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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第三十五回 无人信高洁(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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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芙这句话说得甚轻,只黄药师一人听清。
黄药师默然良久,才轻声道:“好,芙儿,我答应你,我今日不杀杨康,但你须得给我杀了完颜庭。”郭芙浑身一颤,便听黄药师淡淡继续道,“眠风说得不错,这位公孙姑娘说得更对。黄老邪妒心甚重,一生虚伪。你既不忍杨康弑友,又不许我杀他,那么完颜庭只有死在你手里了。”
郭芙凄然一笑,道:“外公想来不知,在华山我便差点杀了完颜洪烈。在此地杀个完颜庭,又有什么为难?”
她摇摇晃晃地起身,正要向完颜庭行去,却听“嗤”的一声,几道银光闪过。黄药师脸色微变,一掌拍出,郭芙下意识闪身越开,却见身边不远处的地上,稀稀疏疏落了几根银针。她正自一愣,便听黄药师冷冷说道:“不愧是赤练仙子的徒弟,好一招声东击西!”
郭芙茫然望去,只觉得眼前之景有些眼熟。
她愣了半晌,方才怔怔想起,这一幕与方才霍都之死何其相似。
完颜庭低头瞧着胸口露出的一截剑尖,面上神色却并不显得错愕,反倒有几分放下重担的欣慰。他身后的女子持剑而立,杏黄道袍早给鲜血染尽,面上倦色再掩不住,却仍然微笑说道:“黄岛主过奖。”
洪凌波将剑抽出,完颜庭便顺着她的方向倒去。但与霍都不同,他倒下时已闭上眼,并不显得愤恨。
公孙绿萼乍见生父倒下,整个人都呆了,僵了片刻,终于哭出声来,叫道:“洪姑娘,我爹爹待你不薄!”
洪凌波眼中露出恻然之色,正要作答,忽见一道夺目的刀光冲天而起,向她劈来!她下意识想要扬剑招架,奈何方才一剑刺死完颜庭后,右肩所中“九阴白骨爪”的剧毒再次发作起来,竟令整条右臂动弹不得。饶是她素来临敌镇定,此刻也不禁面上失色。
正闭目待死之际,却听耳边风声大作,始终未有痛觉。她心中一奇,睁开眼来,却见刀光仍在,斜刺里却另有一道剑光正与刀光相持。
刀光的主人大声喝道:“青书,你让开!我要为王爷报仇!”却是秦松。
宋青书见秦松刀势凶猛,不敢正面招架,展开轻身功夫四面游走,口中却道:“阿松,你冷静些!洪姑娘她……”
话未说完,便听秦松叫道:“你不让是不是?休怪我刀下无情!”
宋青书与秦松的武功本在伯仲之间,但他方才与武眠风一战耗力极重,秦松又是刀刀拼命的打法,不由被逼得甚是狼狈。本来他虽胜不了秦松,要自保也是绰绰有余,然则他心知秦松意不在伤他,而在杀洪凌波,因此明知不敌也不敢后退。
秦松见宋青书一味阻他,不由心头火起,脑中只想着:“我当你是兄弟,你却偏来与我作对!”愤恨交加之下,手下竟是半点不容情,狠辣的杀招接连使出。宋青书眼见自己若再不还手,定要命丧秦松刀下,不由也是微微变色。他心神一晃,立刻给秦松拿住破绽,想也不想便举刀劈下。
这一招使出,宋青书还未如何,秦松却先失声叫道:“青书!”
宋青书心知自己右手剑招堪堪使到一半,若要中途变招回救,气力不济不说,也未必来得及,不由苦笑一声,左手五指微微弯曲,嗖的一下捏住了秦松握刀的手腕。
秦松只觉得手腕一痛一麻,宝刀脱手而出。宋青书松开左手五指,轻轻一拂,已然将刀接住。他将刀递给秦松,轻声道:“你便真的恨我至此?”
秦松脸色惨白,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我不是有心……青书,我……”
宋青书淡淡一笑:“我知道。我自不会因此怪你。只要你冷静些,听洪姑娘解释。”
秦松叹了口气,转过头去,却见洪凌波此时已恢复平静。见他望向自己,甚至牵了牵嘴角,轻声道:“秦公子,公孙姑娘,你们说的不错,王爷待我不薄……但正因为王爷待我不薄,我才会出手杀他。王爷曾对我提过,此行凶多吉少。若到逼不得已,盼我能助他解脱。”
她话是对着秦松和公孙绿萼说的,目光却落在黄药师身上:“士为知己者死,黄岛主想来也是不会见怪的吧!”
黄药师袍袖一拂,哈哈笑道:“好一个‘士为知己者死’!不愧是林朝英的徒孙。瞧你洪姑娘的面子,完颜庭的女儿女婿我都不动便是。你且去吧,能否成为另一个林朝英,黄老邪拭目以待!”
洪凌波听黄药师只说放过秦松与公孙绿萼,对杨康等人却绝口不提,不由心中一凉。正要再开口,却听一边郭芙忽然低声说道:“洪姐姐,外公说的不错。你是当世奇女子,本不该……因为我几句莫名其妙胡话留在此地。”
她顿了顿,似是在沉吟如何开口,便听杨康也出声道:“芙儿说的不错。凌波,你方才出手杀了阿庭,我和芙儿……我二人都很承你的情。你肩上伤得不轻,记得离开此地之后,即刻用药水洗净伤口,一个月内莫与人动手。”
洪凌波闻言又是一怔,半晌才点了点头,道:“后会有期。”
杨康又道:“若是见到过儿和欧阳,此间之事……”
洪凌波笑道:“我理会得。”她不再看杨康和郭芙,而是转向秦松与公孙绿萼,淡淡说道:“秦公子,公孙姑娘,我知道你们急于寻杨先生回去,除了你们方才说的理由之外,也是因为单凭你二人实在镇不住那些个如狼似虎的将领。”
公孙绿萼脸色微变,秦松却上前一步问道:“姑娘有何高见?”
洪凌波微微一笑:“你不该问我。”说罢,再不理秦松与公孙绿萼,向场中诸人敛衽一礼,缓步走出石室。
待她离开,黄药师忽然一拂袍袖,向几人冷笑道:“黄老邪今日大发慈悲,饶过你们性命。还不快滚?”
秦松与公孙绿萼一呆,方要开口,却听杨康忽然插口道:“岛主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至于岛主的命令,请恕晚辈从命过一次,不敢从命第二次。”
黄药师忆起往事,点头道:“不错,当年完颜洪烈尚在,你不得不从命一次,如今完颜庭已死,你自然不必从命第二次。”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心念一转,登时勃然变色,骂道,“慢着!我何时说要饶你了?”
杨康却微微一笑,道:“黄岛主现下后悔却已迟了。岛主一代宗师,岂能与晚辈一般见识?”
黄药师被他这么胡闹耍赖地打诨,因武眠风之死而郁结于心的悲愤虽尚未全然消散,但迁怒之心却退去不少,哭笑不得地道:“全江湖也只有你跟杨过敢如此与我说话了。”余光扫过武眠风的尸体,不由心中大恸,自语道,“若是眠风尚在,嘿,若是眠风尚在……”
他乍然回头,望向宋青书,眼中精光四射:“你是眠风的徒弟?”宋青书神色一凛,不待开口,便听黄药师又问:“你的九阴白骨爪是跟谁学的?”
宋青书一呆,却听杨康沉声说道:“自然是我。”宋青书与黄药师同时回头,只见杨康从容一笑,悠悠说道,“黄岛主此问未免多余。试问这世上能将《九阴真经》练成这样的,除了晚辈还能有谁?”
黄药师冷笑道:“你当我不知道你自铁枪庙爬出来那日起便再没用过九阴白骨爪?”
杨康神色自若地道:“那自然是在那年八月十五之前的事。莫非岛主以为……教授青书此学的另有其人?”
黄药师冷哼一声:“你闭嘴。”转头对宋青书道,“小子,你自己说。你这身功夫究竟是从何处习来的?”
宋青书沉默片刻,淡淡道:“晚辈的武功是家父和几位师叔所授。叛离师门之后,不愿再使家传武功,这才将幼年杨先生传的这一路爪法捡了起来。因之年代久远,记忆未免模糊。有一日临敌时给武……师父瞧见……”他声音渐低,说到此处便不继续。
黄药师却也不再追问,只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
宋青书见自己一番胡诌出来的说辞糊弄住了黄药师,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正呆呆出神,却听黄药师话锋一转,忽然说道:“我瞧你和英儿方才联手应对眠风,很是默契。小子,我问你,你想娶英儿么?”
此言一出,宋青书愕然无语,程英脸颊嫣红,一边杨康却忍不住嗤的一声乐了。黄药师见状很是有些莫名其妙,杨康却越发忍俊不禁,边笑边道:“黄岛主,实在对不住,晚辈只是突然想起当年牛家村中……”
他提起牛家村,黄药师便也回忆起来,想起当年对程瑶迦他也是这么一句:“你愿意嫁给他做妻子,是不是?”不由心生感慨,瞪了杨康一眼,转过头来,语气和缓了几分,对宋青书又道:“你是想娶英儿做妻子么?”
他满以为宋青书便是不若当年的陆冠英爽快答应,却也不会推拒。岂料宋青书呆了半晌,忽然咬牙说道:“青书从未想过此事!”
黄药师脸色一沉,冷冷说道:“那现下开始想起便是!”
宋青书张口欲语,却听有人朗声说道:“恩师容禀,徒儿与宋公子君子相交,只有兄妹之情,而无男女之爱。”
黄药师一怔,但见程英颊上嫣红已褪,目中莹莹神色酸楚,心下甚是怜惜。转头瞧见脸色苍白的宋青书,不由心头火起。谁知他刚自冷笑一声,便听程英又道:“何况……何况徒儿心中早有他人,请师父明见。”
黄药师问道:“哦?什么人这么了不得?”
程英默然无语,却听郭芙忽然叫道:“程姐姐,都这么多年了,你怎的还放不下杨大哥!”
程英一咬牙,猛地抬起头来,对黄药师说道:“不错,徒儿心仪之人便是杨过杨大哥。”
黄药师本是至情至性之人,于“情”之一字看得远较旁人透彻。郭芙与程英慌乱之下推杨过出来当靶子,却又怎能瞒得过他的眼光?他怒极反笑,冷冷说道:“如此说来,倒是黄老邪乱点鸳鸯,多管闲事了?”
程英浑身一震,颤声道:“师父……”
黄药师见了程英神色,不由心头一软,摇头道:“罢了,男欢女爱之事,本就强求不来。”余光瞧见郭芙面上神色,只觉得心中更沉,索然叹了口气,道,“唉,你们各有各的主意。黄老邪不是神仙,又能如何?英儿芙儿,你们好自为之吧!”
说罢,袍袖一拂,人已在石室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