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夏野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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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枞树林，阴沉的暗仿佛要将一切吞噬。天与地同色，万物都接受着夜之女神的洗礼。
扭曲的黑暗。
武藤彻在树林中穿行。衣角摩擦草木发出窸窣声响。尸鬼的夜视能力在此刻变得不再好用，他看不清前路，只觉得到处都一片深邃的黑暗，那黑暗从心底而来，一直蔓延到面前。他无法从那不见底的黑暗中跳出，于是，只有选择沉沦。
口腔里还遗留着鲜血的残味，属于挚友的，甘美的鲜血。
似乎又不仅仅是挚友。武藤彻顿住脚步，漆黑的瞳仁，中间一圈血红。他忽然抬头望天，漫无边际的晦暗天幕铺散开，连稀稀拉拉的星子也不见一颗。
周围是死亡般的寂静，偶有风吹树林，于是树杈碰树杈，树叶摇树叶，发出阵阵鬼泣般可怕的沙沙。
绝望般的黑暗。
武藤彻惨白的脸色在黑暗中仿佛能发出莹莹微光。他又一次向前，脚步虚浮，浑然不若有知觉的模样。
嘴唇翕动了一下，隐隐的，似乎是一句：
“……对不起……夏野……对不起……”
※ ※ ※
初次遇到结城夏野的时候，那人一副叛逆少年的冷漠神情。他一度以为这个人绝对是很难相处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想要留在他身边，想要，和他成为朋友。
对于这样的感受，武藤彻还是第一次。尽管全村人几乎都知道事务长家的儿子是个健谈开朗阳光般温暖和煦的少年，但主动去接触一个外表看上去就相当难接近的家伙，对于武藤彻而言，还确实是个挑战。
认识的过程很简单，免费的修车师傅，随时会爆胎的自行车。有时候武藤彻还真想感谢一下那辆为二人的相识做媒的自行车，但下一秒，他又为自己这种想法感到好笑。
简直，就像是怀春的少年一样嘛。
明明，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样想着，武藤彻看向后边坐着的似乎睡着了的少年：“夏野，睡着了？”
后座的人立马睁开眼，凌厉的眼光射过来，结城夏野道：“没有，老老实实开你的车。”
武藤彻非常无奈地耸耸肩，然后就确实遵照指令“老老实实的开他的车”。
本来以为，这样普通的日子，会持续到两人毕业最后夏野考上一所国立大学离开这个村子为止，却没有想到，分别，居然如此迅速而且绝对。
蔓延开来的“疫病”，死去的自己，或者说，现在醒来的自己。武藤彻悲哀地发现，自己似乎被卷入了一个怪圈，这个怪圈有着RPG世界的设定，但内心的挣扎，无不在一次次告诉自己这不是游戏，而是现实。
游戏般的现实。
武藤彻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坚强的人，但真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懦弱到什么程度。
他反抗不了本能，他忍受不了饥饿。因为，他怕死。
是的，每一个活着的生物都惧怕着的。
死亡。
他一直以为死亡离自己很遥远，至少在有限的十八年光阴中，那似乎是要到很久以后才会考虑的事情。所以，当腐臭的泥土覆盖着自己，当目之所及只剩下逼仄而阴湿黑暗的空间时，他才意识到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自己已经死了。无关年龄，无关任何，只因为。
死亡的平等。
武藤彻忽然感觉脚下被绊了一下，紧接着，整个人就像失去重心般朝前栽倒。他没有用任何动作来减缓这种摔倒带来的冲击。结结实实落到地上，仿佛身体的痛可以缓解心里的痛一般。他有些自欺欺人地想。
夜晚依然很寂静，摔倒带来的巨大声响像会带来回声，一切都飘渺得不真实，武藤彻还是倒在地上的模样，他似乎不想爬起来，似乎，想在这里等到黎明太阳升起的一刻。
是的，黎明，太阳升起，日光普照大地，接着，迎接第二次死亡。
但……
武藤彻很明白。他不会等到黎明，他会在黎明之前回去，多么可恶的畏惧与懦弱。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懦弱，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的憎恨，但他无法从这憎恨与懦弱编织的网里遁逃。于是只能接受，只能在无限的悔恨与对自己的憎恨中不断沉沦，也许，会有那么一天，当自己沉沦到了最深处，当已经到了那个临界点的时候，自己就能将自己杀死，自己就能将自己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抹消。
武藤彻缓缓闭上眼，感觉有咸涩的液体从面颊上划过，然后滴到地面，发出轻微响动。
宛如夜露。
…… ……
还是那个夏日，结城夏野站在逆光的位置，阳光跳跃在深紫色的发梢，如同海面上的粼粼波光，连带着那个身影也变得不真切起来。
武藤彻脸上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炫目，他走到夏野身后，双手一动，利用身高优势悄悄蒙住对方的眼睛，顺带把声音捏得尖细：“夏野君~猜猜人家是谁呀~？”
结城夏野的体温偏低，就算在如此炎热的夏天，也保持着固有的低温。
如同他的人一样，冷冷的。
夏野把武藤彻的手刨开，淡淡道：“很热，不要靠这么近。”
武藤彻坏笑，听了这话反而整个人贴上去，边道：“热吗还热吗？”
结城夏野挣脱两下，见挣脱不开便有些安静，而就在武藤彻放松警惕以为他随了自己去时，忽然左脚一疼。他慌忙松开手，抬眼可怜巴巴地望着面无表情的挚友，口里道：“夏野，你干嘛踩我，太过分了……”
结城夏野瞥他一眼，什么也没看见似的自顾自往前走去。
武藤彻抿唇，边追边吼：“喂，你倒是等等我啊！”
然而前面的人就像听不见他的声音一样，头也不回。或者说听到了？因为前进的步子似乎慢了几分。武藤彻就这样追着，边追边不怕热的大叫。
炎炎夏日下，两个少年，汗水打湿T恤，一切却美好如斯。
那个远去的背影，忽然与那天夜里的微笑重合。
很少有人见到夏野笑，就算武藤彻也是如此。因此在看到那个笑脸的瞬间，说不震动，其实是假的。
武藤彻很想点头说好我们一起逃，可是脑海里却突然出现一张侧脸。
辰巳先生的威胁犹在耳畔。况且，就算逃走又能怎么样？这里，有自己的亲人，有自己的家。他脑海里猛地浮现出一幕景象，自己离开后的村子，自己的家人一个个地倒在血泊中，辰巳先生脸上带笑：看，这就是你逃跑的下场。武藤彻。
于是他愣了，他踯躅了，他明白，心里的天平已经彻底偏离。他明白接下来的自己会做出什么，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和夏野成为朋友。他如此坚定，如此坚强。或者说，这才是他吸引自己的原因？因为自己的软弱，所以，才这样渴望与坚强的夏野成为朋友？
但此刻，他却痛恨自己和夏野是朋友这个事实。如果和夏野不是朋友，他是不是，是不是在发生这种情况时，可以不那么难过？是不是，这样灭顶的悲痛与愧疚悔恨，就不会时时绕在身边，时时提醒着自己，他的双手，染满了挚友的鲜血。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好友。
武藤彻的目光逐渐茫然，他茫然地看着深湛的天宇，好像这广袤无垠的天下，只有自己。
只有自己。
夏野……已经死了。是他杀的……
眼泪滴滴落下，武藤彻慢慢缩成一团，这样，似乎才能缓解一些悔恨与悲恸。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天边泛起淡淡的灰。
武藤彻怔怔起身，眼角一瞥，却陡然发现绊倒自己的东西。
那是个少女。
漆黑长发掩面，散落的长发就像沾染了夜雾，氤氲着看不分明的晦暗。
武藤彻看了那少女半晌，鬼使神差地，竟将她缓缓扶起。长发散到两侧，露出面容。那是张很可怕的脸，狰狞的刀疤纵横交织，与方才看到的安静模样判若两人。武藤彻脚步一动，脑海里盘旋着辰已的面庞。
——带回去又如何？大不了，被杀……想到这里，嘴角勾起丝恍惚的弧度。
他杀了夏野，不是吗？
武藤彻扶着少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然而那动作，又像并不是扶着个人，被扶的反而像是他自己。即将溺亡的自己，抓着根救命的浮木，凭借微薄的气力，才不至于被整个人拖到混沌的涡旋。
武藤彻的背脊略躬，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挤压，再挤压。
然后，有什么，慢慢破碎，消散；又有什么，在慢慢地生根，发芽，蔓延开来。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夏野之死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