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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审案手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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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皇宫已到酉时。苏平牵了谢延的马车,缓缓行走在街市上。街上叫卖声不绝于耳,行人熙熙攘攘,繁华依旧。苏平心中却是抑郁难消,他信步走进一家酒馆,靠窗而坐。
“客官,您要什么?”
“来一壶上好的女儿红!”潇语的声音似乎在他耳边响起,苏平望望身后,缓过神来:“温一壶热酒。”
“好嘞!您稍等——”
苏平端了酒杯一饮而尽。等待他的将是什么?太子蒙冤,魏王将反,皇上却疏于防范,等待这个国家的又将是什么?他不知道。他只是觉得很累,许多天来,他第一次感到身心俱疲,他只想离开,离开这些是非恩怨。皇帝不肯听他忠告又怎样?让魏王得了江山,那又怎样?街市依然,酒馆照旧,不过死一些无辜的人罢了……不过死一些人……他不在乎,他不在乎!——他……能不在乎么?夕阳下的余晖,衬着苏平有些憔悴的脸。
直到天色黯淡,苏平才拖着脚步回到住处。却见一人面带微笑,迎在门外。
苏平辨了好一阵,突然叫道:“应书!” 他踉跄跑上前一把拥了应书,不住道:“应书!应书!你终于回来了!”
应书一路风尘,见苏平看到他如此高兴,也禁不住与他紧紧相拥,喜道:“是啊!公子,应书回来了!”
应书又急忙拉苏平进屋,给他看自己从河南带回的物事:这一件是河南特产,我看见新奇替公子买的;那一件是你同窗好友相赠;还有——“对了!我差点忘了最重要的,公子见了一定欢喜。”说着忙忙要转身去拿。应书突然停下,目光落在了苏平脸上:“公子,你怎么瘦得这样厉害?查案很辛苦么?”
苏平一直靠在书架上看应书忙碌,听见应书问,便回道:“哪里,你比我辛苦得多。”
应书看着苏平:“公子喝了多少酒?有不顺心的事么?”
“怎么不顺心?今日信阳公主已回宫了,我欢喜还来不及。”
“真的?那太好了!我也有让公子欢喜的事。”应书转身去拿了厚厚一叠东西过来,“公子,我已把太子在河南涉及的案件都搜寻清楚了,马上便可为太子脱罪了!”
苏平含糊答应着,似乎有些意兴阑珊。应书奇道:“公子,你怪怪的,到底是怎么了?”
苏平再也支持不住,眼角湿润,拉住应书道:“应书,我心中好累!我不想再查了!咱们这便收拾行装回去!”
应书不明所以,急道:“公子有什么烦难只管说与我听,如何说出这种话来?咱们不是一切顺利么?等救了太子再回去啊!”苏平却只是要走。应书见他大违常态,定是醉了,哄他道:“公子醉了,先去睡吧?咱们明日再走。”说着扶他进房。
苏平这一夜只觉头疼欲裂,几欲呕吐,昏昏沉沉直到天明。迷茫睁眼,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呆呆地盯了床帐许久,才穿衣起床。心下胃脘隐隐有些作痛,想是昨日饮食受了寒邪,也不甚在意。出了卧房,猛然看到应书睡在外面床上,脱口喊道:“应书!”
应书惊醒,见是苏平,睡眼惺忪道:“公子醒了?”
苏平喜道:“你何时来的?怎么来了也不告诉我。”
应书苦笑道:“公子怎么忘了?昨日我们便见过了。”
苏平这才模糊记起,惭愧道:“我饮了酒,竟全忘了。”
应书知他酒醒,笑问道:“公子,咱们何时打点行装离开?”
苏平一脸茫然道:“离开哪里?为何要走?”
应书看见苏平模样,笑得在被里打颤:“昨日你拉住我不放,不是吵着要走么?”又学着苏平口气,“应书,我不要查了!咱们这便回去!”
苏平越发窘迫,扯过衣服扔到他脸上喝道:“还不快起身随我去提审证人?”应书这才笑着从被中爬出,起床穿衣。
苏平在客厅等他,应书进来悄声道:“公子,你说实话,是否昨日公主给了你气受?”
苏平装作听不见,大踏步出门。应书跟在他身边自言自语道:“公子自作自受,原也活该。”
苏平忍不住道:“你胡说什么?”
“谁叫公子不会对公主甜言蜜语。自那次入宫,你们再没见面罢?也难怪公主偏了谢延。”
苏平不料他连这事也知,结巴道:“你,你怎么知道?”
应书神秘一笑:“猜也猜得出,谢延不是刑部侍郎么,一定趁机天天探望公主了。公子,你与公主相处一年多,有几次不是谈公事?你又有几次是与公主谈心?”苏平听了心中默然。应书又安慰道:“这次公子救公主出来,她心中怎会不感激。公子以后多与公主见面就好了。”又突然问道,“——你与安平公主怎样了?”
苏平道:“我忙于查案,更不会见到她。”
应书叹一口气:“公子,你可知现在全城上下都知你要娶她了。”
苏平呆道:“这必是张贵妃捣鬼,我是绝不会娶她。”
“你扛得过圣旨么?公子,还是早作打算。”苏平沉思。
说话间已来到安置举报人张仕的房外。苏平推门进去,见张仕正坐于案前品茶。见苏平进来,便上前行礼,神色警惕。苏平笑道:“张大人免礼。在下昨日入宫面圣疏忽了你,在此告罪了。”
张仕仗着是魏王亲信,对他也不甚尊重,直问道:“苏大人有何话要问下官,说一声便是。还值得请出圣旨么?”
苏平不回他挑衅,却问道:“不知我这些属下照顾张大人是否周全?若有不周只管告诉在下。”
张仕怔了一下道:“还好。”
苏平点头:“那便好,我还怕他们委屈了张大人。”又问道:“敢问张大人现居何官职?官品如何?”
“不敢,下官现拜吏部考功郎中,区区正五品。”
苏平恍然大悟道:“吏部考功郎中,掌考文武百官功过、善恶及其行状。怪不得张大人能写出如此周密详尽的举报信。在下拜读之后甚感佩服。”
张仕听他夸赞自己,心中得意,嘴上道:“苏大人过奖了。”
苏平道:“改日结案,在下一定相请张大人到舍下一叙,讨教行文执法。——不知魏王近来可好?”
张仕想不到他突然问起魏王,印象中魏王似乎跟此人并不熟悉,满脸疑惑之色,又怕自己弄错,得罪了他也不好见魏王,便回道:“多谢苏大人挂心。魏王一切安好。”又自作聪明加上一句,“魏王也常挂念苏大人。”
“哦?是么?”苏平听了似乎十分高兴,“没想到魏王如此重情重义,有礼贤下士之风,果然是王家风范,改日在下一定亲自登门致意。”
张仕本是功利之徒,见与主审官套上了近乎,心里大为宽慰,又想起前日听到苏平与属下在门外交谈,似是偏向魏王,心下便去了些疑虑,问道:“苏大人今日自然是来审问我,有何话便请问吧。”
苏平急忙道:“哪里,哪里,小弟其实是有事相求,又恐遭人非议,才只好借审案之名将兄台请来这里。”说话间神色颇为忧虑。
张仕见苏平堂堂翰林学士,皇帝宠臣,突然与他称兄道弟,简直受宠若惊:“苏大人有何烦难,只要下官办得到,一定竭尽所能。”
苏平面带难色,示意左右退下,才支吾道:“其实……小弟是犯下了一件天大的罪过,此事若败漏,不但小弟性命难保,恐怕连……”
张仕惊道:“恐怕什么?”
苏平低声道:“恐怕连这太子一案也将要反过来。说不定会令太子无罪释放!”
张仕听罢浑身一哆嗦,他全程参与了魏王谋反一事,本来他举报人身份特殊,魏王便怕招惹是非有意将他流放外地,只因特殊关系被留在了京城,在魏王执掌的吏部门下当差。若是太子翻案,必会大举报复,他这第一举报人恐怕立时性命不保,不但自己,连家中九族都……他不敢再想,霎时间汗水濡濡而下,心如鼓撞“砰”然不绝。颤声道:“苏……大人,你到底犯下了何等罪过,能让天翻地覆?下官……又能帮得了你什么?”
苏平叹道:“都怪我一时大意,竟然——唉!”说着不住摇头。
张仕急道:“到底何事?苏大人好歹要告诉下官知道,不然下官就算想帮也不知从何帮起啊!”
苏平急走几步凑到张仕跟前道:“此事事关重大,只有你知我知,我若说出来,张兄一定要帮小弟一把!他日不敢忘张兄大恩。”
他官职比张仕要高得多,如此低声下气,已将张仕说的云里雾里。张仕见此事又与他息息相关,看来是不帮也不成了,遂道:“苏大人请明示,下官一定照办。”
“好,张兄果然豪爽。小弟要求其实不难,只需张兄举手之劳便可办到。”说罢打开房门,向外面属下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片刻,从门外递进一个托盘,苏平接过,回身放在案上。张仕定睛看去,却是一套文房四宝。张仕疑问地看着苏平,不知他要做什么。
苏平道:“小弟请张兄再拟一份举报信来。”
张仕呆住了:“这……”
苏平一脸恳求之色:“实不相瞒,小弟为查案特向皇上请示,拿了张兄的举报信来打算详细研读,好为太子定罪。没想到竟于日前不慎丢失。为了找寻,几乎翻遍了所有能翻之所,却一无所获。张兄也知这举报信是重要物证,若丢失便对案情有致命影响。最后实在无法可施,小弟只有出此下策请了张兄来。盼张兄救我于水火之中。”
张仕心中暗暗叫苦:这哪里是我救他于水火,分明是我也同在水火之中。吞吐道:“这……已过了这么多日。原文我早已记不大清,难保有些差池。” 张仕原是诬告,许多罪名依据均为捏造,细节确实已记不清。
苏平道:“不妨!原件已丢,并无副本。反正都是告发太子谋反,张兄就大致一写,让我查案有个凭证,才好定案。”
张仕见此事眼下相关自己切身利益,自己又已做了保证,不好推辞,只得把心一横:“既如此说,那我便照样再写一封。或有些出入,苏大人莫怪。”
苏平道:“张兄肯写,便是帮了小弟了。”
张仕思考片刻,下笔书写。苏平坐在一旁静静等候。
终于,张仕停了笔。苏平喜道:“张兄写完了?”
张仕点头道:“请苏大人过目。”
苏平接过匆匆浏览一遍,便向张仕行礼。张仕忙道:“苏大人不必多礼!能为苏大人略尽绵力便是下官之福。”心中却想,若不是为了自己身家性命,谁管你死活。
苏平道:“张兄,大恩不言谢,我这便去刑部。张兄就在此处休息几日,我改日亲自派人送你回府。”
张仕正要说“不必”,苏平却已经出了门,只得又坐回案前。
苏平出了房门,眼神里满是厌恶,对众人道:“好生照料张大人,千万莫出差错。”自己头也不回地离开。
应书跟上他,问道:“公子可审清了?”
“审清了。”脸上却殊无高兴之色。
应书见苏平脸色不好,便问:“那张仕很难缠么?”
苏平拿着举报信的手微微发抖,过了一会,对应书道:“去请尚书省李大人,刑部郭大人、谢大人等过来议事,就说太子一案,重要物证都已齐全,请几位过来参详。”
应书提醒道:“公子,已近午时了,不如用过午膳再请各位大人过来?”
苏平这才想起还有吃饭这回事,道:“你去用饭罢,我胃中有些不适,不想吃了。”
应书关切道:“公子胃疾又犯了?我去吩咐厨房做些易消化的饭菜来。”
苏平拦住他道:“不用了,我不妨事,你自去吧。”
应书只好同了几位侍从去用午膳。
下午聚齐了协理此案的几位官员,苏平将与案件相关各种资料、记录及详细卷宗等一一展示讲解。最后拿出张仕所写一前一后两封举报信,传给各人观看,指出两封信内容大有出入,不乏自相矛盾之处,例证不足,罪名无据,显见是捏造之作。众人听后均表示信服。谢延见了苏平其实颇有尴尬之色,但对案情并无异议。遂约定各人回去拟写奏章,隔日后一同上奏,为太子正名。苏平身为主审官,除奏章外还要总拟一份详细案宗并整理重要物证分交中书门下两省参阅。
入夜,苏平案头摆满卷宗,他全部详细整理并附说明,直到夜深才睡。
第二日,又早早起床,按序书写呈报公文,又一一对照相关律法,力争做到滴水无漏。如此忙碌一天,应书几次送饭他或者未动,或者只动一点,又专注于手中公文。应书见他专心,也不敢打扰。
到了掌灯时分,苏平正在埋首誊写奏章,应书来送晚膳,见他如此拼命,终于忍不住道:“公子,歇一歇吧。”苏平口中答应着,手中笔却未停。
应书见他额头上渗出细汗,面色苍白,心中不由担心,劝道:“公子近日都没怎样用饭,又如此操劳,身体怎么受得了?明日还要早朝呢!”苏平听他如此说,方搁下笔墨,接过了碗筷。吃一两口,却又放下了。
应书急道:“公子多吃些呀!饭菜不好吃么?”
苏平摇头:“吃不下了。”手捂在腹间,不由皱眉。
应书见状知他胃疾又犯,脸上忧色重重。苏平抬头见到他神色,安慰道:“不用担心,待这件事做完就好了。”
应书听了却更加着急:“我怎么能不担心!公子,你何必这样拼命,跟各位大人约定迟一两天不一样吗?”
苏平道:“早一天结案,我心中也踏实一天。”
应书左右端详着他:“公子,我还是觉得你这两日怪怪的。”
苏平强笑道:“哪里怪了?我并未饮酒。” 笑容却有些扭曲。
应书急忙摇头:“不是这个!我只觉得公子自从审完了张仕之后,便神色有些奇怪。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突然见苏平脸色铁青,从椅中站起,身体摇摇欲坠。突然“哇”的一声,吐在地下。应书大吃一惊,急忙跑上前扶住他,只觉他整个身子俯在自己身上,虚若无力,不由惊叫道:“公子!”
苏平只觉胃中翻江倒海,俯在应书身上剧烈喘息,一时答不出话来。他连日来日夜查案,本就操劳过度,又几日饮食不调,引发了胃病旧疾。方才应书的话触动了他心事,心神一荡,刺激得胃中一片翻腾,将方才吃下的一点食物也尽数吐了出来。应书急得不住拍他后背道:“公子,我扶你到床上歇一歇吧!”
苏平喘息甫定,轻轻摇头:“不行,我还有一篇奏章未写完。”说着强自振作,又坐回案前。
应书见他执意如此,只得打扫了地上秽物,又端来一杯热水为他漱口。
苏平轻声道:“你不用忙了,我写完便去休息。今日辛苦了你,早些去睡吧。”
应书气道:“公子自己身体都这样了,还来管我?应书不累,要守着公子,公子若想让应书早睡,就快些写完去歇息!”
苏平听了微微一笑,不再说话,提起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