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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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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晓得多久,娉婷终于挤出人群。
“阿嚏!”娉婷用手帕擦擦鼻子,她决定讨厌花。
“小妹妹,你怎么了?”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上方处传来。
“没。”娉婷自然而然回答,定定神,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来到一颗树下,自己刚才在和谁说话?环顾四周,在抬头……一节长长的衣袖,青纱的外衫垂在眼前,再往上看,在头顶的树枝上看到一个二十上下,也许更年轻的男子。不好形容他的相貌,只记得他有一张吸引人视线的红唇,带着温和的笑容,长过肩下的直发参差不齐得散落在周身。
这个人看起来正常,却又有股很奇怪的气息,有点……娉婷不忙着回答,而是继续观察对方。
嗯,对了——有点像鸟。
飞璐也喜欢在树上的。
想到熟识的“东西”,基本上陌生的感觉去了一半,有点松心。
对方似乎更有耐心,噙着微笑,等着她“注意”自己。
“你在树上做什么?”娉婷好奇。
那人从树上跳下来,一身青纱的衣料向后张扬,仿佛一只展翅的大鸟,翩然而下。如果同身姿矫健的飞璐相比较,他得动作如同优雅的仙鹤。
他站在娉婷面前,摊开手掌,手心中是一些粗粮,稻谷。
“我在喂鸟。”
怪人。娉婷看看他,再看看那些谷粒,似是而非的点头。
那人并不在娉婷的反应,将手伸向空中,片刻工夫便引来三三两两的鸟雀前来啄食,微为奇观。
“你从外乡来么?”他漫不经心的问。
“嗯。”看着惧怕人类的飞鸟,如此接近人类,也很有趣。
“出来走走?”他猜。
“对,这里很有趣。”她想到一路上碰到的事情,大概数上几天也数不完。“我没想到……这儿的习俗各种各样。”嗬嗬,这个地方也有抛绣球选亲的。
“你一个人跑到这里?”得到回答,对方反而惊讶,偏过头看她。看不出,这个小女孩胆子这么大。这里可是浣族和夜族交界的地段,太平的时候相安无事,一旦起了争端,那就好看了。连他一个大男人到这里,都会小心加谨慎,况且……他今天来也只是……
“不是,我和……”娉婷这才想到,平日爱说话的丫鬟人呢?
左看,有看,转过身看向自己来的方向,没有人迹,而且和刚才完全两个场景,冷冷清清,有些萧瑟的感觉。整齐的街面,从脚下延伸到稍远处,通向三个方向。她初来乍到,把三条有些差异的街道看成一模一样。
她从什么地方过来的?完全分不清楚。
“啊,我们……走散了。”怎么回去啊?娉婷郁闷。
“嗯?”对方惊讶的挑眉。
此刻,两人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花落,怎么又跑到这儿来?”打断两人对话。
被称作“花落”的男子,看着手中停驻的一只金翅红色尾翎的小鸟,回头:“水流,金赤只有这里才有。”
娉婷转头,看到一名身着白色纱绸的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一旁,她的头上用更轻薄的白纱遮面,白色流苏坠边,看不清什么模样,只能从声音猜测对方很年轻。随着阵阵微风轻柔布料的裙摆,轻轻翻动,十分飘逸,很像一只身姿优美的白鸟。
这两个人都很奇怪。娉婷想到飞璐。
夜视力不灵光的飞璐动作不会给人粗鲁、冒失、躁动的感觉,而是绝对干脆迅猛,隐隐的还会透出一股狠劲。
可见,猛禽还是很少的。
也不管眼前的人和异类的妖精比较是否妥当,她自得其乐。
“是只剩下这里有吧?”名为水流的女子暗讽。
“你不要说得太白。”花落看了水流一眼,把手中乖巧异常的金赤鸟放在水流手中,若无其事的掸掸手。“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一两只鸟,对吧?小妹妹。”
“……嗯。”娉婷感觉其中含义很多,含糊一笑。
“她是哪里来的?”水流似乎才发现第三者的存在。
我一开始就在这里——娉婷撇嘴小声道。居然被无时到这个地步,不知道对方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两种答案,都不会让人痛快。
“她迷路了。”花落代为回答。他看到这个小妹妹一个人从浣族驻地的花神街跑到这三不管的地方来。“啊,还不晓得你叫什么呢?”他摆出温和的笑容。
“娉婷。”娉婷考虑利弊,人生地不熟,大概还是需要对方帮助,给人第一印象深刻,要有礼貌才对。她报出自家的名字,保留姓氏。
“娉婷淑女……嗯,不错的名字么?”花落点头,上下打量了她一圈。“我是花落,她叫水流,是兄妹。”不知出自什么原因,同样的他也没介绍自己的姓什么。
反了,名字反过来了。娉婷暗忖,还是秉承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你们的名字也很不错呢……”
“是么?”花落似乎很少听到有人这么讲似的,看表情很开心。“我叫你婷妹妹,如何?”带着三分玩笑。
呃,婷、婷妹妹……娉婷忍下抖掉一身鸡皮疙瘩的念头,笑得像个单纯的小孩子:“好啊!哪,我就叫你花哥哥。”
一下子戳到花落死穴。
半晌无语。
噗嗤一下,到是一旁一直没言语的水流笑出来:“花落,看吧,你也有今天。娉婷,你真有趣……嗬嗬嗬……”
“好了啊,你别笑了。自家哥哥出丑,你很光彩么……”花落无奈的抿嘴。“我开玩笑的,千万不要这么唤我啊,娉婷。”
“好。”娉婷痛快地点头。“我叫你花落哥哥,叫她水流姐姐,可以吧?”
“……你是故意的。”花落哀叹,这才发现小女孩拐弯抹角的否认自己给他的称呼,而且最后还是他主动认输。
“娉婷,你真的迷路了么?”水流隔着白纱,观察眼前对自己手中的金赤鸟感兴趣的女孩,梳着简单的辫子,爱笑的脸,眉眼弯弯,肤色白里透红,好似一个大大娃娃。想到——可以帮她梳头,也可以给她换上漂亮的衣服……然后陪着她,还可以带她出去,一定很有趣。
“嗯。”娉婷点头。
“那,到我家去,怎么样?我们会帮你找家人。”
“水流?”
“好么?”水流没理会哥哥,继续问道。
突然明白妹妹想到什么,花落挑眉不语。水流一向执著,决定的下来的事就会力行到底。况且,他不反对妹妹的最终目的。有个会动的娃娃陪着,一定很有趣——会动,会笑,会哭,会说的“娃娃”。
“嗯……”娉婷低下头,似乎在考虑。虽然涉世不深,娉婷也知道去别人家起码要有家人陪着,何况是才见面的陌生人。过于殷勤的被招待,那么背后的问题就比较值得回味了。可是,她不想一个人被留在这里,因此心里多少有些郁闷。
铃儿平常不是很机灵的么?怎么现在还不出现?
“去吧。”水流再接再厉。
“我……”少女白皙的面庞上泛出红晕,给人害羞的感觉。别人那里看得出,她会脸红,完全是一时心急的结果。
“就快到黄昏了,这里很不安全啊。”花落看了下天色,找出最合情理的理由。
“对啊,万一出了事,你家里人不担心么?”水流补充。
去你们家就安全么?娉婷暗想,眼光一转,又看向水流手中停驻的金赤鸟,想借此缓和话题。
“喜欢么?”对方似乎马上被转移了注意力,水流将金赤鸟举到她面前。
“嗯,喜欢。”娉婷点头。金色的鸟,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细细看其中还闪灼着淡淡的蓝绿色,琉璃一般的眼睛是浅浅的金色,好像黄金铸就饰品。此刻,它正一动不动的站着,好像假的一样。“我可以摸一摸么?”她抬头。
水流颔首,白色面纱下悄悄扬起一抹笑。
看到娉婷伸出手,一旁的花落也露出一个颇有含义的笑。
成了。
会动、会笑、会哭、会说的“娃娃”,我们会好好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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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始终够不着眼前的金赤鸟呢?
不死心的再往前一点儿,反而发觉距离目标更远了些。
再来!在她的手即将碰到那金色的羽毛的一刻,有人从后面勾住她的衣领,往后一拽。
“啊!”她看着自己的手和那片金色的羽毛再度拉开距离,彻底无缘。
唉,好可惜——细微的叹息传到她耳畔,可惜什么?她讶然看过去,一双兄妹站在眼前,水流的表情看不清,花落却表情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
错觉?也不像呐……
“娉婷……”语调柔和,尾音拖长的男声从身后传来。“你跑来这里做什么?”轻缓的声音没有丝毫不耐烦,和不愉快。
“罗炙?!”娉婷猛地回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他来。看到对方那始终带着几分贵气、几分傲气的高瘦身形,突然有种久违的,特别的亲切,让她放松。
“怎么?”罗炙挑眉。“不高兴我来?嗯……你等其他人吧。”他转身,作势离开。
“不要。”娉婷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他走了,那还得了。
罗炙微微扯了下嘴角,停下脚步,回过身。“你在这里做什么?”他不动声色的重复问道,有意无意的瞄过树下的两个身影,对方显然也在观察他。
“我在看鸟。”
“是么……在哪儿?”罗炙抬头,看到那只停驻在白衣女子手中小鸟的瞬间,双眼一眯。
咤——!金赤鸟仿佛从梦中醒来,厉声尖叫一声,展翅腾空飞走。
花落和水流显然被吓了一跳,愣怔的看向鸟儿远去的方向。就差一只金赤了,居然……居然跑了!
“好可惜。”娉婷惋惜。
“嗯。”罗炙不大有诚意的附和。
“阁下是?”花落回神,开口。在他看来,对方很是神秘,居然什么时候出现的他都没有察觉。斜眼看一下身旁的妹妹,水流也一定这么觉得。
还是说他们太想得到一个活的“娉婷娃娃”,而过于忘我了呢?
疑点诸多。
“嗯……在下的身份,不足挂齿。”罗炙瞄了他们一眼,没心思介绍彼此。他语调明明柔和,言辞举止近乎无理,却置对方于无法抗辩质疑的地步,好似他不这副模样,到不对劲。
“我们回去吧。”他一手拍拍还盯着远去鸟影的娉婷。
丫头,你想要什么鸟,不过和飞璐将一声罢了。不过……金赤不行,有毒。他无意多说什么,倒不是怕别的,是怕娉婷听了后反而感兴趣。
“……”娉婷显然不大情愿。
“想想你三哥晓得你一个人乱跑,会怎么样?”罗炙不冷不热的提醒。
“好吧……”娉婷无以反驳,乖乖点头,再对远处的兄妹俩人笑笑。“花落哥哥,水流姐姐,谢谢你们的好意,我该走了。”她对两人招手。
两个人远去,意外的是个子矮小的少女拉着男子前行,后者的速度让人不敢恭维。
此人,身材高大,却过于消瘦,全身上下看来有张力,脚步却是虚浮。除却一头长至脚下,发尾折起几折束起才不至于垂地的黑发,其长度稍显诡异外,别的与常人无二。从此看来,此人不会武才对。若用毒……倒也没什么可怕。
花落看着远去的身影,仔细观察,最终得出满意的答案。
他感兴趣的是,什么人会有这么傲慢,看起来却与旁人天经地义的言行。什么身份呢?渐渐,那对娉婷的好奇,转到罗炙身上。
“两位,且慢行一步。”
“嗯?何事?”罗炙回首。
“两位远道而来,想必不很熟悉邢奚。在下姓崇,家住邢奚城东,距此不过几百米,两位方便做客否?让在下尽地主之仪。”花落道出自家姓氏,做出邀请,表情少去了刚才的轻松,多了严谨。
崇家!该不会是……娉婷心里一跳。
“……”罗炙明显感觉衣袖被用力拉紧,他是傻瓜才会这会儿去看她的表情——定是写满好奇和兴奋。
“两位的家人,请放心,自会派人前去通知。”水流接口。
罗炙也不晓得在考虑什么,颔首。“好,有劳两位。”其中的转变,略显突兀。
花落和水流相视一眼,有疑问却没言明。
“请随我们来。”两人先行带路。
“罗炙……”少女小声唤道。
“嗯?”
“你怎么答应了?!”
“我累了。”罗炙直言,大言不惭。还没走过这么长时间,当然会累,会脚步虚浮,其实是不喜欢走路,又不得不走的结果。
“……”娉婷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我们去了,哥哥那里怎么办?”
“噢……这个担心也没用。”罗炙往稍远处瞥去,看到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如果没看错,该是一路随行众护卫中的一个;在往另一侧看,也有人在看着这边儿,不认得。这里形形色色的人太多,视线太复杂,但感觉不出危险,所以他没在意。“去崇家做客,会有人来接咱们的,很快。”起码比走着回去快。
“是么?”娉婷不解。
“是啊……”看来,你三哥早晓得你跑出来了。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娉婷没抓住,一时间沉默下来。两人依着罗炙不紧不慢的速度,向着崇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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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该来的。
娉婷欲哭无泪。什么阴狠,毒辣,不择手段,全都是骗人……
“请抬手。”
娉婷抬手,眼巴巴的看着一个女婢用长长丝绦束住她的中衣。
“请抬脚。”
一条百褶裙被从下至上套上身。
“请转身。”
手掌宽的锦织腰带扎好。
“再把这个穿上。”一旁兴致勃勃指挥的水流,让另一个婢女递上纱绸的外衫。
一切准备停当,穿好。
娉婷长发在鬓边束起两缕发丝,和金银两种色彩的发带辫成两条辫子垂在胸前,其余披散下来,身着淡紫的百褶裙,同色外衫,白色中衣,银色腰带,月色绣鞋。
看了又看,水流似乎不满意,挥手。“换一件。”
这下,匆匆上来三四名帮助换衣服的婢女,瞬间她被淹没其中,不能挣扎。
一定是同样崇姓的人家,一定不是传说中的崇家。
幻想破灭。
++++++
崇家,位于邢奚东侧,三柳巷,一巷三棵古柳。名为巷,其实比街宽。
府门前一扇高大门楼,门口上高挂黑底红字匾额,上书——重楼,门楼两侧为下马石。门楼往里五米为府门,门口十三层白石台阶,台阶两侧为凤凰石雕,府门三扇,中央一扇大门,两侧小门,门上刻有龙形镇水兽——升渊,兽嘴中衔着铜质的叩门环,门上方牌匾刻有“崇府”两字。府门两侧高挂同样书写“崇府”两字的灯笼。
崇府是典型的南方居所。
水与楼台相结合,成片竹林掩映,风过处沙沙声一片,多得是一种清凉的意境,掺杂几分阴寒的气息。
娉婷和水流从水流的居所走出。
“小姐。”稍远处有仆佣传话,似乎有事,低于两句后,水流表示歉意,离开一下。
娉婷不自觉的松口气。她对水流表现的执著吃不消,又压不过她的决定。
她在带路的婢女指引下,穿过架在清澈流水之上的竹桥,来到一架精巧的凉亭下,凉亭并非北方的风格,临水而起,没有特别僻暑散热的需要,房脊稍低,凉亭呈长方,四角木柱支撑,亭檐斜出木柱三尺多,四角悬挂风铃。木质的地板上铺着一席翠绿的竹席,上摆一对做工精细的竹编藤椅、茶几,茶几上一壶清茶,一对茶杯,两碟精致的糕点。
完全是待客而来。
她在藤椅上看到斜倚着的罗炙,一幅懒洋洋的模样,只差打个哈欠表达自己的心境。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罗炙愣怔了一下,随即转开视线,好像看到什么不愿见到的东西似的。
“花落呢?”娉婷忽略对方奇怪的举止,随口问。
“谁晓得。”带他来这里,没两句话又匆匆出去。罗炙心不在焉,却再不看她一眼。
少女莫名的郁闷起来,她怎么了?很奇怪么?
不过是换了身衣服而已啊……
娉婷低头看了下不知被迫换了多少身的衣服,白色的,一席襦裙,月白色的纱衣……
是水流的嗜白吧?最后执意让她也一身白色见人。
很不甘心,但一定要问清楚。她也不喜欢白色啊,可是……可是……又不是她自己愿意穿白的,而且她被拽去换衣服,他居然当作没看到一样,都不帮着拦一下什么的,大有看好戏的架势。现在居然这样?看她模样凄惨,内疚了么?
“罗炙,”娉婷不管许多,气鼓鼓的伸出双手将对方的头摆正,面对面。“我这样很奇怪么?”
对上罗炙的眼睛,她才发现猜错了。
“娉婷……”罗炙柔和的语调带着回味,一只手抚上她的面颊,深深地看着她,那双眼中的含义什么都可能,就是没有玩味和笑意……他在看她,却又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你不适合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