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鲛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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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尖一晃，一滴墨，从他笔尖滴落。浓重的黛墨落在水中渐渐晕染开一片深绿。。
他苍白了脸微笑，连笑容，也是苍白的。
他的姐姐，死了。
那个他还来不及画完画上黛眉一撇的女子，那个华丽的女子，那个骄纵的女子，那个心高气傲的女子，那个美艳无双的女子，死了。
他抚胸，觉得胸口有沉重的闷苦。
他垂了头，想大哭又想大笑，终究弯起一个似笑非笑。他红了眼，觉得喉中有物，吐不出，咽不下。。。
那时他还是个苍白而胆怯的少年。抓紧了父亲的衣角怯生生望着这个家。他的新家。
“从此以后，这位就是你们的少主了。”男子皱了眉将他拉扯到身前介绍给山庄的人：“务必要把他当了你们的少主伺候。”
“是。”一室的人谦卑跪下：“少主。”
他惶恐看着他们，不知所措。
咯的一声轻笑。绿衣垂发的少女带了点淡漠的嘲讽从内室走出，一双碧绿的眼，看定了他，挽起一抹戏谑：“这就是你的继承人么……父亲大人……”
他怯生生看着她碧绿的眼，抓紧了那个神祗样的男子他的父亲的手，悄无声息道：“ 你的眼睛很漂亮。”
她似乎听到，愣了下，蓦地爆发出清亮的笑，笑的前仰后合，笑的泪水点点落了地变成晶莹珠子，他的父亲皱眉看着她，冷冷道：“碧，你该回去了。”
“好，”她笑的断断续续道，带了无形的嘲讽：“是，父亲大人，小的马上回去……啊哈哈哈……漂亮……还会有谁认为这双眼睛漂亮么……”她摇摆着纤细的腰走出去，声音妖媚入骨，却带了说不出的苍凉：“这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这边走，那边走，请饮金樽酒……”
他呆呆地看着她，直到那神祗般的男子拂袖而去。
那是他对她的第一个印象。那双碧绿的，似乎最深的黛墨也画不出的，美丽的眼睛。
“少爷，少爷。”娇柔的声音轻轻打断了他的怔意，他的婢女带了点羞涩的嗔怪：“您又在发呆了。”
“哦哦……”他回了神，慌忙地下笔，却未画上，描刻再三，那婢女也撑不住笑了：“少主，您的笔干了。”
……他抬眼看了笔尖。一点凝固的黛青。他亦笑了，看婢女挽了袖磨墨，看了她微垂的黑眸，突然想起那双碧色的眼，笑时候的，怒时候的，嘲讽时候的，眯起的……他渐渐的，有些痴了。
“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蛟人即泉先也，又名泉客。南海出蛟绡纱，泉先潜织，一名龙纱，其价百余金。以为入水不濡。南海有龙绡宫，泉先织绡之处，绡有白之如霜者……”
他搜遍了医术，未见眼泣珠瞳碧色的记录，然而他的婢女一句话却提醒了他：“大小姐的母亲不是个人类呢……据说，是海妖……”
海妖么……他搜遍了志怪记录，只找到了两句。鲛人么……
“少爷……少爷……”婢女嗔怪地望着他，轻轻摇醒了他：“回神了，墨好了。可以画了。”
他看着砚中一汪紫光的上品松烟墨，轻轻蹙了眉，小心的湿了笔，沾一笔黛青，画什么呢……”他又想起那双眼，“少爷……”不满的婢女轻轻碰了他的袖，“您今天怎么老是发呆……”他手间一抖，一滴黛青滴入水晶的瓶中，一瓶清亮的水，渐渐晕染起深青浅碧……
海家乃青莲岛上第一世家。家主更是统领了整个青莲岛。怎奈海家虽势盛，却子祚单薄。到了这一世家主，竟是无子息。幸好族中老人还记得早逝的家主弟弟风流在外曾落一子，寻得来，过于家主。
以精力入画，画风云则岛上乌云遍布风雨大作，画晴空则岛上岛外风平浪静，晴空万里……海家的人，总是擅于作画的。用画，来掌控青莲岛。
他低了头练画，却无端端画出一双眼睛来，似笑非笑，似嗔非嗔，带了三分嘲讽的笑意。
“这是我么……”一声淡淡，响在耳边。
他惊诧抬眼，正碰上一双认真看过来的碧色眼睛。
“姐……姐姐……”他羞红了脸，吃吃道：“你的功夫。功夫好高，我，我都没有发现……”
“这算什么呀，”她眼中渐渐又浮上那种熟悉的嘲讽：“骨头轻而已。”
他看着她碧色眼中的嘲讽，突然觉得无端端难过起来。
“海家需派一人联姻，才能保住海家的位置啊……”
“那莺歌屿虽然不大，但岛主确是真正的龙神后人呢。我们，以巫术对抗神法，实乃以卵击石啊……”
“父亲，我们不能……”
“少主，少主不可以一人之力抗整个民心啊……”
“那个半海妖的女子家主大人还留她做甚！难道要留她祸害了我们青莲岛么，依小子之见，不如送与莺歌屿联姻，倒也，倒也……”
……
他静静坐在书桌旁，既未听见府外鞭炮声，也未听见众人讨喜的笑声。
他只静静坐着，画一幅画。静默的眼睛。嘲讽的眼睛。愤怒的眼睛。冰冷的眼睛。微笑的眼睛。
很多双眼睛，有弧度姣好的形状，有深碧的颜色。
他闭了眼。想起她冷笑着挥手打在婢女的脸上，想起她骄纵地抬了头从他身边走过，想起她装若癫狂大笑着从他父亲身边走过，想起她带了三分暴戾三分高傲的笑，想起……最后想起她从愤怒变成了无表情。冷笑着穿上嫁衣……
笔尖一抖，一滴黛青，滴落瓶中。一瓶清亮的水，晕染起深深浅浅的碧色……
她终究还是死了。
消息传过来时候他刚刚真正掌控了海家。成为真正的家主。
他终究沉默了半晌，迎了窗外的光淡淡的笑了，他修长的手用力揉碎一张纸，纷纷扬扬的纸屑如悼念的蝶纷飞，黛青的字迹有一句完整的愿以青莲换清颜……
他换一张纸，奋笔疾走，一纸深深浅浅浓浓淡淡的黑，他揭下画，扬一扬手，蓦地天空里乌云蔽日，转眼间便是雷声大雨。
“东海有鲛人，可活千年，泣泪成珠，价值连城；膏脂燃灯，万年不灭；所织鲛绡，轻若鸿羽；其鳞，可治百病，延年益寿。其死后，化为云雨，升腾于天，落降于海……”
他喃喃着，望了远处隐入乌云中的山：“我帮你画云，招雨，可有你回……”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鲛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