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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宁为玉碎 ...

  •   辰时刚过,一队侍卫来到了翰林院门前,中间一辆马车虽不奢华显眼,但做工精致,显然是高官贵胄才能坐的。车帘掀动,走下一位发束金冠的男子。这人只有三十岁左右,浑身上下却有一股凛然之气,他目不斜视,却有一股威慑之力直逼四方,使人不由产生下地拜俯的想法。这人正是新继位的皇帝李宏。
      李宏带了几个近臣,身后跟着几名侍卫,也不叫人通报,径直进了翰林院,不往办公之所,偏往厢房中走去。
      苏平接到侍从通报的时候,李宏已到了门外,便示意侍从扶他出去。
      李宏进了门,先是一愣,没想到苏平的住所如此寒酸简陋。接着看到从内室走出一个瘦弱的蓝衫书生。
      苏平见了李宏,从容下拜:“微臣苏平叩见吾皇万岁。微臣不知陛下驾临,请恕臣无法远迎之罪。”
      李宏伸手虚扶:“苏卿快快请起。朕是故意不许人通报,卿何罪之有?”
      苏平谢过慢慢站起。李宏见他身体虚弱,心想果然太医并未虚言,崔茗也说过此种人虽才智卓越却心灵脆弱,最易受伤,只怕自己不管他也活不久长。但想到他救过自己,不免心中一恸,忍不住关切道:“苏卿身体可好些了?朕忙于公务竟到今日才来探望,真是心中有愧。”
      苏平并不回避李宏目光,淡然道:“多谢陛下关心,微臣何幸竟劳陛下大驾亲探?请陛下上座。”说着命侍者看茶。
      李宏有些痛惜的看着眼前这个相貌俊秀的青年,虽然他面色苍白憔悴,仍是掩不住神色间的雍容淡然。李宏是知道自己身上隐隐透出的王者之气的,便是落难之时,那些狱卒也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如今那些臣子更是常用敬畏的眼光看着自己。只有他不同,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他的看向自己眼神的从来都是一派沉静,既不卑下也不刺眼,不过像一阵清风扫过。自己在狱中时,他甚至在眼中露出过一丝同情。想到这里,李宏打了一个激灵,是的,同情,他居然仅仅得到这个人的同情。
      他又想起当日商议此事时,中书舍人崔茗所说的话:“此人一介儒生,性子随意,不喜高官厚禄,然一旦出事却敢于承担。且不说他当初审案所为,但看他不惧律法,竟能私自从门下省要出诏书,又以一人之力调动兵马为他所用,能力不凡。臣听说当夜他竟能下令身边人马唯他之令是从,便是圣旨也有所不受。虽说这全是为了保护陛下与先皇,但其作风手段无人能及,此人既周旋朝政又能部署军力,能力不可轻忽。如今之势北方突厥时时犯境,西吐蕃虽与我交好,却也不能敷衍;藩镇割据一方,乘机常以边关吃紧为由要求军饷,长此以往我朝中国库未免空虚,节度使执掌重镇,大有威胁之势。陛下刚刚登基,朝中新老交替,正是用人之际。若此人一心为陛下效忠还可,一旦被他人所用,必有后患。陛下当竭力争取,若不能用之,便该杀之。”他当时犹豫难决,自己怎能做一个忘恩负义之人?可是崔茗的一句话使他狠下了心肠,“当日因有苏平之力陛下冤狱得洗,现在他不肯效忠,陛下难道希望第二个魏王出现么?”当然不能。李宏坚定了心意,眼神中露出一丝杀机。
      苏平淡淡一笑,向李宏道:“臣下辜负皇上美意,皇上今日却特意来探臣下,臣下心中愧不敢当。如今臣将远行,不知陛下可有话要对臣下说?”
      李宏再度看着眼前这人。他对自己有恩,他为救自己不惜耗费心力,又因自己一令之下,至今卧病。他是欠他的。自己忍心驳斥了他的奏章,坚持诛杀谋逆,是不得已为之。若他肯留下,自己一定好好报答他。可惜……他却要走,自己能舍得让他走么?
      李宏心潮澎湃,决心再做最后一次努力:“苏卿对朕有大恩,朕却尚未得报,怎忍见你辞官归去?朕是真心挽留,故而亲自来此,望卿慎重考量。若肯留下继续为我朝效力,我愿拜为上宾。”
      苏平默然,他知道李宏是真心留他,对李宏的努力还是有一丝感激。沉思片刻,缓缓道:“皇上如此挽留,臣心中感激无已。但臣该做的都已做完,自知无力再为朝廷效力,岂敢尸位素餐,反成朝廷拖累?臣以前便算做过什么,也不过是尽了臣子本分。如今想来,毁誉参半,并不值得陛下记挂。陛下若肯放苏平回归山野闲度残生,便是最大的恩赐,请陛下勿再以此为念。”
      李宏听了知道无法挽回,但他实在不忍失去这样一个人,他已准备好了毒酒,却迟迟不肯拿出。苏平静静地品着茶,等待李宏说话。
      李宏身边的中书舍人崔茗突然向苏平道:“苏大人可知吐蕃赞普为其王子求婚之事?”
      苏平看着他,似是在猜测他的心思,平静道:“略有耳闻。”
      崔茗狡黠地看了苏平一眼:“虽然皇上十分不舍公主,也知道公主委屈,但是为了国家大计仍是决定允公主下嫁。公主昨日一身素服请求自愿入道,慰先帝之灵为社稷祈福,弄得皇上十分为难,不知可是苏大人的主意?”
      苏平冷冷道:“恕在下不知崔大人何意。”
      李宏神色一动,立刻领会,这是崔茗在提醒自己不可手软。斥道:“崔大人不可多疑。不过昨日皇妹所为果然让朕十分为难,不知苏卿以为如何?”见苏平神色怀疑,又道:“不知苏卿可愿猜一猜朕是否会答应皇妹。”
      苏平淡淡道:“臣下怎敢妄猜皇上心思?”
      李宏道:“朕决定亲自回绝了她,朕知如此虽对不起父皇及社稷祖先,更对不起皇妹,可是朕更不愿因此与吐蕃结怨,不知苏卿对此有何见解?”
      苏平心中一痛,一缕鲜血隐隐从嘴角流出。
      李宏看着苏平继续道:“不过朕只是打算,若是苏卿肯留下,那朕便不妨答应了皇妹,甚至……”他没有说下去,崔茗却接着道:“苏大人,陛下有意成全,还不谢恩?”
      苏平抹去嘴角血痕,双目中却闪过一丝讥屑:“从前陛下并无意此事,如今突然提起,难道觉得苏平是受人威胁便会屈从之辈么?”
      李宏不由赧然,他早该想到苏平是心气高傲之人,平素虽然温和淡然,关键处却断不肯受人胁迫屈辱,心中不由后悔。崔茗道:“陛下向来敬重苏大人,焉有胁迫之理?我看苏大人病势不轻,宫中名医无数,陛下挽留也是体恤苏大人之意。苏大人又何必如此倔强,自伤身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何其珍贵,一旦失去岂不是万事皆空?”
      苏平冷冷道:“苏平不才,却也不敢为保自己玷污公主清誉。苏平若要迎娶公主,必该光明正大求婚,又岂能掺杂龌龊之心?”一席话说得崔茗无言以对。
      李宏听了知道无可挽回,往向苏平的眼中透出无限惋惜,几乎想就此放了他。但他还是拿过一壶酒道:“既然苏卿如此决绝,朕也不便再勉强。朕在此为苏卿斟酒一杯,算作临别相送吧。”
      苏平看着那小小的酒杯,知道这一刻终于来了,李宏决不允许自己活着离开。他不后悔自己的决定,若是他值得自己留下,自己又如何会面临这种局面?
      苏平冷冷一笑:“臣知陛下不管做什么都有不得已的理由。但是臣离别之前,还有一句话告知:据臣分析,无论是否联姻,吐蕃迟早必会入侵。臣也相信皇上一定会答应公主请求,皇上不妨趁拖延婚事之机稳住吐蕃,充实国库,增兵边关,以备一战。”
      李宏闻言心中一惊。
      苏平却已接过毒酒,微微笑道:“多谢皇上赐酒。臣与皇上今日一别,相见无期。臣今后就算在天边海角,也会日日盼我大荀社稷永保安康。”
      李宏看着他端起酒杯,心中矛盾重重。崔茗看着苏平,甚至也露出一丝惋惜,但苏平却知那是决不会放过自己的表现。
      苏平慢慢拿过酒杯,这一生种种如光影般在脑中闪过:幼时与妹妹在林间玩耍,少年时父母亡故,自己高中状元却得知噩耗,与潇语一见如故、翰林院中朝夕相对……最后是潇语的身影,应书的身影。如今,他就要去与家人团聚了。他这一生也许还有诸多放不下的事,但是回想前路,甜蜜竟是多过苦涩,人生如此也该尽兴,对那两人也只有在心中请求他们的原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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