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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我心如依 ...

  •   “甲子年,冬,十一月初三,魏王李宓率部谋反,聚于太庙。上遇刺,同日崩逝。后宫遇刺者二人,刑部侍郎谢延重伤垂危。叛首李宓亦重伤,幽于右领军府。其余者死伤千人。翌日国丧,举国悲痛。
      乙丑年,春,元月,太子李宏继位,大赦天下。赐魏王李宓自尽,余当连坐者皆赦;以主谋者斩首,而宥其母、妻、子;从者流放边疆;渎职者官降三品,俸禄减半。翰林学士苏平立首功,升翰林总领,同平章事;侍郎谢延拜刑部尚书,参知政事;余保驾有功者皆官升一品,俸禄加倍。众臣受命,然独苏平请辞不受,朝中闻者纷纭,无人知其真意也……”
      寒冬初逝,窗外仍有寒意,只是吹来的风不再凛冽刺骨。燃着炭盆的卧室里,不知道是谁装饰了几棵盆景,倒是显得有些春意盎然。苏平靠在塌边,慢慢放下手中翰林院史官新写就的《国史》。看来这国史也不过是天子的国史罢了,苏平有些无奈地笑着摇头,只是读到的这段“国史”,仍使他不由忆起了也许是这一生都不愿面对的片段。

      丧礼过后,太子三十六日守孝期满。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新帝登基,而是处决那些谋反之人。翰林学士苏平几次上表,请求从轻处罚人犯,赦免不相干的无辜者,分别受到数位大臣驳斥。苏平不甘,最后直面进谏。太子并未给他留情面,而是听从了其他官员意见,下令诛杀魏王府上下五百人口并参与同谋者,以绝后患。非但如此,还命苏平跟随刑部尚书郭邑一同监斩。
      行刑当日,寒风凛凛,积雪皑皑。跪了满地的死囚竟将偌大的刑场显得狭小局促。刑部尚书郭邑一声令下,只见一颗颗头颅横飞。一股股热血直溅云霄,落在地上,又染红了白雪。热血和着融化的雪水四处流淌,顿时流遍了整个刑场,众人面前只见一片血红。刽子手们走过一片殷红的雪地,浸湿的鞋子“嗤、嗤”地响着……苏平恍惚记得,他自己就站在一旁,漠然目睹着这眼前一切的发生……不,不只是目睹!他是行刑者,是这场惨剧的直接见证人,甚至……制造者。屠杀这些人的不是刽子手,而是他!——苏平。
      苏平痛苦的闭上眼睛,然而满场血腥却不肯就此放过他。它们的气味、声音,透过他的耳鼻直冲进来,那些老弱妇孺或无辜或怨恨的眼神不断回旋在脑中……他不能再想,不能再看,却无法不想不看!苏平脑中霎时间一片混乱,胸中抑闷难消,突然喉头一阵咸腥,一口鲜血冲口而出,身体随即向后倒去。
      冬日的正午,阳光异样的耀眼……

      “公子。”苏平几乎是有些庆幸思绪被打断。
      只见应书走进来,手中拿着几封书信,神色忧愁,对苏平道:“这已是第三个帖子了,公子总不能这么躲皇上一世吧?”
      苏平当初为审案夙兴夜寐,勤勉不怠,以至心气损伤,还未全好便遇魏王谋反,先帝崩逝等等巨变,强力支撑,本已形神劳顿。太子却偏偏差他监督行刑、处理善后,终于受激呕血,旧病新疾汹涌而至。自那日后,苏平便一直卧病家中,只管些闲散文书,连太子登基大典都没有参加。
      苏平从书中抬起头来,道:“你放心,不会再有帖子来了。三封便够了。”
      应书见苏平似乎胸有成竹,奇道:“公子何时学了卜算?怎么知道不会有了?”
      苏平看向窗外:“三次,足以显示皇上的诚心和我的决心了。皇上若知我心意,便不该再迫我。我去意已决。”
      “可是皇上如此挽留,公子难道没想过留下来?”
      苏平淡然道:“我直言上书是给我自己的最后机会。可惜皇上并未听从,我知他是想借此立威,但何尝又无其他方法?他若肯怜惜那些无辜人命,必会问我意见,我又怎能不倾囊以授?只可惜事与愿违。答应为他监斩是我为朝廷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也是为了让我自己死心。” 苏平目光落在应书手上:“那几封信又是谁写来的?”
      应书递过一封信道:“这是信阳公主差人送来的,这一封——”应书将另一封书信拿在手中,却不给他,笑道:“这一封的来处公子猜猜看?”
      苏平仔细留意应书手中信封,突然笑道:“难为他们,快拿来我看!”
      应书笑着递过去道:“公子怎么一猜就中。我拿到之时还怔了半天,再想不到那里会有信寄来。”
      “呵呵,这有何难?这信封外弄得墨迹点点,如此不堪,若是寻常人怎会敢送来翰林院献丑。”苏平接过那封异常厚重的书信,信封上落款一团脏乱,几乎认不出那是自己的名字,他微笑着抽出信纸。应书也探过头来,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数种不同字迹,第一张上硕大的字写着:“先生快回来。”后面是一众签名。再后面几张是却一些“私信”,其中一张写着“先生,丰儿想你,莫忘了丰儿”,还有的自己作了联句、诗词写给苏平看。
      苏平脸上充满慈和之色,不住叹道:“真是长大了……”放下信纸,神色向往,似是回到了从前:“丰儿最是调皮,我也没少训斥他,想不到也懂得说这些话了。志儿的句子越写越好了,还有相儿、亦晋……等我病好,是该回去看看了。”
      应书忍不住道:“公子,不如以后同了公主一起回去看看,要是公子喜欢,咱们索性就不回来。从前咱们虽然清苦却也无病无灾,可是自从来了这里,公子劳心劳力,反而身体不好了,可见这当官没半点好处!”
      苏平却只微笑不答,似是还沉浸于往事之中:“想我从前在外求学,那时清妹还小,认得了些许字,想我了便要写信给我。那封信便如眼前这封一般。我也是年少不知珍重,回家后还笑她写字难看,气得清妹发誓再也不给我写信。”
      应书插嘴道:“不过也亏得公子激了她斗志,后来清儿姐姐的字倒是越写越好了,学问也飞长。”
      “是啊,清妹若是男子,必也能博取功名。后来我从了继父之命赴京赶考,我坐在车中,看着清妹相送的身影暗自发誓,待得了功名还了继父之情,便给她找个幸福所在。谁知竟成永别。我枉为兄长却不能护她周全。若早知如此,我又去考什么功名?”
      应书怕他忧思伤身,忙劝道:“公子今日精神才好,怎么反倒想起伤心事了,这天命使然岂是人能预见的?快看看信阳公主给公子写了什么来?”
      谁知苏平看了潇语的信非但没有高兴起来,反而神色凝重,没有了方才的闲适心情。只看着信纸自语道:“果然还是发生了……”
      应书也不免担忧起来,问道:“公主在信中写了什么?”
      苏平收起书信道:“虽然怕你不懂,但你我情同手足,有些事我不妨告诉你。那日谢文权提醒了我,我已受到朝中排挤,这是早该料到的。我为太子翻案,尤其是在压制魏王谋反中所作所为,早就超过了本分,恐怕不能为朝中所容。皇上的某些做法也令我心寒,而且你也知我承受不起这些内政争斗,我执意辞官也是为此。”
      应书明白过来:“所以公子才想过要公主嫁给谢延,因为你不能不辞官离去?”
      苏平道:“你说对了一小半。这只是我的原因,却不是全部原因。照公主信中所述,其一便是吐蕃已遣使者来京请求信阳公主下嫁于吐蕃王子。”
      应书吃了一惊,接着疑惑道:“怎么他们会指定要信阳公主下嫁?”
      苏平回忆道:“我当时查案期间看到吐蕃送来的信件,便知他们有意联姻,只是没想到偏是信阳公主,存了一丝侥幸。现在想来,我四年前恩科及第却因服丧回家,错过了后面几次宫宴。听说当时吐蕃王子作为使者来京,一次宫宴中便请了他们,而信阳公主有心结交新科进士便请求先帝准她列席,恰巧也在。想来必是那次被吐蕃王子看中,只因当时公主尚未成年不便求婚。吐蕃虽臣服于我朝却始终不曾诚心归顺,一旦失和必犯我边境。如今皇上帝位未稳,藩王蠢蠢欲动,若还惹怒吐蕃不是乱上加乱?”
      应书急道:“那、那怎么办才好?公主连谢延都不嫁,更不能嫁去吐蕃!”
      苏平微笑道:“连你也这么想了?”
      应书思索片刻,转念道:“可是公子不能求公主嫁与你么?那样公主一定愿意,也不用远嫁了!”
      苏平道:“我何尝不希望如此,可是现下不行了,便是公主要嫁谢延也是不行了。况且就算我提出,你认为皇上会同意的么?”
      应书绞尽脑汁思索:“皇上素来爱护公主,应知公主与公子的情谊,总不忍心为难她吧?公子又对皇上有恩,怎么会不准?”
      苏平轻叹一声,拿起方才的《国史》似是自言自语:“帝王之道,总会有些不近情理。”见了应书神情,又淡然一笑:“我这种人怕也只适合在山野中做个闲人了,想必会坏了皇上计策。你不用总苦着脸,我为公主想到一条退路,虽不是最好,当可暂助她脱身。”
      应书立刻转忧为喜:“当真?那么公子是否也想到法子让公主从今和你一起?”
      苏平却含糊其词,幽然道:“若是有缘自然可以。现在助公主脱身要紧。”说着要了纸笔,一挥而就,叫人送去公主宫里。接着对应书笑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今日收到学堂来信不可不回礼。前日买的一些典籍你明日替我带去吧,告诉他们先生没忘了他们,得空便去看他们。”
      应书道:“公子,等你好了咱们一起去岂不更好?”
      “他们写了信一定盼着有回音呢,你明日务必去一趟。若是喜欢,留宿也无妨。”
      应书警觉道:“公子,你不是故意要支开我吧?”
      苏平直摇头:“你多心了。我今日见了他们的信突然想得紧,自己又不能去。你亲自帮我看看那些孩子,好回来告诉我。”
      应书想想有理,只好点头答应,又想起炉上还煎着药,匆匆跑去。

      第二日苏平起床,吩咐应书拿来他第一次见到潇语之时所穿的那件深蓝色儒衫,仔细穿好。
      应书在一边看着,突然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件衣服的缘故,公子今天的脸色似是好了很多。”
      苏平微笑道:“是么?我也觉得精神好多了。”
      应书喜道:“那么公子是不是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苏平见应书面露喜色,心中不忍,但点头道:“该是如此吧。”又趁机道:“我今日好多了,你也该放心去了吧?”
      应书仍有些不愿,无奈自己承诺在先。临走前又不忘嘱咐苏平千万不可出房,免得受了凉,自己很快回来。苏平内疚的望着他的背影,这个孩子,也是他万分舍不下的人啊!苏平目光转过,看到了窗边的盆景,那是潇语嫌他室内气氛太过萧索特意送来的。果然这点点翠绿立时让原本布置简陋的屋子有了生机。
      潇语,若她不是皇室公主,只是个普通女子,那该多好?
      苏平拿来一块浸湿的手帕,仔细擦着盆景叶片上的尘埃,似是在无聊消遣。可是他自己明白,他等待的事情就要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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