肃穆，此处，正是冰炎洞的最深处，而他，正躺在当年娘亲躺过的石床上。
　　他方才不是还在悭臾的龙背之上，为何此刻却又在这里醒来。
　　如此思量着，百里屠苏缓缓坐起身来。
　　身体酸软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仅仅坐起身这么一个动作，就几乎耗掉了身上所有的力气。
　　无奈之下，百里屠苏只得坐在石床边沿歇息一会儿，并趁着这个机会细细打量四周。
　　冰炎洞一如记忆中的严寒，却少了那些常年存在的灵物，使得这空荡荡的洞穴格外安静。
　　滴答！
　　又是一滴冰凉的东西落在手边，屠苏侧身低头看去，却是一滴水珠，再抬头，就见高高的洞顶上冰凌的尖端，似乎有水珠在闪耀。
　　冰炎洞常年寒冰不化，为何会有水滴落，还是说，这里有了什么异变。
　　正思索之时，却听得入口出传来响动，屠苏抬头看去，却被那长长的石柱挡住了视线，只能听见少女略带焦急的声音。
　　“休宁大人，您真的要举行仪式么，为什么不再等等，云溪哥哥一定可以醒来的！”
　　云溪哥哥，这样的称呼，让屠苏蓦然想起了幼年时一些欢乐的记忆。而休宁大人……
　　“……报草之祭将近，云溪已然昏睡数月，再这般下去延误便会延误祭典，为今……”熟悉的声音戛然而止，入洞的两人绕过石柱出现在屠苏的面前。
　　“……娘……”屠苏怔了半晌，张了张唇，吐出一个字，声音干涩喑哑，喉间更是隐隐作痛，显然是长久不曾说话。
　　“……云溪哥哥！！”那个跟在后面的少女，蓦然欢呼一声扑了过来，却被韩休宁拉住。
　　那个一直严厉肃穆的女子，冷冷地看向这边，严重是从未有过的冷酷和质问，“你不是吾儿云溪，你是何人！来我族中有何图谋！”
　　被拉住的少女愣住，不接的看着身边的女子，“休宁大人，您在说什么呀，他不是云溪哥哥会是谁？
　　韩休宁并未回答，只是冷冷的看着屠苏。
　　“我……”百里屠苏一手撑住石床，缓缓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又摇摇晃晃的止住身形，背后的长发软弱无力的贴在身后，几乎长及地面，“娘……”
　　韩休宁似乎未曾听见那声微弱的呼喊，只是依旧冷肃地询问着，“你是何人！”
　　百里屠苏只觉得体内一阵气血翻涌，五脏六腑似被黑火灼烧，眼前发黑，几欲昏聩。他垂下眼睫，不再去看那个熟悉万分的女子，沉默片刻，低声答道，“……百里……屠……苏……”声音低弱无力，话音刚落便身子一软，无力地倒在地上。
　　“云——”少女口中的呼喊戛然而止，却依旧挣开韩休宁的手跑了过来，一把扶住了百里屠苏，眼神中焦急万分，却又有些踌躇，“你……你真的不是屠苏哥哥……？”
　　此时百里屠苏神智已经有些模糊，只能看着面前少女模糊的影像，他想起幼年时，那个爱哭的女孩子。
　　昏迷之前，屠苏下意识的伸手想要触摸面前的人，他不知道是在做梦还是真实，“小……婵……”
　　最后，百里屠苏的意识，消散于少女的惊呼声中，“云溪哥哥——！！！”

　　再度醒来，是在屋子里，屋内令人怀念的摆设风格，让百里屠苏清楚的认知到自己的确是在乌蒙灵谷，可是……
　　屠苏坐起身来，看向放在被褥之上的双手，这双手苍白柔软，而且光滑，全然没有因为长年习剑而留下的茧子，虽然和他的手一样修长而且适宜执剑，但是这不是百里屠苏的手。
　　身后的长发披散在床上，虽然因为长久的昏睡而失去光泽，却依旧看得出发丝的乌黑和柔软，这些，都是韩云溪的，不是百里屠苏的。
　　百里屠苏怔然地看向床边桌上的铜镜，镜中的人和他有着一样的脸，可是却不是他，现在的他，是韩云溪，或者可以说，他进入了韩云溪的身体。
　　他不知道明明早该死去的韩云溪为何会长大成人，明明已然消逝于忘川的娘亲为何会依旧在谷中执掌大巫祝之位。他不知道，现在的他究竟是谁，是韩云溪，还是百里屠苏……
　　“你醒了？”少女的声音打断了屠苏茫然的思绪。“云溪哥哥你身体还很虚弱，所以不要坐太久，靠着休息一下吧。”少女走过来，在他身后放上一个垫子，“要不要，吃点东西呢，云溪哥哥睡了那么久，肯定很饿了吧，小婵煮了点粥，吃一点吧。”
　　屠苏看向在身边坐下的少女，顿了一会，接过她手中的碗，默默地进食，不再言语。
　　原来，小婵也长大了，和小时候那个爱哭的小姑娘完全不一样了，不知道艾彩，三水哥一淼哥是不是都还在呢……
　　屠苏在心里慢慢地想着，手中进食的动作，慢了下来。
　　旁边的楚蝉有些异样的沉默，半晌突兀开口，“你……你是云溪哥哥吧，虽然……虽然休宁大人说，你是不知何处而来的一抹幽魂进入了云溪哥哥的身体，而云溪哥哥的魂灵早就不在此地了，但是我知道……我知道你就是云溪哥哥的！！小婵，小婵不会弄错的，你虽然不是从前那个云溪哥哥，但，你还是云溪哥哥，是那个会带小婵看小花看小狐狸的云溪哥哥……”楚蝉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有怏怏地住了嘴，过了一会儿，又道，“我，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反正小婵知道你是云溪哥哥的！”
　　说完，也不知道是恼怒自己嘴笨说不清楚还是怎地，楚蝉跺了跺脚，跑了出去。
　　被丢下的百里屠苏，有些讶然，眉目间却是柔和了些。
　　原来还是有人能够记得我，真好……

　　“听小婵说，你醒了。”又有人踏进屋子，那是屠苏所熟悉的身影，在幼年的时候，他曾经无数次追寻着她，希望能得到一丝宠溺或者赞赏，可是知道魂魄消散他都未能如愿。而这一世，他约莫再无机会，他再不是韩云溪，而是那不知从何处而来，占了她孩儿身子的幽魂。
　　如此思量着，屠苏没有开口。而那厢韩休宁却也未催促，只是几步走近，在床沿坐了下来。
　　“你……认识云溪么……”长久的沉默后，韩休宁这样问道。
　　“……”
　　“你会进入他的身体，是不是见过云溪……”
　　“……”
　　“你让我觉得很熟悉……好像云溪回来了一样……可是我知道……他已经消散了……而你只是一抹幽魂……”
　　“我……”
　　“……我待那孩子总是不好……总是严厉的要求他……其实……云溪是个好孩子……可是我身上担着大巫祝的担子……我需要让云溪成为一个合格大巫祝……我总是想着等着那孩子正式成为大巫祝……而我可以卸下肩上的担子时……定然要好好补偿他……可是……”
　　“娘……”
　　“你为什么喊我娘呢……是因为云溪么……那一日禁地异动……他前去查探……出门前突然说想要我抱抱他……我却只是严厉的斥责他身为大巫祝的继承人为何如此孩子气……他长了那么大第一次用那样恳求的眼神看着我……这孩子自小灵力出众约莫是感觉到了什么……可是……到最后我连一个拥抱都没能给他……”
　　“我是……百里屠苏，也是……韩云溪……”屠苏这么说着，侧身看去，可是韩休宁背对着他坐着，看不到她面上的表情。
　　“……你要代替他成为我的孩子么……”
　　“我……有一半韩云溪的魂魄……还有一半……”
　　“你……？！”韩休宁猛然转身，抓住了屠苏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刚刚苏醒的人有些经受不住，“为何是一半，我的孩子，云溪他，他怎么样了？！！”
　　“还有一半……是焚寂剑灵……我本来……已经死了……却……”屠苏的话到此渐弱，他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焚寂……剑灵……？”
　　“后来……我蒙师尊收留习得法术……又遇见了一些人……最后散魂而去……再醒来便在此处……”
　　听的此言韩休宁睁大了眼睛，“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韩云溪……也不是韩云溪……”
　　“我是谁……我……”
　　“韩云溪……太子长琴……”
　　“我以前还可以相信自己是百里屠苏……可是……现在呢……我……连百里屠苏……都不是了……”
　　“我本来应该……就此散魂了吧……为何……还会留下来……”
　　韩休宁没有再插嘴，只是看着那个床上的人喃喃地念着什么，眼神全然的茫然无措，突然伸手抱住了他，
　　“不要多想，从今日起，你便是韩云溪，是我的儿子，是我乌蒙灵谷未来的大巫祝，几日后便是报草之祭，你多休息，……”韩休宁还欲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出口。只是沉默的站起身，替屠苏顺了顺头发，又掖了掖被角，转身离开。
　　“娘……”百里屠苏不解的抬头看向离去的背影，娘亲何时变得如此轻易相信他人，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