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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夜雨欲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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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是每周两次的练舞。
等到距离比赛时间还有一星期的时候,就改成了一周四次。
系里好象很重视这个比赛。我所在的系,一直都号称自己是全校最好的一个系,所以辅导员拿到的指令就是一定要争取拿第一。
服装也租来了。——这种比赛里,打分的评委除了舞蹈老师,音乐老师能看的出舞蹈的水平高下,其他的校领导也就是看个热闹,所以服装的选择很要紧。——系里为男生挑了一水的黑色西服正装,女生则是金色硬纱衬金色缎子的露肩大蓬裙。
呼呼,金色!气焰嚣张啊。
比赛于五月四日在体育馆正式举行。其他地方都不够大到能容纳那么多来看比赛的人。
才是五月初的天,我在寝室里换上露肩纱裙子时尚觉着有点冷。
礼服这东西当真奇妙。
一个平常面目平凡普通的女孩,当她梳起头发,上点薄妆,配一条缎子大圆蓬裙,再加一朵辍满假珠宝的胸花,居然立刻显的秀美矜持,揽镜自照时竟尊贵的如同公主一般。
我换好衣服关门出去,各层楼道都挤满了要出门参赛的女生,各个用手提着裙子正在互相打量,兴致十分高昂。
我们欢笑着奔跑着飞到了比赛场地。一路上博得了无数的男生的垂涎慕艳的眼光。
等进了体育馆,我便觉得系里对于礼服的选择和搭配自有它的道理:其他系都是软纱裙子,白色黄色,要么淡绿浅蓝,粉红大红。
我们系的队伍穿金色,就中显得光彩夺目,异样隆重,还未上场已经先声夺势,有那么点压人一筹的味道。
系里参赛的女生端着裙子,在场地里一边嘻嘻哈哈,一边挤挤挨挨等着上场。
参赛的曲子在体育馆里一支支响起,舞裙飞扬,音乐回荡。
似乎很快就轮到我们。
上场比赛时我只觉紧张,不觉浪漫。头顶上方是瓦数很高的照明灯泡,亮的刺眼,时间长了恐怕要烤的人汗流浃背,我有点担心脸颊上涂抹的胭脂花粉会糊掉。
但是当熟悉的音乐前奏缓缓流淌出来,我深吸一口气,终于镇定下来。
我想我此刻应当很美。
我微笑着注视我身前的舞伴LEE,等待他向我伸出他的手。
探戈开始。
这是我一直在盼望的人,我一生都渴望的一件事。
他在参赛而我在恋爱。
我决意认命。我将我的呼吸交至他的手中。我不再逃避。我不愿再对我眼中的深情加以掩饰。
我决意死在爱情的脚下——他的脚下。
我决意听凭命运的安排——他的安排。
探戈的魅力惊人,全场激情四溢。连观众都被感染起来,我们听见频频喝彩的声音。
我们系果然在这个比赛里拿到第一。
后来想来,这竟真的是最后的探戈。
这以后的一个月,是我大学四年里他人眼中最流光溢彩的一段日子。
因为我下定决心,要努力去为自己争取。
我尽我之可能去接近和追求LEE:寻找机会以便能够时常出现在他的面前,刻意的打扮自己,对他笑,含情脉脉的同他讲话,用充满盼望的眼神深切的注视他。
没办法,我并不谙追求之道的精华。我只会这些。
同一时间里,这种拼命积极的态度也被我运用到了我生活的各个方面。
同寝室的PENNY是班里的团委书记,到这个学期末,她的任期就满了,她向本系的辅导员推荐由我接任。
我开始参加系学生会的工作,为系里的活动奔走安排,接受一系列对我工作能力的考验。
文学社的职务,我本来就打算按照以往历届的惯例,在大□□出,让新人顶上来。我们的社团太非功利性了,不可能抱着它过完四年。我们也已经在这一年培养了很多新人。希望少年的梦想可以由他们传承下去。
以前我仿佛就说过,我这早晚也是势必要低头的。何况下学期开学就大三了。我总要现实点为前途做打算。
我还递交了入党申请书。你别笑。辅导员也同我们说,我们的专业与法律相关,如果想走政法这条路,党员身份是基本的要求。很多国企都会看重这一点。考公务员时也会有用。
如此这般林林总总。
我便已向现实低下我的头颅。
我选择了最通俗,最为世人以及周遭所认可的进取道路,营营汲汲,勤劳匆忙,生活的像只小工蜂。
我全方位的发光发热。当然,做的事多,出的风头自然也多。我等闲视之。
结果。
我最终并没有能够走上这条道路。我的人生峥嵘奇突。冥冥之中,命运另有安排。
这一年的整个五月我都一直在燃烧。
我不再掩饰住我自己的热情。我想肯定已经有其他的人觉察到我这非同凡响的感情。我不在乎。我甚至没兴趣去知道别人的想法。
有时看见镜子里自己的眼神我亦会心惊。深褐色的瞳孔里点着两簇小火苗,它热烈渴望,它简直狂野。
在《玫瑰的故事》里作者这样写溥家敏,
“我本已脆弱的心灵如何经得起这样一击,顿时粉碎成一片片,我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决定死在她的绿罗裙下。说也奇怪,立志豁出去不顾,心境反而安静,我认了命了。”
我已经堕落到了不觉得悲哀,我看了会跟着点头,然后会心的笑。
我近乎狂乱的爱着LEE。
我没想到命运会那么快就将它的决定展示给我。
这时距离整个五月的结束仅差一周。
这一日是星期三。风和日暖。
我选修了外文系的英语翻译与写作,每周三上午去上第三第四节课。下课以后,我兴冲冲的走到一楼,打算去社团办公室找LEE一起去吃饭。那里都快成为他的根据地。这些日子以来,他并没有拒绝我呢。
我轻手轻脚的走到社团办公室门口,从门缝里已经隐约看见了人影。
我粲然一笑,顺手打开了门。
我看见LEE与JUDY。
我想我宁愿变成瞎子也不愿意用我的双眼看见这个。
他们并没有当场拥抱。但是,任人都看得这是一对情侣:JUDY把头枕在LEE的肩膀上,LEE正握着她的手,两两对望,浓情蜜意,一室皆欢。
我立在门口,人已经变成化石,一时之间居然进退两难。
最终我把门轻轻合拢再轻轻带上,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我行走在学校五月阳光下的林荫大道上。踯躅流离。
阳光照耀在我身上,我竟丝毫也感觉不出一丝暖意来。要走出很远,我才懂得发抖。我觉得无比寒冷,寒气正从脚底一缕缕涌上来直插入心脏,我逐渐颤抖的越来越厉害,直至全身都开始一遍又一遍的战栗。
我被人生生收了三魂七魄。
心里在撕咬在嚣叫在疯狂的呐喊和质问。嘴角却还没有收起刚才立在门口时挂上的那个笑意。
我似已被利刃活活劈成两半。然后四分五裂。
我步履蹒跚。
在这条林荫大道上我渐渐想起很多往事:
大一下学期开学后LEE和ALICE在这条路上并肩离去的身影。
那年春天反常的下雪和周天彻地的寒冷。
我犹豫迟疑的去找JUDY,把小熊信纸写的情书托她转交给LEE,她当时大吃一惊。
她答应为我帮忙时眼神里的奇怪和怜悯。
第二天在这条路上我看见LEE和JUDY在一把雨伞下面进了校门,不知为了什么,我竟觉得慌乱失措,奔跑时将膝盖撞破在花坛的水泥边沿上。
LEE拒绝我的那个晚上。我游魂一样飘回来,别人都睡了,JUDY还等着我,她焦急的问我情况怎么样。
LEE在那个晚上谈起过JUDY。
JUDY一直以来对ALICE抱有的强烈的偏见和敌意。它曾经让我是觉得那么莫名其妙。
……
上学期期末,考试前一天晚上我路过社团办公室时LEE还是一个人,后来他上楼,心神不定的在我身边坐了半个晚上,下楼时我看见JUDY在里面。
第二天晚上送SELINA上医院时LEE的殷勤表现和之后他对JUDY热烈的赞美。
LEE和JUDY一直以来都十分交好,两人相当的接近。
……
其实一切早有征兆。
其实他们从未将一切对我有所隐瞒。
甚至,早在我看见他们在一把雨伞下面进学校大门之时,我就已经应该得到预警。
为什么,为什么,我竟如此视而不见,如此充耳不闻?!
我满口满心满腹都是苦涩。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说什么?
质问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还帮我传信?——人家的私事为什么要同我讲。信是我凑上去要人家帮我忙的。
质问她为什么还要鼓励我并且说要帮助我去追求LEE?———我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时侯都已经觉得这话荒唐,当时就婉言谢绝了她所谓的帮助的。
责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选择的人是JUDY?——这也是他的私事。他的自由。何况是我自己硬挨上前去等待他挑选我的。
责问他为什么在这些时日里都并不拒绝我?——他已经拒绝过我一次,难道要他明言再拒绝我第二次?!也许人家仁慈,不忍心,想叫我知难而退。
被人拒绝一次已经足够难堪,我居然有幸得到两次。
两次,两次我默默等待他选择我;两次,两次我被他不言不语的丢弃在一边。
伤害我的权利是我自己交给别人的。
我仿佛被人一把扼住咽喉。心里有无数的挣扎和询问在蠢蠢欲动,纷乱漫布,一口血已经涌上喉咙口,我觉出了嗓子里的咸腥味。
我悲愤的闭上眼睛,眼前一片黑红,晃动着的全是阳光的阴影。
我竟然连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我一路飘着晃着回到寝室。忘记了我下课以后原本是要去吃饭的。我爬上床,扯过被子抖开来,兜头盖脸的把自己蒙上遮起来,我受了伤,我想静悄悄的一个人添伤口。
我自此沉默下来。
震荡惊讶悲愤以后是真正的痛苦和绝望。
忽然明白至此便是最后的结局。
很奇怪,LEE和ALICE好的时候,我并没有这样的感觉;但是当我看见LEE搂过JUDY,我却觉得整个世界在瞬间坍塌。
永失我爱。
这不是什么自尊心受损,受到欺瞒或者感到被侮辱的问题。
问题的关键在于我知道我永远也得不到他了。
我曾经想过那时ALICE飞甩掉LEE,是不是因为她追求LEE时太辛苦,他太叫她难堪,所以后来她是憋足一股真劲不管不顾的努力争取他,而一旦得手就干脆的弃他如鄙履,好出了这一口恶气。JUDY就是这么认为的。——尽管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我自己否定掉。
但是我从未把追求LEE看作是一场意气之争,要谁比谁有能力,谁有魅力。
我是真的爱他。
我是那么的爱他。
我绝望的爱着他。
我居然还是在爱着他。
我把自己紧紧的裹在被子里,还是能够清晰的听见自己发出来的呜咽声和嚎哭的声音。
第二天便开始哗哗的下大雨。白茫茫的大雨,面筋那样粗的大雨。
曾在1999年待过上海的人都应该还能够记得这场大雨。几乎不停顿的下足一个月。
我终于爬起来,一脸苍白的坐在寝室里。漫无边际的发呆。不停的想过去的事情。
有时我想冲到LEE面前去义正词严的追问他,问他为什么要这样拿我当笑话看,为什么就不能明明白白同我说个清楚;有时我又想去牵住他的衣角苦苦哀求他,请他怜悯我的痛苦。
我最终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木着脸在寝室里静坐,浑身的死气沉沉。
PENNY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收录机,一整天都在寝室里响亮的放着歌曲。其中有一首是娃娃的《大雨》。很老的歌。
“说真的我不是故意看见你和她在街头伫立
我在犹豫该不该逃避还是让你看见我在这里
天空间飘来的雨滴滴洒落在心底
我在怀疑该不该躲避该不该躲这场雨
大雨就要开始不停地下
我的心我的心已经完全的没有主张
带我到没有爱情的地方
哦……
大雨就要开始不停地下
我的心我的心已经完全的失去方向”
我的一颗心在歌声里被拎起,再扭转,最后绞紧。
我的心已经完全失去方向。多么希望能被人带走,到达一个完全没有爱情存在的地方。
如果世界可以没有爱情。是不是就可以减少很多痛苦,减少很多烦恼。
当时我觉得自己已经够惨。
但是如果把我那一年的命运比成一首变奏曲,五月末LEE与JUDY关系的正式宣告公开,还仅仅只是一个前奏,或者我们把它叫做开端。
夜雨欲来风满楼。
而我却懵然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