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9、旧事难题 ...
-
徐子陵可以算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按照鲁妙子以前的个性,他其实比较喜欢那种有个性一点的不要这么听话的年轻人,因为他们有着打破前人定下的规矩和定律的勇气及创造力,这样才可以打造出一个新的时代,才可以让这个世界一直精彩下去。
不过现在,鲁妙子倒是很喜欢徐子陵这种,看起来就是好脾气,悟性也好,什么东西你说一遍他就能立马给你总结出精髓并且推陈出新举一反三。最关键的是,就算他听明白了,就算你在那里絮絮叨叨着说些事实上并没有多少用的题外话,他也会坐在那里,认认真真地听着。
这对于一个寂寞了三十年,被亲生女儿恨着,从没享受过天伦之乐的老人来说,实在是一种难得的令人不忍放开的温暖。
鲁妙子再怎么被前人恭维,再怎么被世人称赞,现在的他,也不过是个孤独的老者。
所以,鲁妙子很喜欢徐子陵。
他的两层小楼,因为不喜欢陌生人打扰,而他唯一希望来坐坐最好能小住的亲生女儿又是绝无可能在此停留的缘故,一楼被做成了四面半通透的大堂,而二楼就是他一个人的卧室。
出于某种期待,他还是隔出了一个会客室,摆放着数量不多但是造型都很精致的矮桌胡凳,两盏垂挂下来的宫灯,在夜幕降临时候泛着温润的暖暖的黄光。沿着墙壁走向打造的架子上,摆放着各种精致的小玩意,都是他自己做的,并且是研究过不同年龄的孩子的心理后特别量身打造的最能够吸引孩子注意力的小玩意儿。
从吸引婴儿的拨浪鼓,到现在女孩子也会喜欢的细致编制的微型花篮之类,按照年龄递增的次序,从最下面一层摆放到中间一层,最上面还空着两层,想必以后也会慢慢被填满。
当徐子陵好不容易从鲁妙子随手递给他的一本描述建筑园林的书册中抬起头时候,就看到这个老人站在酸梨木架前,细细摩挲着一匹做工精妙的木马。
那匹马的脖子在他的手指触碰中,还能够左右上下地摆动,徐子陵定睛看了片刻,才发现那些连接时候的接缝,都被鲁妙子一双巧手以马匹本身的皮肤纹路遮盖了去,并且每一个接缝都关联到木马脖后的马鬃,在它摇头晃脑的时候,鬃毛也随着微微摆动,活灵活现,几可言巧夺天工。
鲁妙子的注意力却并不在那匹马上,似是在缅怀旧事,他的脸上露出伤感的神色。
徐子陵自觉被他的伤感所感染,一时间那匹木马好似不再是一个精妙难言的作品,而是一颗老父对孩子的殷切关怀之心。
只不过,徐子陵毕竟不知晓其中瓜葛,不好妄作断言。看了一会,就将注意力重新投在了那本书册里。写这本书的人定是大才,深入浅出并且触类旁通,虽言建筑却亦指其他,徐子陵常有所感,只不过若是真让他说说这建筑园林怎么弄,徐子陵估计自己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三十年啦……”
鲁妙子悠悠长叹一声,负手而立。
徐子陵抬起头,正对上这老人依旧有神的鹰目,那眼里的神色柔软了许多,真只如同一个慈祥的老者般。
“不知子陵可有兴致听我这孤独老者诉诉苦衷,吐吐苦水?”
“子陵自当洗耳恭听。”
徐子陵莞尔,相处不过短短,尚不及日余,他却已经发现,这以往在寇仲口中听闻的几乎无所不能的鲁妙子前辈,和他自己勾勒出来的形象出奇的符合却又出奇的不符。
而后又是恍然,鲁妙子前辈已久不入江湖,所以世人口中描述的那个他,仍然是数十年前江湖上的他,而现在在徐子陵面前的鲁妙子,却是已经隐居多年的他。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年轻人,就不要想那么多虚虚实实的东西,子陵你性子淡泊本是好事,但不毕竟是我这般已近垂暮的老者,生命与你而言实际上每一刻都充满着惊喜,不是吗?”
鲁妙子识人的本事可算是天生,兼之老而成精,大风大浪里都闯过来了,大起大落也都经历过了,徐子陵那么点儿感慨,他自然看得清楚。不过这识人的本领也不可依赖,当年的祝玉妍石之轩,谁不是他自己认定的心爱至交?
鲁妙子不再去想。
他年纪已经大了,祝玉妍三十年前留给他的心伤和旧伤,埋在他的体内如同一只潜伏着伺机而动的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冲出来给予致命一击。而他还舍不得走,还放不下商秀珣,放不下这他愧对却又在伊人逝后才了悟的挚爱曾在他生命中存在留下的唯一证据。所以,他总是保持着乐观的心态,不去想以前的事情,在生命面前,那些过去的爱恨情仇和怅然,似乎也都不那么重要了。
只不过,鲁妙子自己也不敢肯定,如果真的遇到了祝玉妍,他会不会拼着一条命,也要讨回这三十年的仇恨。
“不过,在与你诉苦之前,我还想问子陵你一个问题。”
鲁妙子的眼睛亮了起来,盯住徐子陵就像是最好的猎鹰盯住自己的猎物。
“你对秀珣,是怎么看的?”
徐子陵有点儿想笑,为了一个父亲对和自己女儿有一点亲近的异性出现时候的草木皆兵严阵以待,不过想到商秀珣看到鲁妙子时候掩饰不住的难看脸色和那避之不及的态度,徐子陵心里又有些酸涩。
他摇摇头,很诚恳地开口。
“先生不该问子陵对商姑娘是如何看法,而应该问商姑娘对子陵是如何看法。”
鲁妙子一愣,眼睛里的光芒慢慢黯淡了下去,叹了口气。
“你说的是,秀珣自小就是个有主见的。你看,飞马牧场在青雅手里是什么样,在她手里仍然是什么样,一点儿没变。青雅打理牧场的时候天下还没乱,到了秀珣手里天下却已经乱了,而那时候秀珣才那么小一个孩子。哎……我虽然说是在这里隐居了三十年,却总是离开去外面的时候多,住在这里的时候少,没能亲眼看着她一点点的长大,等到后来想看着她长大了,才发现,女儿已经长大到不需要任何人陪伴的地步了。”
鲁妙子摇摇头,目光在那一架子的玩具上流连着。
“江湖中人虽推崇我为天下第一巧匠,以为我无所不晓无所不能,这实在只是一个误会。我甚至不知道秀珣什么时候学会走路,什么时候可以开口喊第一声爹,什么时候第一次学会骑马,哎……”
徐子陵摇摇头,沉默了片刻,中肯地开口。
“做父亲的,往往只记得自己孩子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开口时候雀跃的心情,却大多无法记住这些时间,这皆因男人与女人性格的不同。”
鲁妙子笑了起来。
“我起初只当你是个乖巧的,却不想你和那两个小子一样,都是有点脾气的。哎……事实上,我早已悔不当初,只可惜,我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让过去发生过的事情消失,只能尽力地弥补。”
鲁妙子深深吸了口气,不再继续开口,目光透过窗子投到夜色中越发幽深的山林中。
徐子陵则是看向了以屏风隔开的另一侧房间的窗子,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飞马牧场里灯火通明,窗户正对着的那个小院,光影绰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