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四十九章 ...
-
总是在不久之后，江湖中便有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据说。据说，灵柩坞阎净梵疼了七天七夜，差不多丢了半条性命，方才将其与韩润之的遗腹子，给好不容易诞了下来。是个哭声洪亮的女娃娃，可姓，却在母亲的一意坚持下，硬是给冠了个武林中人，人人视如灾厄的阎字儿，至于那名儿，竟也未有随韩氏族谱，绕过了应有的辈份，取了个莫须有的如槿。民间夫妻和离，子嗣理应归宗，阎净梵这番举动，当真是千古奇谭头一遭，直叫众人开了眼。有人话她余恨未消、借机报复，此一举，明摆着欲让韩家绝了香火、后继无人。韩氏灵柩坞一事儿犹自盛嚣尘上，月家二小姐娇容尽毁的鲜闻，便不胫而走，虽说月霜华生得算不上风华绝代，可那娇俏蛮横的小模小样，自有一众忠诚爱慕的拥趸，现如今，由天仙降为丑八怪，于尚未嫁娶的二小姐，那可比要了她的命还要狠决百倍。怨天怨地怨晏新蝉，可所有的加起来，竟是比不上怨恨阎伽罗的万分之一。江湖人虽不比权谋家，可合纵连横之术，竟也拿捏得炉火纯青，于是乎，敌人的敌人即是盟友，在月家二小姐痛不欲生的当口，杀手门殷小公子，竟是抛却过往势不两立的正邪之分，倾其所有，保住了月霜华的半边花容。至于那月殷二人，同仇敌忾的阎伽罗，死了？却是祸害遗千年，况且，有三十六洞晏大小姐的悉心照拂，收人的小鬼怎么着也得卖她三分薄面。虽算不得死，却可称不上活。
从灵柩坞到三十六洞分舵，满打满算，顶天七日的脚程，硬是因着一路上，隔三差五，不自量力，妄图潜伏夺人的宵小、盗匪和绿林，给耽搁了不少时日，再者，连绵不断的乍寒春雨，亦逼得一行人不得不晴日出行、雨天避寒。春之雨丝，如棉如絮，本算不得大事的，可若护着个半只脚跨进鬼门关，通身皆伤病，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的病秧子，又如何快得起来。加之，某大小姐，仿似将十余载未曾孤掷的温柔，一股脑的倾泻而出，数不清有多少个日夜，篝火之侧，俯身托颚，拭汗渡水，更有时，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看着，仿佛生怕自个一眨眼，不生数的勾魂地鬼，便会趁虚而入。篝火，烧得噼啪作响，火星，调皮地四处窜逃，偶会映照一双星眸，将眸光中点滴柔情烧成燎原之势。
太过痴恋，以至悲喜由人。这病秧子，常入梦靥，呓语不止，间或唤起某大小姐的名讳，逗得听者心花怒放，旁观者长吁短叹，譬如此时，不过几语蝉儿蝉儿的咕哝，却引得那已为人母的三十六洞千金，调皮的挽起病秧子的一簇鬓发，轻抚细扫地逗弄起眼前人的白耳朵和红鼻尖。几番戏耍，若是发下之人蹙眉，便又会立刻停下动作，抬指柔柔朝那黛眉中间的“川”字抹去，只想慰平这爬上眉头的轻愁。这番情境，直让一旁的老头儿赶紧赶忙抬爪，捂住了回春手的一双直勾勾的圆眼儿，非礼勿视，非礼勿视，这臊死人的画面，可千万别叫黄毛丫头给看了去。当然，每逢这病秧子不识相，凄凄惨惨戚戚的不住唤起姐姐、姐姐时，晏大小姐总会不耐的伸指，捏住某人通红微汗的鼻尖，迫得她不得不将阎净梵的称谓给憋进肚里。这妒意冲天、刻意使坏的姑娘，可还是他们熟识的那个冷如寒冰的晏新蝉？
不眠不休、事事躬亲…以上，不过是晏新蝉待阎伽罗的平常点滴。每每禁不住细思，便忍不住的妄图冷言嗤鼻，蝉儿，可曾想过是否值当？这在老头儿花花肠子里百转千回，始终未有问出口的话儿，却因阎伽罗的悠然转醒，有了肯定回答。这厮，甫才有气力睁眼，道出口的头句话便让老头儿火冒三丈，至此愈是笃定，这厮是个实打实的“负心汉”。压根未把蝉儿放在眼里不说，若是喊饿、叫渴、哭着唤疼也便罢了，可谁让她好死不死，张嘴便提那阎净梵。瞧她那急红双眼、煞白病脸，急切质询的德性，“蝉儿，姐姐…咳、咳、咳，姐姐她…”哼，你倒是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呀，咳死你这肺痨鬼，呛死你这白眼狼，活该！好一番犀利阴毒的腹诽，可没等这口舌之快爽利上头，自家徒儿那五味杂陈，由喜转哀，最终怅然若失的模样，又如何让人瞧了不心痛。可就算至此，仍不忘，不忘伸出左手，轻柔的于这病秧子背间上下来回，为她顺气，末了，强装云淡风轻，道了句，听闻阎净梵不日前产子，虽有不顺，但终究母女平安。
本以为，依彼时阎伽罗，待她家姐之表现，听此消息后，必将吵着、嚷着，不顾性命安危，拖着这身病体，披星戴月的往回奔。本都聚气于掌，只等这家伙发作，便伺机往她后脑勺来上一击闷拳头，免得她自投罗网不说，还贻害蝉儿跟着受累。可谁想，她却是一动不动、神色木然，任人猜不破她何思何想。无人言、无人语，仿佛笃定，此时此刻，正是风雨暴发前的沉静暗夜，都在静待，待她阎伽罗下一瞬的溃不成军。霎时，天地间静得唯剩下风声。忽而，咕咕一声响，三人一猫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在暗寻这饥肠辘辘的家伙究竟为谁。哪知下一刻，方才犹自面无颜色的某人，忽而回了神，就这么眸带流光的，对上自家徒儿的眼儿，深深的看了许久许久。这一四目相对，看得旁观的老头儿暗呼卑鄙，明明就晓得自个生得好看了，还非得拿这么个我见犹怜的眼神瞅人，再衬上眼角那抹泪痣，真他娘的，能把铁石心肠都给看软，仿佛就算犯下弥天大罪亦能凭这眼神轻松逃过。这不，还不待这厮张口，蝉儿便心有灵犀的嘱托开来。于是乎，原本旁边闲着看戏的一老一小，便被打发去为奴为婢，为这阎伽罗盛粥，为这讨厌鬼煨水…
旧恨新仇，让老头儿气红了眼，似个没头苍蝇般，撞见啥瓶瓶罐罐，便一股脑的往粥里参合，咸死你！麻死你！辣死你！酸死你！大功告成后，便顶着一张白里透红、笑里藏刀的老脸，老奸巨猾的开了腔，“呐，臭丫头。这可是蝉儿集齐九九八十一种珍奇药材，花了近十二个时辰，为你亲手熬制的药膳。连我这老头儿嘴馋偷吃，都被凶了个狗血淋头呢。”一番调侃，把自家徒儿说得红了脸颊，又羞又窘，避开了眸，这一避让，恰是中了老狐狸的奸计，忙不迭的将碗凑到阎伽罗跟前，堆起一张纯良和蔼的善颜，激动无比的，目睹这家伙将一大勺药粥给送进了嘴。为确保它万无一失的被吞下，不被某人呕出口，还不忘请君入瓮的补了句，“药膳嘛，自是没有寻常粥食品来得美味，不过，良药苦口利于病，可莫要辜负了蝉儿的一番心意。”只见得，这厮，三下五除二的狼吞虎咽，面上不见任何为难神色。
一招落空，交锋失算，登时让老头儿心中愈是不快。自我慰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便悻悻然的寻窝困觉去了。甫才闭眼，仔细思量，又挂心梦中生变，虽然，蝉儿与这阎伽罗的稻草窝窝，顺着篝火，一个在上北，一个在下南，距离不可谓不长，但对于爬错床这种事儿的莫名担忧，让他不得不唤来了阿黄，凑近猫耳，好一阵嘀咕，便见得那胖乎乎的肥猫，舔了舔爪子，伸了伸猫腰，一眨眼，便蹿到了它最爱的晏大美人的怀里，被丢出，又钻来，如是再三，待美人终于无可奈何的投降，继又懒洋洋的拿眼，朝假寐的老头儿望去，一人，为了守护徒儿清白，一猫，为了最爱的鱼肉粥，至此狼狈为奸。
连日跋涉，三人本就疲惫不堪，当心中的一颗大石当真落下，任是你负隅顽抗，亦敌不过席卷而来的汹汹睡意。不多久，竟已入眠。篝火渐熄，万籁俱寂，人虽沉酣，猫儿，却天性依旧，稍有风吹草动，便幡然警醒。而为了鱼肉粥的阿黄，更是兢兢业业，未敢懈怠须臾，因而，当老头儿口中提防的头号歹人，慢慢的起身、悄悄的接近、轻轻的蹲下，阿黄此时，竟是早已蓄势待发，只等这家伙点滴不轨，它便，它便，便怎样，倒是还未想好，总不能一爪子挠上去，拍花这张漂亮极了的脸蛋吧。哎呀，古语云，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英雄尚且如此，更何况它这只凡俗老猫了。可来人似乎也并未有意予它为难，就这么静静的蹲在跟前，看了许久许久，看了不知多久，最终，转身，便走，不回头。
走得极快极快，却又走得极轻极轻。猫儿好奇，一路尾行，这偶尔踉跄的脚步，却方向分明，朝东朝东，直至行到山间一角，凸起的孤崖。山崖，形单影只，周遭无物，风疾胜刀，直吹得来人衣衫烈烈，发丝翻飞，可任凭这风再疾再利，人却是依旧一步一步，走到了孤崖之巅，静立半响，远远东望…夜深寒重，若是肥猫阿黄能打喷嚏，现下定是接连不断，它皮糙肉厚都冻到这般田地，可那阎伽罗呢？仿佛毫不自知，仿如了无生气。顿觉不妙，一记猫步，预备蹿回去拉救兵。
一夜梦魇，不宁的心绪，终在阿黄把自己唤醒，终在窥见那空落的草窝时，给追溯到了缘由。这一路，可算是她晏新蝉一生中走过最长最长的路，恨尽头尚在前方，恨脚下乱石密布。天边渐渐泛出鱼肚白，红日正欲岌岌升起，万幸，万幸，终是近在咫尺。只见得，不远处，一抹白影，孤坐崖边，双膝被那细瘦的臂膀箍在胸前，肩膀正难自抑的微微耸动，哭得像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
□□，从云边山脚渐次爬升，倏地，方才蹲在地上的人儿颤微微站直了身、踌躇着展了臂。依稀可见，她指尖之畔，一山巍峨雄起、雾气蒸腾，不正是灵柩坞之栖霞山么？仿佛还嫌不够亲近，人儿再次挪起了脚步，可那最后的毫厘之距，仿佛天堑之遥，任她如何努力，够不到的，永远还是够不到。却未知难而退，躯身，再躯身，近了，更近了，写满哀愁的脸上，终有浅浅笑意隐于唇角。触到了，终于触到了，可因太过前驱，眼看将有坠崖之危，忽而，一线枯藤追身而至，干净利索卷住腰身，这人便也被拽了回来。
本是忧心多过气恼的，可是瞧见某人这蹙紧眉头的不悦模样，敢情这次还是晏新蝉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妨碍你阎大小姐找死了？仿佛打成习惯，未及多想，一记耳刮子竟已招呼上某人的脸，这响声，直将一众早起捉虫的鸟儿给惊得展翅四逃。我抽你，你乖乖受下，那还算得有些许解气。可这讨厌鬼呢，毫无自知之明，捂住脸瞪着一双水汪汪的星眸直愣愣瞅着你不说，还红了鼻尖，憋了唇角，俨然一副受了委屈，行将嚎啕大哭的架势，这下，倒是我晏新蝉的不是了？
大小姐脾气上来，十头牛都拉不住。
“你不是想死么？呐，你跳啊。我晏新蝉发誓，若再阻你自寻短见，我亦不得善终。”一席娇呵，斥红了双眼儿，见来人不动作，耷拉起脑袋，晏大小姐怒不可遏，直接上手，开始推搡，一下，一下，又一下，把人推至边角，再推时，竟是纹丝不动了，一推，不动，再推，还是不动。哭了，久蓄的哭意，随着怒火一并喷泄而出，“你方才不是想死么？怎么这下倒是怵了？你阎伽罗不是自觉了无牵挂么？一了百了，死了也好。”不得回话，愈是气极，上下其手，毫无章法的拳打脚踢起来，“死了，我自不必左右为难，有时恨你至极，却下不去杀手。死了，我兴许便能从头来过，也好为玖儿觅个称职的‘爹爹’。死了，我就不再会是个不可理喻的妒妇，在你昏迷呓语时，悄悄默数，数你叫阎净梵几次，数你唤晏新蝉几次，竟是妒忌与你一母同胞的家姐。如今想来，我晏新蝉，她晏玖，于你，不过是食之无味弃之不舍的一双鸡肋…也对，毕竟我娘俩，是你追悔莫及的污点错误，是你精心布局却功亏一篑的缘由，是你…”
再欲喋喋不休，却被人困在了怀里，倔脾气死命挣脱，来人锁得更紧，不愿服输，抬脚预备踩她个钻心疼，好趁机脱身，却不想一跺，却遇到个不长眼的石头，登时崴了脚。一记趑趄，恰被某人揽了个正着，打横拥在了胸前，如今，竟连这死物都帮衬讨厌鬼一同欺她，愈想愈憋屈，愈想愈自怜，愈哭，愈一发不可收拾，鼻涕、眼泪，哪还有半点三十六洞大小姐的冷漠凌厉与高高在上，边哭，边不忘泣不成声的数落，却不见被数落之人回嘴，没好气的抬眼，对上一张汗津津肿了半边的白脸，大伤初愈，不比从前，未行几里，竟已气喘吁吁。唉，罢了，一物降一物，抱着也就抱着吧，虽然手臂磕人了点，虽然那带着山风晨息的胸怀，太过清冽，可却是她晏新蝉所欢喜的。
回首，灵柩坞栖霞山渐行渐远；举头，目不转睛，初始，被看之人仍强装淡然，而后，似被盯到面红耳赤，转而将她顺到了背上，气不过，伸指扯起某人的白皙耳朵，竟是不理睬，佯装吃痛，急得某人匆匆转首，趁胜追击的迎唇而上，却又在鼻息相闻后，啃了一口红鼻尖，疾速退去。亲见绯色从脸颊蔓延至脖颈，而后没入襟口，笑意爬上唇角，先来个欲擒故纵，三十六计，来日方长，不愁捂不热你这颗木鱼脑袋。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