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 春草年年绿》松寥片石

13、第五回 当君怀归日（上）

　　来人正是欧阳克。杨过连名带姓地叫他，他也不放在心上，只是笑道：“见过郭芙了么？”

　　杨过奇道：“你怎知道……”

　　欧阳克打断道：“她那个逃过一劫的法子便是我教的。昨晚她留书离开，我猜到她必是回家，放心不下便跟了来看看。谁知这丫头不争气，唯一一张底牌就这么大大咧咧地翻了出来。”

　　他见杨过皱眉不语，眉梢一动，又笑道：“不过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她若真听了我的馊主意，改日叫她父亲想明白了，只有罪加一等。”

　　杨过一怔，知道欧阳克所言不虚，心中暗暗生寒，忍不住便道：“你是故意骗郭姑娘算计郭伯伯的？”

　　欧阳克淡淡道：“说不上骗不骗。我与芙儿相识其实也不过这区区数月，虽然聊得甚为投机，但她若是为了免受责罚，不惜与父母玩弄心机之人，我也不必护她保她。再者说，有黄蓉在，郭靖也未必能拿她如何。”

　　杨过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枉做小人？”

　　欧阳克双目斜斜一睨，笑道：“我高兴。”

　　杨过一噎，险些说不出话来，却听欧阳克道：“跟你说这个也没别的意思，不过是……”他笑了笑，没有说下去，而是举起手中的圆球，道：“对了，这‘通犀地龙丸’是当年我叔父炼出来的宝物，放在身上百毒不侵。你要自己收着或是给你妻子带着都好，或许什么时候有些用处也说不得。”

　　杨过知道这必是至宝，心中却好生疑惑，并不伸手去接。欧阳克笑道：“客气什么？权当是提前送你和小龙女的喜礼了。你别多想，我也不是向来如此。这回这么大方，一方面是念着你同我叔父的缘分，另一方面……却是念着我同你父亲的情分。”

　　杨过从来不知道义父欧阳锋的侄儿欧阳克竟会与自己父亲有旧。一时愕然瞠目，但他未及开口询问，却见欧阳克已摇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只是这些事原不该我告诉你，日后你自会知晓。”

　　杨过却想过了今日，还要到哪里去问父亲旧事，哪能容欧阳克轻易离开。欧阳克见他神色便知他心中所想，原想沉下脸，但想起当年杨康也是这么个患得患失的模样，难得心软，柔声道：“你若是真想知道，便去终南山全真教跑一趟吧，反正郭襄出不了事。”顿了顿，又笑道，“你放心，我既然没打发你去问郭靖黄蓉，便更不会让你去问那群牛鼻子了。”

　　杨过心知此番八成问不出什么，只得收了通犀地龙丸，讷讷道：“欧阳大哥……”

　　欧阳克失笑道：“可别这么喊我，我又不是老顽童，喜欢跟人乱拜把子。再者……”他没好气地咕哝道，“我可不想被杨康占这称呼上的便宜。”

　　杨过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父亲的名字被称呼得如此亲近，一时竟有些恍惚。欧阳克自然不知杨过此时在想什么，见他自顾自地出神便也不打扰，只是微微一笑，洒然离开。

　　杨过当日便结清了账款，在市集买了一匹好马，快马加鞭，直奔终南山。然而连欧阳克都未曾料到，杨过赶到全真教时终是迟了一步。只因这时他胯/下所骑之马不过凡品，又怎比得上郭家那匹汗血宝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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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那日郭芙回家睡了一宿，次晨便去寻了黄蓉。黄蓉是眼下除了杨康与欧阳克之外唯一一个知道她来自后世之人，前些时日她们不便详谈，待得这日总算有了机会。

　　黄蓉那时正独自坐在房中喝茶，听了郭芙的脚步声便道：“是芙儿么？进来吧。”

　　郭芙推门入内，来到母亲边上，问道：“妈，你怎知是我？”

　　黄蓉笑道：“你是我生的，我怎会不知？”

　　郭芙“嗯”了一声，又道：“妈你不问我么？”

　　黄蓉抚摸着郭芙的头发道：“这些时日妈也想了很多。芙儿，你定然以为妈要问你这襄阳城守不守得住，是也不是？”她见郭芙点头，又缓缓道：“其实这个问题，我和你爹爹二十年前便谈过啦。我们说到最后，也只八个字而已。”

　　郭芙眼帘一颤，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黄蓉笑道：“果然是长大了的芙儿。不过你爹爹最喜欢的，却不是这八个字。”郭芙一愣，却听黄蓉低声道：“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郭芙默默将这八个字念了一遍，只觉得心头一惨。黄蓉看着郭芙，神色极是温柔：“芙儿，我不会问你襄阳如何，甚至不会问你一句将来的事，更不会干涉你想做什么或是改变什么……但是芙儿，我要你向我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好好照顾自己。”

　　郭芙在母亲怀中闭上眼，涩声道：“妈你真的肯放任我做任何决定？”

　　黄蓉轻轻拍着她道：“你如今的年纪可比妈还大呢，只听你昨晚那一席话我就知道，你已不是那个让妈惯坏了的小丫头啦。”

　　郭芙摇头道：“不，我还是那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又任性又自以为是，整天只会给你和爹爹惹麻烦。”

　　黄蓉笑道：“傻话，天下有哪个做爹娘的会嫌自己的孩儿麻烦？你要做什么，尽管去做便是。妈相信你，这次不会再毛毛躁躁闯下大祸的，是不是？”

　　郭芙闷闷地应了一声，眼泪无知无觉地湿了黄蓉的衣袖。

　　她安静了片刻，抬起头笑道：“妈我知道襄妹在哪儿，我今日便出城去找吧。”她见黄蓉面现忧色，不由揽住了母亲的脖子道：“妈你别担心，李莫愁武功虽高，我让欧阳伯伯陪了我去，不会出事的。”

　　黄蓉轻声道：“那个鬼主意，也是你欧阳伯伯给你出的了？”郭芙看黄蓉表情古怪，不由一怔，却听黄蓉又问道：“你与你欧阳伯伯和杨叔叔相处了数月，他们待你如何？”

　　郭芙疑道：“没什么呀，妈，怎么了？”

　　黄蓉叹口气道：“我兵行险招，现下想来实是后怕，只但愿他们对你并无恶意吧。”

　　郭芙沉默片刻，突然说道：“我住在杨叔叔家中的那些时日，每日里便见了欧阳伯伯和杨叔叔斗嘴。杨叔叔有时练上一次武，欧阳伯伯便要在一边嘲笑他剑法精妙却只是个花架子，杨叔叔那时就会冷哼一声，当日欧阳伯伯便只能打地铺。”

　　黄蓉一怔，只听郭芙叹口气道：“妈，十几年前的那些旧事我也是知道一些的……只是我从来没想过，故事里的那两个人真的柴米油盐起来，其实跟我们家隔壁的李大叔张大婶，都是一般无二的琐碎平凡。”她看着黄蓉，笑了起来，“妈你知道么？看着他们我觉得特别亲切。那种感觉，就像看见你和爹爹一样。而且，我觉得他们看到我也是一样的。”

　　她顿了顿，终于慢慢说道：“欧阳伯伯给我出的这个主意……我也想过了。他……并非故意要害我，而是……而是还是在提醒我，让我切不可以为自己自后世而来，便可随心所欲、玩弄人心。”

　　黄蓉微笑道：“这也许是你欧阳伯伯过来人的经验之谈。”

　　郭芙扑哧一笑道：“我先前也是这么猜的，可是欧阳伯伯和杨叔叔都不承认。”

　　黄蓉也是一笑：“他们做男人的，自然口是心非要面子。”

　　她起身给郭芙整了整衣衫又道：“也罢，我便随你们一同前去。襄阳军务虽紧，想来也不差这一两日的功夫。”

　　当下郭芙自房内拿了君子、淑女二剑，黄蓉牵了小红马，两人离了郭府，再度前去杨康的屋舍。郭芙在房外唤了两声却未得应声，黄蓉心下担忧莫不是出了事。二人借了轻功翻墙入内，郭芙却见到了昨日自己留下的纸笺，只见自己“家童扫萝径，待与故人期”两句之后，又有两个不相同的字迹添了四句。前两句用的小楷，虽不如何漂亮，一笔一划却都清楚得很，写的是“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后两句笔墨张扬则是草书，写的却是“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

　　郭芙怔愣了片刻对黄蓉道：“妈，我知道杨叔叔应是去了终南山，可欧阳伯伯呢？”

　　黄蓉想起昨夜杨过离开之时另一个若隐若现的白色身影，叹口气道：“你欧阳伯伯定是见你和过儿无恙，放下心来便又走啦。”

　　郭芙道：“是了，杨叔叔也说欧阳伯伯这些年来居无定所，只偶尔来找他喝杯酒罢了。”

　　黄蓉摸了摸郭芙的头发道：“芙儿，难过吗？”

　　郭芙摇摇头笑道：“难过什么？欧阳伯伯不是说了，‘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日后总有机会再见的。”

　　黄蓉道：“我们这便去找你妹子吧，芙儿你可还记得是在何处？”

　　郭芙点头道：“就在不远的镇子里，若是那里寻不到，我们便也去一趟终南山吧。李莫愁对她师父留下的《玉/女/心/经》执念颇重，一定会回古墓的……我知道古墓入口何在。”

　　当下两人纵马疾驰，不多时到了一处小镇之内。此时日已过午，郭芙与黄蓉均颇觉饥饿。二人正在一间小酒店解决饭食，耳中却闻得一个娇柔的女声道：“小二，上一盆炒白菜一碗蒸豆腐，二两米饭。”郭芙与黄蓉循声看去，只见一个杏黄道袍的道姑怀中抱着一个不足周岁的女婴，不是李莫愁与郭襄又是何人？

　　郭芙一惊，只觉得一颗心怦怦暗跳，眼见黄蓉也是面色微变，她心知李莫愁武功高强，若与黄蓉对话未必不会给这女魔头听了去，当下便只做无事。片刻之后，只见黄蓉以筷子沾了水，缓缓在桌上写了“等我”二字。郭芙蹙眉，待要摇头，黄蓉却已冲她微微一笑，跟上了吃完饭抱着郭襄离开的李莫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