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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Ep.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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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17
在沢田纲吉模糊的记忆搜索下,苏乔总算摸到了医药箱的位置。万幸,体温计这类必备的工具还是配备了的。虽然由于常年派不上用场而蒙灰陈旧。苏乔吹开浮灰,将温度计取出来后消毒,水银条甩到刻度表上的数字“六”以下,这才准备塞给病人。
然而动作中断,是因为病人并未高度配合。严令下达让他去床上躺平的,结果这货趁着她忙活,不听话地又去碰了笔记本。苏乔凑近过去,不置一言,直接将屏幕朝下压了下去。沢田匆忙抬头,苏乔注意到他的脸在杏黄的灯光下轮廓柔和,恍惚间产生了种失真的缪感。脸颊上颧骨处泛起淡淡的潮红,眉梢不见倦怠,温驯地舒展并略略上挑着,昏暗环境里深褐色的眸中光采很亮。像是从前的静谧深夜里,在香港无人的街巷里一个人踩碎的如银月光。
他试图解释刚才对医生而言非常不尊重的举动,因为心虚又或是身体原因,嗓音显得低颓无力:“抱歉,因为工作时间很赶,看你似乎还需要些时间翻找东西,就不自觉地……”说着接触到苏乔的视线,一抖之下立刻两只手都举起来,以示空空如也,“我、我不再碰就是了……”
“去躺好。还有,”苏乔瞥了一眼他仅穿着白浴袍的身影,把温度计递给他,“塞在舌苔底下,从现在起最好别说话。我帮你计时。”
替他将背角掖实了,看着他张嘴将温度计压入舌下。苏乔转身搬来一把椅子,就在床边坐了下来。压力如影随形,沢田感到头皮微微发麻,偶尔恰巧与苏乔视线相撞,也避之不及地忙撇开,这种状态就像曾经被逼着学习一窍不通的意大利语时,每次开小差眼神游移就被里包恩撞见那样,俗称被害妄想症。一定是发烧烧焦脑袋了,沢田哭笑不得。
同样苦笑不得的还有苏乔。她眨眨眼,排除掉灯光昏昧而看错的可能,好笑地问:“怎么了,我可怕得就像洪水猛兽么?沢田的眼神叫人有点受宠若惊呢~”
沢田纲吉被调侃地吸吸鼻子,不好意思了。他尝试着鼓起腮帮,将体温计挪到一边,语音含糊不清地解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咳,说起来挺难为情,我小时候还是很怕医生的。全身白色,戴着口罩只露出眼睛,拿着巨大的针筒,从针尖飚出药水,”他回忆着,一手搭上另一边小臂,面露尴尬赧色,“那时候都是回头就哭着喊妈妈的,死也不愿意看见可怕的医生。现在想想,胆子真的是太小了。”
苏乔没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将他上下扫视了番,煞有其事地点头:“看得出来,沢田以前的废柴程度,想必是很厉害的吧。”
褐发青年鼻梁上皮肤皱起小纹路,羞恼:“知道也请别说啊……!”
他越是这样的反应,苏乔脸上的笑意就越是憋不住,盯着他晶亮的眸竭力让自己姿态正经地严肃道:“你这样不行啊沢田先生,怎么能惧医呢。不如我来替你特训一下?看看你待会儿出来结果是烧到多少度,39度朝上的话我得出去买件东西来帮你上这一课了。嗯,刚才摸着感觉似乎有39度。”
说着她正要抬起手腕要看时间,沢田纲吉已感到阵阵强烈的危机感化成冰寒小针戳进了头顶,头皮不住发麻,迟疑了好几番,踟蹰着还是开了口询问:“‘那间东西’是……什么?”
“时间差不多了。”苏乔视线从表盘数字和走针上移开,上抬,勾起唇莞尔地给出答案:“肛栓。”
“……”
褐发青年直愣愣的,苏乔在他眼前挥了几次手都没反应,她便自行上前,从他微张的口中抽出温度计,念出结果,“38.9度,烧得很高了……不过很遗憾,零点一度之差。”
他只万分庆幸自己没在喝水,不然在听见那两个字的瞬间,这床被子就该被他全喷湿了。苏乔将刻度凑到他眼前给他瞧,水银分明只差那么毫厘的距离,就该蹿到数字九的阵营去了。“我知道了。”他说话时带出几分圆滚滚的鼻音,可爱得紧,“所以那……也就不需要了对吧。”
“开玩笑的。”
“诶?”
“我开玩笑的。不会真用那玩意儿来治你。上肛栓是为了给肺炎出现的稽留热现象降温退热。你一没有畏寒寒战,二没有咳嗽症状,三没有吐出铁锈色的痰,并且也没有烧得太高。本来肺炎的可能性也就不大。”她顿了一顿,“是休息不够,过度劳累,加上大晚上还去马路上吹冷风吸收酒精的缘故——这点是我造成的错,抱歉。”
听到不会真拿肛栓来对付他,紧绷的心口顿时一松,沢田吁出口浊气,温和地冲苏乔笑了笑。温暖的笑靥陷在温暖的光芒里,唇角浮开的纹路摹下错落疏淡的光影。苏乔因此愣了一下,恍惚中衍生出种被美男诱惑的不情不愿,或者说不甘心。
担当医生这职业的几年见过形形色/色无数人潮来去,平时家庭背景原因,也能接触到各面孔,倒是不难见到长相优秀的人物,无论男女。但她从来记不住那些人的脸,浮夸和粉饰,或者还要加上药物堆砌伪造出来的面孔,过眼即忘才是对自己有好处。苏乔一直觉得,大概没有人能比得过苏起了。尽管他走时还太年轻,成熟的男人气息还没可来得及在他身上经由岁月的沉淀发酵从而开花结果。而这个掌管着彭格列的年轻黑手党老大,眉眼纸间当真一丝一毫的戾气也无。这分明是就连时下普通年轻人都无可避免的恶劣习气。他的长相本就清俊干净,和他相处时所感觉到的,就只是令人心安的宁静和不沾染污秽的清冽。对比他的身份,他平日里所处的位置,鲜明到可怕的地步。
苏乔去厨房泡了盐水,从冰箱里取出冻好的冰块制成冰袋,回到卧室时褐发青年吃完药,温水杯搁置在床头柜,已经放平了枕头躺了下去,呼吸滚烫却节奏均匀,大概已经半陷入黑甜梦乡了。苏乔把小冰袋先近距离贴在他额头,寒气丝丝缕缕飘出,沾在额头皮肤,再缓缓渗入到里面去,青年发出微弱的呻/吟。慢慢松力,冰袋准确在额头上加诸落点,他的眉头一下子皱起得厉害,简直可以夹死苍蝇蚊子了。苏乔被这比喻弄得自己笑出声来,最近笑点变得有些莫名其妙了啊。
……本来是想趁这个机会和他聊聊的。
他的烦恼。他的处境。他想要做些什么。
我自己呢?苏乔对仍然迷惘的自己嫌恶起来。
或许可以从处境相近的人那里找到答案或是出口,所以她想听听看他的决意,从而思考有关自己的。
平和而规律的吐息,鼻翼微微煽动,和眼睑上翘起的睫毛一样。他似乎一个人十分安然地躺在意识海里,无论什么都不需要费力气思考。药效中有令人安眠熟睡的效果,因此他会睡得挺沉。
沢田他……是不是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好好睡上这么纯粹的一觉了呢?
她站在床边本欲离开,却静静看着被角在他下颌处投下的淡青色的阴影,这么想到。
第二天天蒙蒙亮,屋外小鸟啾啾鸣叫。苏乔皱着眉头醒来,困倦之意不见懈怠,依旧强烈作祟着,她打了个哈欠,泪花从眼角泛出。懒洋洋翻了个身,打算睡个回笼觉。再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整个别墅本就因为面积巨大而倍显空旷,此时并没有人声,因此安静到孤独。厨房里灶台上咕噜咕噜熬煮着米粥,米香四溢,冰箱里存放着酱瓜,酱肉桂,炒好的花生米和肉松,从苏乔住进来的这一段日子以来,沢田纲吉基本上没再做过西式早餐,而且比起日式,他的心已经偏向简单却入味的中式。
只是苏乔没想到,一个病患竟这么早起来煮早餐。厨房里和往常没什么两样的景象令她吃惊,甚至犹疑地揉了揉眼角,怀疑自己略略酸涩的眼角是还没睡醒的征兆。然而这一切都是清晰无虞的,手腕上的手表也没有出差错。那么就是这个病人不正常。
“才九点……你头都不痛的么,病患先生?”
“不痛了啊,睡了一觉感觉浑身都很舒服。”沢田将碗筷放置到位,小菜都挑进小碟子里。熬得酥香的米粥肯定是颇费了一番功夫和时间的,他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苏乔斜睨了他一眼,但再怎么有怒意要冲他发作,一接触到入口即化的,暖胃的粥,整个人就要融化了,哪里还有什么气要撒。
苏乔咂咂嘴,“本来应该是我来做早餐的,下次请你吃大餐补偿好了,也算是聊表歉意。”
“那我一定不会客气。”沢田笑道。
苏乔耸肩,表示她毫不介意,随时奉陪。吐气呼着调羹里滚烫的粥,她稍稍抬起头,抽空道:“早餐消化半小时后再吃药,之后量一□□温。我看看,”她突然放下调羹,给坐在对面的沢田纲吉一个措手不及,手掌心撩开他睡得蓬松柔软的额发,覆盖上形状饱满的额头。
就这样时间静止一般,停留了一会儿。
“热度退得差不多了,你的自愈能力还挺强。可能还有些低热,还是要注意好休息。并且多补充VC和水,改善新陈代谢增强免疫力。”她的手从他微微发热的额头撤离,手心还残留着他的体温,苏乔并没有过多在意这个微茫到几乎捕捉不到的细节,而是想起了另一个问题,“对了,你今天还去工作么?”
褐发青年听到这问题,从愣神中回来。嘴角抿起轻松的笑意,“不,我请病假了。”
想象一下里包恩接到消息时的脸孔,他就觉得心情莫名愉快。
苏乔别过眼不忍卒睹,他的心思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呢。
“啊!”沢田忽然低呼,大概是想到了什么。“?”苏乔莫名,停止了往口中送去调羹的趋势。褐发青年的脸孔被眼中的光彩整个点亮,他兴冲冲地朝苏乔说道,语气里掩不住的兴奋起来,就仿佛是个好不容易才得到了糖罐的小孩子。
“不是说好了要抽空带你游览巴勒莫的么?一直苦于没机会,今天的天气就挺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