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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出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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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最自满的时候,往往就是他要开始倒霉的时候。这句话送给现在的肃扬大概是最好不过了。他已经在医院躺了三天,父母来过几次,每次妈妈都会哭得泣不成声,他很想安慰他们,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什么。
主编也来过两次,送了些补品,算是表达一下心情。他也还记得江彬看他时,眼里流露出的后悔,还有小玲,故意在他面前表现得很开朗,却又常跑到角落里抹眼泪。
他很想找个人,找个地方狠狠发泄一下,骂自己的运气不好,骂老天的不公平,可却发现,这一切不都是自己造成的吗。
“你就是肃扬?我是市里公安局刑侦队队长强建军,有些事情我们想调查一下。”一个三十出头的高大男人出现在他的病床前,身后还跟着两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伙子。
“你们问吧。”他的语气少了往日的积极,带上浓浓的忧伤和无奈。
“请你把事情的经过都说一遍,我们好做笔录。”强队长找了张椅子坐下,旁边两个跟班也随即找了两把折叠椅,其中一个从包里拿出纸笔,认真地记录起来。
这不算是审讯,毕竟他不是坏人,只不过是个盲目逞英雄的笨蛋,而代价就是他的整个人生罢了。
两个小时的调查,基本上都是肃扬一个人在说话,强队长认真地听着,偶尔会问一些关键的细节问题。肃扬将能说的都说了,当然也有些他不能说的,不知道是不是本能地想要保护那个人,他偏偏隐瞒了最关键的一个环节。
“那天晚上大概有多少人?”
“我记不清了。”
“认真想一想,这对我们很关键。”
“真的记不清了,我刚进去没多久就被他们发现。然后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你一个都记不清?有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如果他们都是大人物,你作为记者,至少应该对他们的长相有印象才对。”强队不依不饶的态度,让肃扬颇为紧张。毕竟人家是刑侦科的,最擅长的就是看人有没有说谎。
“我被吓懵了,真的。我记得他们人很多,可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到底有谁,就被发现了。然后就有几个黑衣人把我拖了出去。你们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你们可以去那家酒店,那里的服务生应该知道的比我多。”
“这个你不用操心,我们也会去调查的。好了,我看你也累了,谢谢你的合作。近期内请不要离开本市,方便我们随时找你。当然如果想到什么其他的重要线索,也请立刻通知警方,不要再自以为是地单干了。”
强队和部下冷漠地收起椅子离开病房。他们只是例行公事,可那几句话却深深扎在肃扬心里。“不要再自以为是地单干了”——这真是最讽刺的一句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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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所有探望者都已离去。父母上了年纪,也被他赶回去休息。他只是失去了右手,这已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睡不着,因为有太多的心情需要沉淀。他对强队说的大部分情况确实是事实。那天他被张波带进一家叫金碧辉煌的酒店。然后不出十分钟,他又被黑衣人带了出去,在街边的一个死角,给了他人生最惨烈的打击。
四天前,和张波约定的时间,肃扬来到酒店门口与等待他的张波会合。张波当时穿着一身黑色西装,份外抢眼,身旁还有站着另几个年轻人,有男有女,看样子都是来参加饭局的。
“肃扬你怎么才来?那些老板们都到了。你看看你,还没出名就摆明星的架子啊!”张波显然不太高兴,身后两个十分性感的美女也没好气地打量着他,似乎他的怠慢影响了大家光明的好前程。
跟随一队人走进三楼的包间,肃扬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这里的装潢给吓了一跳。这家酒店就像它的名字一样金碧辉煌。虽然他个人很是不喜欢这么浮躁华丽的装饰,可毕竟有些东西拿钱砸多了,就会掩饰掉一些丑陋。
“来,来,快进来。”张波打头阵进入那间大得吓人的包厢,已有大概七八个人坐在里面。肃扬整了整衣服,手下意识得伸进上衣口袋,里面有从江彬师兄那里借来的针孔照相机。
“王老板,真对不起啦,我们来迟了。”张波一脸贱笑走进去,肃扬看到一个满脸横肉和褶子堆积的男人站起来,一看他的派头就知道是广澳台地区的暴发户。张波故意用广东国语同他打招呼,也证明了他的猜想。
紧接着有其他一些衣冠楚楚的老板们走过来,每个人都和张波热络地打着招呼,眼睛却不时瞄向张波身后的这几个年轻人。那种眼光里透出的贪婪只教肃扬倒胃口,本想着今晚什么都不做,也能混顿饭吃,现在倒好,胃口全无,一点兴致都提不起来。
寒暄了差不多五分钟,一桌酒席就在旁边摆了出来,服务生悄无声息地进进出出,倒是一点也没引起别人的注意。张波给大家使了个眼色,就以梅花坐的方式,将众人都分散排开来。
肃扬被安排坐在王老板旁边,一看他那种贪婪的眼神,他心里就明白,这里有些人想要女人,有些人更垂涎男人。大概是出于记者的本性,趁着大家自我介绍的功夫,肃扬仔细观察了那几个老板的模样,脸都很生,有几个报纸上见过名字,但从没遇到过真人,大家熙攘了一番之后才开始安定。
“对不起,我们来迟了。”门外传来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来人的方向。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至少一米八五的身高,健壮匀称的身材,宽实的肩膀,两条腿笔直修长,看样子应该不会超过三十五岁。皮肤因经常晒阳光的关系略显黝黑,但并不暗淡。一双吊梢丹凤眼充满霸气,嘴唇厚实滋润,绝对称得上是个威严十足的男人。肃扬只看了对方一眼,就倒抽一口凉气。韩拓,这个大名鼎鼎的房地产业大亨,竟然也会来这种地方。
他有些幻灭。之前常在报章杂志上看到他的新闻,也曾经读过他的个人专访,对这个人传奇的人生经历,肃扬一直都是抱着仰慕的态度的。可现在他却与这种肮脏龌龊的地方挂上勾,着实让他跌破眼镜。
“哦呦,阿晖也来啦。还以为你唔想见偶了啦!”王老板的大嗓门正对着肃扬的耳朵,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啊。
“真不好意思王老板,上次他醉了,多有得罪,今天我特地带他来道歉的。”
韩拓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一直沉默,也没有脚步声。由于韩拓此人太近乎于一位王者,所以大家的目光全部被吸引,压根没注意他后面的跟班。若不是王老板的大吵大嚷,估计在场其他人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程晖!看到他的那一霎那,肃扬的手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把桌上的茶杯打翻了。他万万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程晖。他来干什么,他为什么会在这儿。肃扬的脑子突然轰的一声,全炸了。
他以为一切方案都在按照他的掌控进行着;他以为自己就该是重新在世的福尔摩斯,有着缜密的逻辑推理能力和骄人的行动力;他以为这个世界就该是他想的那样。可现在他发现他全错了。他最大的错误就是过分相信了自己的判断。
“你们认识啊?”他打翻杯子的举动果然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力。
“不……不……不认识。”他欲盖弥彰的想要撇清,却不成想慌张暴露了一切。这就是肃扬的弱点,他从没想过自己竟然是个如此幼稚的小孩,在遇到意外时,连掩饰情绪的能力都没有。
他想到程晖,他向来都能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在冷漠的外表之下。以前肃扬总是不屑一顾,认为这是程晖太内向。现在突然有些羡慕人家,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学会这一招。
可惜太晚了。所有人都察觉到了问题。
“你认识他吗?”韩拓冷冷地看着程晖。程晖的眼神中本来充满漠然和迷离,可当眼神对上肃扬的那一刻,他也下意识地收缩了下瞳孔。这个细微的动作别人没发现,但韩拓不可能看不到。
“认识。”他知道在韩拓面前撒谎无疑是自掘坟墓,他不想冒这个风险,他现在赌不起,也输不起。
“你……”张波立刻跳了出来,指着肃扬的鼻子,“你刚才为什么说你们不认识?”
“我……”此时的肃扬就像是陷进了沼泽地,越想挣扎,陷得就越深。
“搜一下他的身,这小子有古怪。”韩拓立刻转身叫来门口几个保镖。
“喂,你们干什么,我是介绍来吃饭的,什么意思啊!”肃扬想做最后的挣扎,却早已于事无补,话还没说完就被黑衣人按住。
“最近严打得厉害,我们凡事小心。你若心里没鬼,也不怕被我们搜一下吧。”韩拓语调不高,却充满了不可侵犯的命令口吻。
肃扬再也无法辩解。他突然明白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
“这是什么?”放在口袋里的原子笔被搜了出来。
“笔。”他无可奈何地垂着头,此时的肃扬就是那个打了败仗的骄傲将军,事情的发展早脱离预计的轨道,朝向一个他无法了解的黑暗深渊慢慢滑行。
“你是做什么的?”韩拓问。
肃扬不再说话,他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程晖,既然认识,他做什么你应该清楚。”韩拓眯起眼转向程晖,问道。
“他是记者。”程晖面无表情,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那份置身事外的优雅让肃扬突然感到肚子上好像被人狠狠踹了一脚。胃在剧烈地痉挛着,一股说不出口的愤怒涌上心头。
话音刚落,韩拓很快就从笔里发现了针孔照相机。将笔和照相机递给保镖,示意拿出去销毁,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角落的程晖身上。
咱们就是最好的兄弟,这份情谊我永远不会忘。这话肃扬一辈子都记得,只要是程晖说的,他就认定是真的。信任他,就像信任自己一样。然而今晚的肃扬发现,他被自己,也被这个最好的兄弟——骗了。
“该死的,来人!拉出去做掉!”王老板气急败坏地大嚷着。门口又冲进四个身强力壮的保镖。
没再反抗,肃扬任凭他们把自己拉出去。接下来被四个人围上来毒打,再后来他依稀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一旁说:“王老板不要他的命,废掉一只手就行。”
他清晰地记得一阵剧痛,那是种连叫都叫不出来的痛。他想咬牙忍着,可根本咬起来;他张开嘴想叫,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最后是冰凉的雨将他浇醒,四周的死寂,让肃扬有一瞬间以为真的下了地狱。他忘了自己是怎么跑出那个巷子,又是怎么到的医院。后来听说,是个好心的出租车司机看到他满身是血倒在电线杆旁,才开车把他送到了医院。
那时的肃扬一心只想抢新闻立功,全然没有考虑危险系数,如果能早点知道事后将面临的下场,他是不是早就不敢如此肆无忌惮了呢。只可惜,人总是在出发后,才能看到走过来的路,后悔却早已于事无补。
思绪回到病房,泪水忍不住涌出眼眶。左手用力擦了擦眼睛,将一滴即将划过眼角的泪抹掉。男人不能流泪,一定要忍着。程晖就很少流泪,因为他总能控制住心情。而肃扬不行,他太重感情;重感情的人必定要流泪,因为他们永远都是被伤得最重最深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