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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第廿九回 落日故人情(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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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芙原本神色空茫,此刻听了杨康的话,眼中却似多了些神采。杨康也不知有没有留心到,仍在缓缓继续:“其实桃花岛上,襄儿之所以会放走霍都,是我教的。”
郭芙霍然抬头,杨康却似毫无知觉,柔声又道:“而朱大哥府上,秦松之所以能脱逃,也是我救的……不过,这些事,你回到江南,自然就都知道啦,不必我现下多言。”他安然住口,面上竟还露出歉然神色。
郭芙又是恨怒又是气苦,俱都积在心头,一时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到了脸上,反倒成了一派漠然,淡淡道:“不知二叔可还有什么话,需要侄女转告给我武家哥哥嫂嫂?”
杨康一怔,眼中闪过一道奇色。见郭芙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沉默半晌才叹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让他夫妇几个,好好保重也就是了。”
郭芙点头道:“好,侄女记下了。”
杨康瞧着郭芙的神色,不觉喉头微动,似是有些欲言又止,过得半晌,自失一笑,又道:“你也……好好保重自己吧。”
郭芙听了,却连眉毛也未动上一动。“那是自然。还有么?”
“还有……终南山上的那两间屋子,得空之时,要烦劳你稍作收拾。”
饶是郭芙自觉此刻已气得火都发不出来,闻言也不由笑了起来,问道:“要不要把襄阳城里那间屋子也收拾收拾?”
“这个倒是不必。”杨康声音压得极低,郭芙也听不出他的语气,只隐约能分辨出最后一句,“至于旁的……也没什么了。”
郭芙点了点头,问道:“都说完了?”
杨康颔首道:“说完了。”
郭芙笑道:“那好。”话音刚落,她一手扬起,“啪”的一声便给了杨康一个巴掌,淡淡说道:“这是替杨大哥打你。”
她出手甚重,杨康脸上顿时现出一道红痕。赵志敬与他身边的随从欲待阻拦,却见杨康微微摇手,沉声道:“不必。”
郭芙乐得他如此,也不客气,反手便又是一个巴掌,一边继续道:“这是我替当年穆家姑娘打你。”
杨康眼神微闪,仍是默不作声挨了她这一个巴掌。待到郭芙第三次举起手来,才握住她手腕,说道:“事不过三。芙儿,莫要得寸进尺。”
郭芙瞧了她一眼,点头道:“好,这一巴掌便就此欠着。但杨康你记得,我总要向你讨回来的。”说罢,她缓缓让开来路,朝他敛衽行礼,冷冷说道:“二叔慢走,侄女不送了。”
杨康笑了笑,缓步离开,耳边依稀能听到赵志敬的嘟囔之声。但他并不以为意,走出几步之后,情不自禁便回头望去。却见晨光之下,郭芙的衣衫在风中张扬飞舞,她却恍如不觉,且半点也不望向自己的方向,只是仰头望着那越见浅淡的明月怔怔出神。
杨康失神片刻,回过头来,一步步朝山下走去,心中却想起很多年以前,江西上饶的那间破屋之中,一个缠绵病榻的女子曾一边苦笑,一边柔声说道:“杨康,其实那日铁掌峰上,我只看明月,不肯看你,不是因为气你恨你,不过是不愿让你瞧见我落泪的样子罢了。”
杨康闭了闭眼,嘴边勾起漫不经心的笑意,朝赵志敬说道:“我做到如此境地,不知赵师兄可还满意?”
赵志敬闻言,一边捋须说着“小王爷的意思太深奥,贫道听之不解”的废话,一边却难掩得意之色。杨康眉梢微动,突然停下脚步,眼中却闪过一道冰凉的杀意。
赵志敬见杨康陡然止步,不由冷笑一声,道:“小王爷?”
却见杨康双手负在身后,也不朝自己望向一眼,只淡淡说道:“赵志敬奸猾无状,妖言惑众,明里投靠我主,实际却已受了蒙古皇帝的敕封。众将听令,即刻给我杀了这个贼道!”
赵志敬一呆,怒骂道:“你说什么?”
但那几个随从听杨康一声令下,却同时喝道:“是!”
赵志敬虽武功不弱,那几个随从却也不是庸俗之辈。况且几人配合默契,不过数十招,便已夺了他的兵刃,将他按在地上。赵志敬被几人按住,犹自挣扎,却听一声冷哼,随即便是杨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赵师兄,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竟到现在还不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么?”
赵志敬仰面去看,只见杨康背光而立,面上神色似是鄙夷似是怜悯,语气中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那人要的只是我一人罢了。你说我既已受擒,他还留你做什么呢?”
他冷酷地瞧着一个随从将赵志敬的脖子生生扭断,并不发一言,过了片刻,才悠悠说道:“差不多了,便继续上路吧,免得拖得时辰久了,也叫你们王爷心急。”
他明明是阶下囚,却似主人一般悠闲随意,一边漫不经心地被那几人夹在中间,一边犹有余暇想自己的心事。
他默默想道:“欧阳,你总说嘲笑我瞻前顾后,举棋不定。那今日我便也大胆一回,借这竟让我也未能看清看透的危局,做一回庄家。”
你早便说过,我杨康看似贪生怕死,但若真的任性起来,便连鬼神也不放在眼里。如今我这一局,可小可大,端看你眼光准是不顺,瞧我运气好是不好,还有郭芙心性……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欧阳,你若在此,是否会骂我心狠?只是你便是要骂,却也来不及了。我原以为世间能容我如此任性的,只有一个你,但今日听说芙儿挥剑杀人,却似又瞧见了当年的你。大概天定了我杨康本性自私,无论如何伪装,都抹不去骨子里的贪得无厌。有了你一个知己,尚未知足,便连芙儿,也不肯放过。
只是我虽不得好死,到底还有三分良心,才设下此局,让芙儿自己选。只愿她足够聪明,就此老老实实回去中原,从此便如齐儿无双,管我叫一世的“杨叔叔”。
不远的山头之上,郭芙已不再抬头望月。她漫不经心地踢着脚下石子,一边恨声骂道:“什么长辈,什么叔父……说话不算话的混蛋……王八蛋!”
她独自生了半天闷气,气到后来,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直到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才低声自语道:“完颜姐姐,你瞧见了?这回任性的可不是我……”
她勉强收拾了一下自己,竟是想也不想,便又朝杨康方才去时之路而去。走了半刻功夫,便见一条尸体横躺在道上,正是赵志敬。郭芙驻足片刻,想起自己现下身无分文,唯一一把长剑也已埋在不知哪个坑里,便再懒得做好事将人入土。
她看了眼赵志敬身边的佩剑,迟疑片刻,终于还是嫌恶地撇了撇嘴,正准备离开,却听不远处有人大声喊道:“杨姑娘!是杨姑娘吗?”
郭芙心中一奇,朗声应道:“小女子姓杨,不知是哪位前辈驾到?”
只见两个壮年汉子并肩而立,一个身材矮小,蓄有短髭,另一个脸色发青,额上三个瘤子。郭芙从未听闻江湖中有这等人物,又听二人唤她“杨姑娘”,只当是秦松或者宋青书的朋友。她心念一转,正欲套问二人来历,却听那额上生瘤的汉子叫道:“你便是小王爷那侄女儿?长得好俊!”
郭芙闻言,眼神一闪,只听那矮小汉子斥骂道:“老侯你胡说八道什么!”转过身来,朝郭芙赔笑道,“我这兄弟不会说话,杨姑娘莫见怪。”
郭芙微微一笑,以示并不在意。正要开口,心头却忽然一跳。她武功已深,感知自也比从前灵敏不少。此时一觉有异,便即刻一个闪身,正好躲过那生瘤汉子射来的一枚暗器。郭芙耳听那暗器破空的声音虚浮无力,心中倒不愤怒,只觉奇怪。因此虽不曾收了防范之心,口气却也不如何狠辣,只心平气和地问道:“二位前辈这是何意?”
那额上生瘤的汉子张了张口,却被那矮小汉子以手肘顶了一下。只见矮小汉子一抱拳,朗声道:“得罪姑娘,只是我彭连虎与兄弟侯通海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敢教姑娘从此地离开。”
郭芙依稀记得听过彭连虎与侯通海的名字,再想到方才侯通海说的那句“小王爷那侄女儿”,不由心中一动,却不急着发问,只微微一笑,随口与彭连虎敷衍:“彭前辈手下留情,小女子感激不尽,得罪云云,万不敢当。”
彭连虎笑道:“姑娘武功高明,小老儿与老侯便是使劲浑身解数,怕也拦不住姑娘。”但他话虽如此说,手上却已摆出了架势,只等着郭芙发招。
郭芙一怔,问道:“前辈使什么兵刃?”
彭连虎道:“姑娘手上没有兵刃,老头儿自然也不好动刀动枪。”
郭芙点头道:“好,我便试试能从前辈手下过上几招。若侥幸胜得一招半式,再请教前辈兄弟的功夫。”
她向彭连虎草草行了个晚辈礼,左手捏剑诀,右手却成掌劈出。
彭连虎早年行走江湖之时便听过桃花岛落英神剑掌的威名,自不敢轻敌,摆好架势,迎面而上。郭芙此时的武功已远胜当年的黄蓉,便是对上全盛时的彭连虎也不落下风,何况今日的彭连虎在全真教中被困多年,早已磨去早年的意气风发。两人过了数招,只见郭芙一掌快过一掌,彭连虎匆匆招架,却极是狼狈。
侯通海见彭连虎不敌,大喝一声,抢步上前。郭芙上辈子在襄阳杀敌时,莫说以一敌二,便是以一敌十、以一当百也曾有过,当下面不改色,轻叱一声,变掌为拂,轻飘飘向侯通海拂去。
侯通海吃过这兰花拂穴手的苦头,见郭芙向他拂来,不由面色微变,连忙闪开。
郭芙自知自己先前与人动手,虽未受伤,却已甚是疲累,加之方才与杨康一会,更胜与人相战。此时身困体乏,实不是与人动手的佳机。但她察言观色,虽不知彭连虎与侯通海为何要与她动手,却知此战极为关键,躲避不得,只得强撑一口真气不散,半步不退地与二人相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