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生烟》月桦

2、第一章

　　“少主，真要亲自护送？”魍提出大家的疑问。
　　“魑，别忘了我们的规矩。”玉生烟轻启朱唇，似笑非笑。
　　“是，属下知错，请少主原谅。”
　　“他钱送到了么？”少女随口问问，表示不追究此事。
　　“四万两黄金已轻点完毕，一钱都不少。”
　　“那我也该去会会我那四万两的货物了。”玉生烟眼神灵动，嘻嘻笑着，可是人却已经飘出一丈开外，而笑声却仍旧回荡在屋子之中，那样地清脆动听。

　　×××

　　窗外，竹影婆娑，一阵轻风吹来，竹叶间相互拍打着，发出沙沙沙的声音，而就在刚刚，一阵春雨刚过。
　　一双白色的绣花鞋翩然而至。
　　白色的绣花鞋上没有泥土，没有粘上竹叶，而是清清爽爽，唯一有的，只是点点雨丝濡湿了鞋尖。
　　她，就是玉生烟。
　　呵！这就是她的货物啊。
　　纤细的身材，瘦瘦弱弱的体质，皮肤近乎透明的白，啊，还有紧缩的眉头，高挺的鼻梁，薄润的嘴唇，嘻！他还满好看的嘛！
　　眼前的男子微微侧着头，眼睛幽闭，突然吐出声音：“既然来了，何不进来？”语气很淡很淡，仿佛静止的江上清波。
　　她知道他等得人是她，也就没有闪避，大大方方地推门而入，又大大方方地正坐在他面前。然后仔细端详着他的脸……真的很好看呢，可惜可惜……
　　“你看够了没？”淡然的语气中终于透出微微的不悦。
　　“你这个瞎子居然知道我在看你？”
　　瞎子！她说他是瞎子！
　　他的心中闪过一丝痛楚，这丝痛楚缓缓蔓延全身，他不禁握紧拳头，抿紧的双唇泛出一片青白。好半晌，他才继续平稳地说道：“我能听见姑娘你的呼吸声，而这呼吸，正对着我。”
　　噫？习武之人吐纳之气极轻，而功力越甚者，甚至可以由穴道代替口鼻，玉生烟固然年轻，可是悟性极高，又在机缘巧合之下，任督二脉自行打通，呼气吸气早由穴道代替，而声音自然早已消失。即便如此，眼前的男人居然能听见她的呼吸？那他的听力……
　　带着些些的疑惑，玉生烟开心的笑了，看来未来的日子不至于太无聊罢！
　　听见她爽朗的笑声，他显然有些不自然，好久好久，这样开怀的笑声，他已经好久没有听见了。
　　“我叫玉生烟。”她突然向他介绍道，“我贵重的货物，你呢？”
　　他蹙动的眉头显然对货物这一称呼有些不满，但仍是好脾气地说到：“我姓水，名无月。”
　　水无月，水无月。玉生烟仿佛对这名字很满意，念了一遍又一遍。那样轻轻的、似有似无的、软濡的声音反复重复着他的名字，使得他不禁有些赧然。
　　“水无月。”她欺身上前，勾着他的下巴，坏笑着道：“我昂贵的货物，明天寅时出发，好好休息吧。”然后随着一声坏坏的笑声，她已翩然而去。

　　×××

　　林间小道上。
　　一辆马车正在急速而行。
　　那是一辆极为普通的马车，但是却又极为的不普通。
　　因为赶马的人，很美，一种出尘脱俗的美——而且，她白净的衣服上一尘不染。
　　照理说，马车的速度极快，车轮在泥泞小道上划下一条条清晰的印子的同时，也带起了点点的泥花。赶马人的袖摆及群摆很长，比现在流行的裙衫还要长上许多，衣角就那样轻柔柔的荡着，几乎垂地。然而即便这样，上面却是一滴泥渣也没有。
　　她正是决定寅时出发，可是却拖到卯时才动身的玉生烟。
　　马车突然慢了下来，玉生烟黝黑乌亮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嘴角上扬，不屑的笑笑，可是嘴巴里却抱怨到：“哎呀呀，真是讨厌，我还以为甩掉了这些跟屁虫呢！”
　　“玉姑娘？”听见她的话语，水无月这才出声。虽然他的眼睛不能视物，可是耳朵比起常人来却灵敏几十倍，早在这些人跟上他们时，他就已经发现，刚想提醒玉生烟，却被她按下手背，示意他不要出声。
　　按着他的手的啊，是她温热的柔胰，只是上面有着些薄茧，刺刺的，却又带来丝丝酥麻的感觉。
　　水无月神色略有异动，但还是不着声色的抽离她的手。
　　在这么个小动作后，一路无语，直到玉生烟出声，他才询问道。
　　“没什么，只是被包围了。”
　　树上围着一群黑衣人，各个手中拿着弓箭，可是跟踪这么久都没有出手的话，或许他们并不想拿自己的命，他们只是想活捉！
　　活捉么？他们居然要活捉他呢？或许是……她？
　　不过不管他们的目标是谁，想要从她手上抓人，简直是天方夜谭。
　　玉生烟突然抽动手中的皮鞭，马儿吃痛，嘶叫一声，疯狂的向奔去。黑衣人显然对玉生烟的举动有些吃惊，但是训练有素的他们立马移行换位，跟了上去。
　　而此时的玉生烟已经进入马车，并没有牵住缰绳，任由马儿四处乱跑，原本破旧的马车开始摇摇晃晃，且发出咯吱咯吱地声音，仿佛就要散架般。
　　水无月不会武功。
　　马车的遽然晃动使得他措手不及，只能凭感觉的抓住车子的围栏稍微稳住身形。但是原本梳得整齐的发髻已然散乱开来，乌黑的发丝一屡屡的垂在脸前，和苍白无血色的脸形成强烈的对比。
　　车子突然一个趔趄，左下方的轮子脱了轴，就这样被马儿拖着前行，碰到石块树木之类抖动的越来越剧烈——车子顷刻之间就要散开。
　　水无月这次连围栏也抓不住了。
　　玉生烟上前抱住他的身子，注意到他因她的举动而蹙眉，双手疏离地想要推开她，但是晃晃悠悠间却越抓越紧。

　　嘻嘻一笑，她又坏坏的往他的耳后吹了口气，成功的感觉到怀中的人身体一僵，于是——笑意更浓。
　　“别挣扎，我们要行动了。”她在他耳边轻道。
　　说完一个旋身，水无月就趴在了她的背上，玉生烟轻喃道：“好轻。”
　　就这么背着一个大男人，玉生烟还能腾出一只手，只见她手指一弹，正西面的黑衣人就应声而倒，随即她又往马背上借力一弹，人已经跃出十丈开外，因为她的鞋尖有刀片，马儿的背被划裂，疼得横冲直撞起来，更加朝西狂奔。只听见轰隆隆一声，马车撞上巨树，完全四分五裂。原本干净清澈的树林顷刻间尘土飞扬。
　　当然，刚下过雨，如何有尘和土？
　　只不过是玉生烟放置于马车上的面粉罢了。
　　想她一向自诩武功高强，不屑用迷雾弹之类，不过面粉应该不算吧……
　　快，快得不可思议，可一切又发生在顷刻之间。顷刻之后，黑衣人就彻底失去了玉生烟的踪影。
　　在往东行的路上，一个少女背着一个瘦弱少年，走起路来却丝毫不觉蹒跚，反而健步如飞，比普通健壮男子跑步还要快上许多。
　　“玉……玉姑娘，你可以放我下来了。”和玉生烟如此的接近，他能感觉她身上淡雅的玉簪香扑鼻而来，这香有股魔力，仿佛会拉着他脱离正在行使的轨道，又仿佛好像要把他推向一种深渊，而那深渊深不可知，浓墨漆黑，前途凄茫。
　　“你又看不见路。”她说得理所当然。在她眼里，一个瞎子的走路速度能有多快？不摔跤跌倒已是万幸了。
　　可是她却忘记了对于一个瞎子来说，看不见是硬伤，她却偏偏要往伤口上撒盐。
　　“我自己能走！”他果然有些生气，又或许有些赌气。那样愤愤地爬下她的背，然后气呼呼的往前走着。
　　噗哧一声，玉生烟不禁笑了起来。谦谦公子，温润如玉。原来那样温和的人也是有脾气的呀。
　　只不过，一个瞎子，没人搀扶，又如何行走？水无月没走几步，就被一个石头绊倒，眼见就要摔到前面的水塘里头，玉生烟脚踩青莲，身体一旋，就已经闪到他的前方，稳稳地搀扶住他。
　　可惜的是……美人儿洁白无暇的鞋子终于被这一水塘的水给弄脏了。
　　然美人儿却毫不介意，只是说道：“快到永和镇了，我扶着你走吧。”
　　唉！或许她还没意识到有两个字——叫迁就。

　　×××

　　永和镇
　　她带着他进里这里最好的客栈。
　　第一是因为她很懂得享受，能善待自己就绝不亏待自己。第二有句话叫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那些黑衣人肯定不会料到他们会明目张胆地入住这么豪华的客栈。
　　要了两间客房。客房是相连的，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她是自负，但也很小心，决不让对方有任何机会。江湖生存就是这样——不是取决你有多高深的武功，也不是取决你有多么利害的武器，而是取决于两个字：谨慎。
　　“你好好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帮助他梳洗干净，玉生烟这才踏出他的房门。
　　“好好……休息？是么？”水无月自嘲的笑笑。自从那件事后，他已经好久不能安然入睡了。
　　玉生烟回到房里，就叫小二准备了一木桶的温水，水中放入武林圣品——龙涎香凝露，等到药丸完全化开，她才跨入水中，好好地享受一番。
　　如果武林各界人士要是知道她如此糟蹋传说能增加功力的圣品，估计会气得跳脚吧。
　　一炷香后，玉生烟享受完毕，穿上单衣刚想上床就寝，就听见隔壁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声。
　　暗叫一声糟糕，也不顾自己穿得极不合适见人——当然对方是个瞎子，即使什么也不穿，她也无需顾虑……，总之，她在一瞬间内，就出现在了水无月的面前。
　　“出去！”闻到她身上特有的香味，知道她已经在他身边，可是他却极不愿意她看见他现在糟糕的样子。
　　尖刺的疼痛从心脏开始，然后到五脏六腑，再传达到四肢，最后到达大脑。那仿佛有千万把锯齿利刃在他的脑骨上上下使劲刮着……随即又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心口上攀爬，痒过之后又是一阵酸痛。
　　“就不出去。”玉生烟玉殿主的脾气是吃软不吃硬，要她东偏向西的别扭性格，会出去才怪。况且他的样子好像是中了某种毒——某种无影殿特有的毒。
　　“出去！”他踉跄着走到她面前，想推她出去，可是他现在的力道连开个门都有问题，又如何把玉生烟这头犟驴子推出去？
　　果然顺着他推她的势，轻而易举地扣住他的手腕。指腹轻划过他的脉搏，不禁心中一沉。
　　脉搏混乱异常，一会儿极快，一会儿却完全感觉不到心跳。手心温度也随着脉搏的变换，一会儿滚烫，一会儿冰凉。
　　这正是无影殿镇殿之宝——离殇的症状。
　　“怎么会？”玉生烟怔了一怔，师父，师父说他从来没有使用过离殇之毒啊！
　　“啊——！”水无月不知哪来的力气，甩开她的手，疼痛使他失去的思考能力，只能抱着自己的头狂乱的叫着。
　　玉生烟本能的上前拉住他，却被他一扯狠狠地抱住，她怔忪——她只有吃他豆腐的经验，没有被吃的经验呀……
　　怔忪间，水无月对准玉生烟的肩膀就是一口！
　　她功夫极高，所以极少受伤。师父对待别人相当严苛，可是面对她却是慈眉善目，舍不得她受一丁点的苦。她武功那么高，一是天赋高，二是他师父舍得在她身上用各种珍惜药材。所以，疼痛这个词，几乎没发生在她身上过。
　　可是，可是这个水无月居然敢咬他！
　　玉生烟气极，气极过后却偏偏又有一股子难以言语的感觉从心底里冒了出来，有一些些欢喜，一丝丝甜蜜。和着肩膀传来的疼痛感，衣襟淡淡的血腥味，居然有种萦萦绕绕被迷惑的感觉。
　　“啊——！”又是一阵惨叫。水无月抓着她的肩又想咬下去，被玉生烟先下手为强的点住穴道。虽然她承认被咬的感觉怪怪的居然透着甜蜜，但是并不代表着她是受虐狂喜欢被人咬啊。
　　扶着他坐在床上，玉生烟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盘腿坐在他后方。
　　侧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肩，心中暗道：看样子，他刚刚已经喝过我的血了。离殇之毒极为霸道，即使我从小使用各种珍惜药物，身体内的血液有了抗体，也不能完全抵御离殇的毒性。唯一可解的便是天山的银叶九芝雪莲。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委托人要她把人送到天山的原因吧。不过虽然我的血不能完全解去离殇之毒，可是用功力催化一下，却可以暂时压抑它的毒性。
　　思及此处，她双手抵住他的后背，绵绵不绝的内力从手掌处传出。可是水无月的身体像是一片浩瀚无垠的大海，不用玉生烟凝聚心神传输，内力自然而然的被水无月吸附干净了。
　　吸魂大法？
　　可是却又不像，水无月根本不会任何武功，这点她从一开始和他见面的时候就确认过了。莫非是离殇之毒的另一种不为人知的症状？
　　玉生烟的功力连绵不绝，可是水无月吸收的速度却比远她生成的速度还要快得多。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人就没了知觉瘫软在床。
　　第二天清晨。
　　阳光屡屡照在了她和他得脸上、身上，有一股暖和的感觉。玉生烟打了个哈欠，四肢乱蹬——虽然已经十七了，可睡着的时候，还是小孩模样。怀中的枕头软软的好舒服，她忍不住把头再靠近一些，鼻尖有淡淡的特别的香味，很好闻，她蹭着蹭着把脸贴紧了他的——背！
　　水无月，就是被这猫样的动作给蹭醒了！
　　不晓得哪里来的野猫半夜爬进了他的窗子，挤占了他的床，好不容易有个晚上能有个安稳觉，早上却不安分地扭来扭去，扰人清梦。于是他不自觉的大掌一挥！
　　软绵绵的，不像猫——倒像是……
　　玉生烟大怒！
　　这个家伙，太太太过分！先是重重的咬了她一口，深能见骨，接着给他疗伤的时候又恩将仇报的把她的内力反吸光，现在——现在居然还打她胸部——是摸的话也就算了——疼、疼、疼！
　　“你干嘛一早上就打我！”玉生烟嘟嘴。
　　水无月平静无波浪的脸上终于起了一丝涟漪，身体自然的向后退去，结果太靠近床沿的时候身体一个不稳便要摔了下去，玉生烟好心的拉他一把，可是却因为重心不稳，两人摔在了一起。
　　她的身体很软，身段又极好，且她身上自然散发的玉簪花香味，浓浓地把他包围。这个香味就像她的人一样，那样霸道具有攻击性，强迫性地钻入他的鼻尖……又强迫性的妄想钻进他的心里。
　　不……脑中突然闪出一个清丽容颜，他的心猛的一颤。
　　冷冷的推开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淡淡地说道：“玉姑娘，抱歉。”
　　玉生烟挑眉，刚才明显看到他的慌乱，为什么一瞬间又隐藏自己呢？
　　“你不该来我房间。”
　　“可是我来了，那又如何？”
　　“姑娘家半夜进入男子居室，于理不合。”他叹她的视礼教为无物。
　　“谁让你半夜鬼叫，害得我睡不着！”她振振有词。
　　“抱歉，打扰姑娘清梦了。今晚不会了，我会尽量控制我自己。”
　　“不仅今晚不会了，近三个月都不会了，我已经替你运功暂时抵御住了毒性。”
　　水无月淡然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惊讶的表情，但马上又渺无踪迹，他摇了摇头，但还是有礼地向玉生烟道了声谢。为了他的病，师父二十年来用尽了各种办法，非但没有治愈他，连压制毒性都不能。而眼前不到双十的小姑娘，又如何能做到？
　　见他摇头，玉生烟知道他不信，也并不多解释。明天，明天一早，他便自然而然会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