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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

  •   山峰之上,白云之间,一扇朱红高门隔阂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夜世界。门里的灵柩坞,除却廊檐上挂着的随风摇曳的红灯笼,他处,静谧得一如人间黎明前那该有的样子,万里无声。门外的夜山,虽也漆黑得瞧不见个什么,但若闭目侧耳、仔细聆听,此时此刻,总能听得些野兽夜行、虫鸟窸窣的碎响。今夜,这动静却是更甚,不知打哪儿来的夜隼,百八十个,不成群,不结对,振翅疾行,也不管自个这不速之客,是否打破了夜山原有的谐和,是否侵扰了门里众人的难得清梦。

      又是扑棱翅膀,又是利喙啄地,时不时,若两看生厌了,还互不相让、剑拔弩张的誓要斗个你死我活。这番动静,足以将生性多疑的杀手门小公子那本就浅淡的睡意给瞬间折腾没了。自个孤枕难眠,并不意味着,对门前院间那不请自来、肆意冒犯的畜生,不心生杀意。没个好气,扭腰跺脚,屈身拾了矮几上由火狐狸皮儿缝就的披风,昂着白净下巴,拈着艳粉绢帕,气呼呼的杀出门去。踹开雕花木门,本欲耍狠的,却霎时杀意全无,一只、两只......百八十只济济一堂,如此阵势,算不得吉兆。夜隼,江湖人的传信使,一次一信,一次一只,百八十只,不就意味着百八十个独门独派。百八十个,今日寅时寻上门来,找他杀手门又意欲何为?

      疑虑甫才爬上眉头,便听得应声而来的福伯,弯腰抓了只信鸟,就着红灯笼中透出的诡异烛光,疾速扫视起信笺上的一字一句。阅毕,良久未有动作。似若有所思,更似胸有成竹,不疾不徐的幽幽问道,“若灵柩坞大难当头,小公子可愿袖手旁观?”。灵柩坞有难,就等同于他心上人遭殃。眉头一转、心一横,这天下,看在父亲的薄面儿上,任他是谁,不都得卖他小公子个人情。又哪有他眼儿媚撑不了的场面,管不了的闲事儿了。

      “江湖人,皆知我做客于此,那些胆敢找茬上门的,明摆着嫌自个命长,我何不送君一程,也好让他早死,早超生。”一番狠话撂完还不算,手起刀落,不过眨眼功夫,院中夜隼无一生还。末了,还满脸嫌恶的翘着一双小指,挑挑拣拣的寻了个未沾血污的素白丝笺。读完,喜上眉梢。“我还当出了什么大事。江湖恶辈宵小,觊觎那劳什子的般若果,欲逼宫拿人。韩哥哥若忌惮人言,我眼儿媚倒是不惧做那恶人,大可绑了那讨人嫌的阎伽罗,丢给这群被贪欲蒙了眼的人狼便罢。到时候是死是活,那就是她的造化了。死了,一了百了,清静,清静!”

      愈说,愈见兴奋;愈言,愈见喜色。又一口幽长的叹气声,这声音,眼儿媚从小到大,听过的次数不多,可却让他最为厌恶,是叹他的思量浅薄?叹他的技不如人?还是叹他的愚蠢天真?

      “小公子以为,不日前阎伽罗醉酒陈情,不过短短数十个时辰,门派私事儿何以闹得天下皆知,西闹至西域,南闹至蛮夷,北扰了天山一脉,东竟连海寇都有耳闻。若说是因那夜在场中人出了吃里爬外的不孝子弟,那是得要有多少人,才能将这消息私.通至江湖的角角落落呢?”

      明眸一转,当下听出了福伯的话中深意。忙不迭的吹起胸前竹哨,三长两短,杀手门独有索命催魂咒,可半响,等了半响,却没有等来复命的座下门人,没有等来他眼儿媚最为得意的“影人”,如影随形,让人察之不觉,是贴身追踪的一把好手,更是快速击杀的一把利刃。半响无人,定是凶多吉少。禁不止捏紧个拳头,好个阎伽罗,倒是他眼儿媚轻敌了。于她,自是不忌以世间最恶的恶意去揣测,想必,他们该是中了这蛇蝎的连环局,散播流言在先,以身践行在后,应是在登门造访、酒后真言之前,她便将这反转乾坤的秘闻,给一一传到了江湖中该知晓的人的耳里。

      好一招金蝉脱壳、借刀杀人!现如今,就算灵柩坞坦言实情,可那一个二个,被般若果迷晕了心智的江湖人,又怎会相信,不过短短数十个时辰,阎伽罗又再次不知所踪的事实呢。届时,乌合之众,只会嗤笑灵柩坞大言不惭,妄想以这拙劣的诳语,诓骗糊弄,借以独吞。也无怪,这些个痴迷于称霸武林的世间俗人,如此心急火燎,个个快马加鞭,前来漏夜逼宫。毕竟,谁又不想先发制人,不想一己私占,不想独步江湖呢。难怪,福伯说,灵柩坞大难当头。此时此刻,孤立无援的它,似极了暗夜山林中,惹得众兽垂涎三尺的人间美味,无力至极。为今之计,事不宜迟,且得加紧上禀韩老儿,下达在场诸人,做好背水一战,以命相搏的最坏打算。

      可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险恶江湖,哪又会讲究什么先礼后兵,拼的不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暗夜奇袭幺。

      忽的,夜风乍起,飞禽啁啾。密密匝匝,铺天盖地,逼得漆夜星河,也得退避三舍。抬目,小公子面带轻蔑,哪来的初生牛犊,弄出此等动静,想不让人瞩目都难,如此,还谈何神速诡谲。笑,发自肺腑的嘲笑,嘲笑眼前这厮未免太过稚嫩。可笑颜,却在距唇角不过毫厘时,生生顿住,只见方才叽喳的群鸟,似着魔一般冷峻的聚众成势,黑压压连天成片,盘旋在灵柩坞的顶上苍穹间。那声不妙尚且卡在喉头,便听得百步开外,不知哪个被扰了清梦的气盛后生正扯着嗓子不住的啐骂。一声、二声,未及三声,群鸟骤然俯冲,霎时,仿佛天罚的神手,瞬息之间,就将那正对自己大放厥词的身下蝼蚁给裹了个严实,给卷到天际,进而肆无忌惮的玩弄于鼓掌之间。直至一阵腥风刮过,夜空竟也应景的飘落起如丝的绵稠细雨,小公子不自禁的抬掌迎去,便见点点红梅于自个白皙掌心次第盛开,血雨!好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阴毒招数。定睛细看,头上恶鸟又哪是甚么寻常猛禽,分明,是一只又一只的血色老鸦。

      未闻其声,未见其人,竟是驭鸟杀人于无形。倒与他杀手门的灵尸有异曲同工之妙,一时,多年素无敌手的眼儿媚,竟也生出些英雄惜英雄的知音之意来,迫不及待的,想与来人会上一会。而之前那一番的四溢杀气,也终是叫醒了夜幕中沉睡的灵柩坞。灯火,彷如春风吹过的死灰,倏的,哗啦一下,骤然群现。又似心有灵犀般,从四面八方,朝着正堂方向汇聚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各路灯火即将顺利会师,如墨夜空却忽而轰隆声起,五颜六色的烟花应声绽放,衬得暗夜如昼,美是夺人心魄的美,却也掩盖不了其作为七彩杀令的本来面目。烟花尤未冷,竟已迎来一波又一波的擅闯恶徒,从灵柩坞高墙大院的朱红门外,身轻如燕的竞相杀来,似极了暮春之际卯足劲儿赛着跳龙门的各色锦鲤,着地、疾行、刀光、剑影,霎时,便与门内灯火混作一团。兵器交接声,惨烈痛嚎声,若再仔细的贴耳听,更有滴答滴答的鲜血坠地声。登时,杀得昏天暗地,拼得你死我活,逞匹夫之勇的,自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城府深厚的,却是潜藏暗处,目光炯炯,只待寻得阎伽罗踪迹,便全力以赴,坐收渔翁之利。

      此时此刻,大地之上,是无尽的血与沙,可烟花散尽的夜空,鸦群依旧故我,居高临下的冷眼旁观着。

      忽而,躁动、欣喜,恰似高处不胜寒的武林至尊,邂逅千年难得一遇的势均力敌。双双血红的鸦眼儿,正饶有兴致的追寻着它们的新欢。他通身素黑,他以巾掩面,他手无寸铁,却势如破竹,分明炼狱罗刹的好本事,却不嗜血,不恋战,步步朝着堂西逼杀而去,直指堂西场中那正浴血奋战的如松青衫,灵柩坞少掌门——韩润之。可螳螂捕蝉,自有黄雀在后,身距不足白步时,三五成群、有备而来的杀将,凌厉如箭矢般,嗖嗖的从堂西院墙上接连杀至,须臾之间,便将它之心爱给罩在了网阵之中。网,由百余条锋利如刀的千年冰蚕丝织就,无往不利,削铁如泥,更无论世间俗人白花花的血肉之躯了。

      眼见,那明晃晃的网刀逐步收紧,就在众人自以为那厮螳臂挡车、插翅难飞,定会被剐得个血肉模糊时,两位坐镇南方的髭须大汉,却猝不及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背朝南墙狠狠撞去,去势之大,生生将阵中东、西、北三方执网之人给一并扯飞了去。就这么平常的一去一带,让前者未及动作,便化为刀下亡魂,让后者未能应变,便活生生的撞上了刀口。好吓人的内劲儿啊!再看阵中罪魁祸首,却是头也不回,杀势不改,一股子索命阎罗的慑人气概。

      自个引以为傲的“黄雀”,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百般无奈,看不得自个心上人命悬一线,千钧一发之际,杀手门小公子,也不得不生平第二次请出他独步江湖的杀手锏——灵尸,不死之身、骁勇善战,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灵尸。一身尖哨,只见它们一个二个,四肢着地,尖牙利爪,宛如饿了三千年,一朝被放出牢笼的山精野怪,留着寸余的哈喇子,咧着深不见底的乌黑大口,争先恐后的奔着阵中的血肉之躯而去。身疾如风,似鬼魅般不可琢磨,却又在相距约莫九丈时,不约而同的凭空鱼跃而起。

      眼前场景,前所未见,仿佛天降瓢泼人雨,稀里哗啦,不过眨眼功夫,多得数不清的灵尸大军,一层又层,一摞又一摞,就这么将阵中人给压在了尸山之下。一、二、三......围观众人个个默数到十,方又长长的吁出一口憋埋胸间许久的气息。十声已过,这所向披靡的蒙面人,定是早已命丧虎口了吧?

      见状,上一瞬,尤自杀得正酣的乌黑之众,竟不自禁的心虚起来。失了勇气,便等同于前功尽弃,杀势不必方才。灵柩坞众门徒多是识时务之人,见风向已变,士气便借风猛涨。霎时,对阵双方,皆是全神贯注,未敢怠慢半分。唯有,唯有此时仍居高临下的鸦群,得以亲见尸山之间,隐有灿如月的银光,正圈儿圈儿的疾速划动,宛如跳着奔放胡舞的山中精灵,银光愈舞越疾,直至快得将尸山给硬生生的削出了个天坑,直搅得血肉横飞、断肢四溅。咦,竟是没死。不,不止没死,且是毫发未伤,要不,又怎会有百步穿杨,一招锁喉的能耐,且锁的,不是别个凡夫俗子,正是灵柩坞少掌门——韩润之。

      眼见心上人危在旦夕,杀手门小公子哪里还有丁点儿平素冷静善谋的秉性,抽开腰间软剑,气聚丹田,双眸如炬,一股子豁出去,大不了同归于尽的姿态。却在踏地腾空前,被福伯给止住了去势。愤恨不解的嗔怒,尚未骂出口间,只见一素净白练,至柔至刚,径直朝着那挟持润之的贼人杀去,竟是灵柩坞的少夫人——阎净梵,身怀六甲,鬓发散乱,却也难掩她天生丽质的倾世容颜。

      就在众人呆愣的瞬息,鸦群闻声而动,欲效仿自己新欢的隔山打牛之计,为了般若果,若他能擒了韩润之,以其性命要挟,为何自个不能抓了阎净梵,以她周全交换呢?一个是心上夫君,一个是亲身家姐,总能占得些好处。

      骤降、着地,有条不紊,群鸟乍看,竟也渐渐物似人形。众人不可置信的眨眼,目光所及之处,分明是个身披黑羽的年轻女子。容貌普通,身型普通,唯那十根长直的乌黑指甲,看得人倒吸一口凉气,吸进去的气还未呼出来时,女子攻势已起,又快又狠,朝着阎净梵的胸口便是一记鹰爪,好在闪避及时,只刮破了衣襟。女子却不气馁,唇角含笑,攻势不减,噼里啪啦好一阵不停歇的连环掌,却是有攻无守,破绽百出,中门大开,可她仿佛毫不在意,左手白练袭来,眼看避无可避,就在众人以为,黑羽女子必死无疑时,人形散为飞鸟,百八十只朝着咫尺之遥的阎净梵杀去。眼见情势不妙,白练疾速回撤,抢在群鸦杀来之前,散开为屏,看似弹指可破,却把一众鸟儿撞得个头破血流。本以为灵柩坞的少夫人转危为安,悬着的嗓子眼儿已然开始回落,却听得次啦一声,一只毫不起眼的瘦小乌鸦,竟是冲破屏障,奔着那双水汪汪的星眸啄去。

      银光,还是那个灿如月的银光,快,依旧快过漠北的烈风,入骨三寸,入目三分,循音望去,堂西千年高龄的银杏树身上,一枚银月小刃,一只被它钉死的乌鸦。这举世无双的兵器,江湖人哪个不识!

      “阎伽罗!你若敢动韩少掌门一分,老朽便将方才那妖女未尽之事儿当下了结。”长剑对白颈,剑指阎净梵的福伯,此刻声色分为清朗宏亮,似要把这令人惊愕的话语传至山间的每一角落。

      听者有人暗忖,这杀手门的老头儿怕是糊涂了吧。这兵器虽然无人不晓,可谁也没亲见出自那黑衣蒙面人之手啊。况且,这般瞎话,当真滑天下之大稽,武林中人,哪个不知,这阎伽罗如今可是废人一个,哪里比得蒙面人深不可测。再说,她可是爱惨了韩大公子,为了男人,不惜与相依为命的亲妹反目成仇。如今,又怎的可能?笑话,天大的笑话。莫不是,想接刀杀人,宰了韩某人的正妻,好让自家那不男不女的主子颠鸾倒凤、鸠占鹊巢啊?

      “老朽耐心可不比年纪,数到十,汝若不服吾便杀之,一尸两命。”老头儿嘴上朗声数道,众口默言附和。一、二......可就算耳边声音再大,阎净梵却似充耳不闻,只直勾勾的盯着场中人的后背,不眨眼,不转眸,时日每过一瞬,她的眼眸便会湿上一分,兴许是氤氲的水气模糊了她心间的明朗,愈看愈觉得,这背也熟悉,这脚也熟悉,连带的,竟是这垂头的模样亦与记忆中的无数片段交叠起来。这越发强大的执念,莫名的,竟让她生出一股无谓儿女情长的邪恶企盼,企盼这厮能当机立断,快点,再快一点,收紧那锁喉的手。借以诏告天下人,他与她的小妹有着天壤之别。她的伽罗,性本良善,决计不会疯魔至此。

      颈间渐凉,刺骨的凉,凉得拉回了阎净梵不安的心魂。八、九......十字尤未出声,来人,终是放低了手臂,松开了手指,拳头用力握紧,仿佛稍有懈怠,自个便会心有不甘的卷土重来。似心有灵犀,似顾虑一致,灵柩坞掌门韩襄子、少掌门韩襄子,眼急手快,一左一右,两柄宝剑,洞穿了黑衣人的肩胛,杀势之大,剑身没土数寸,直将人迎面向下,给狠狠的箍在了黄土之上。

      世间总有落井下石之辈,譬如此时此刻的杀手门小公子,似还不解恨,气势汹汹的奔杀而来,一双大过普通汉子的右脚,恶狠狠的朝人背心踩去。仿佛为了大肆炫耀一般,末了,仍不忘蛮横的扯去面巾,却又在瞥见那张让他又爱又妒的惑人皮相时,不忘再扔一颗尖利的石头,颐指气使的,从背心一路踩上了脸颊。

      千夫指,万人唾,都不敌尘土之上那双亮晶晶的眼儿,似在虚弱的叫着姐姐,姐姐......叫得她心如刀绞,哪里还管得,强力挣脱时,这刺骨的冰凉划破了她白皙的脖颈。她白练长舞,呵退众人,跪趴在地,点穴止血。看着那刺破伽罗血肉,不住闪着银光的两柄寒剑,贝齿紧咬,双手狂颤,她轻柔的抬起自家小妹贴地的脸颊,盈眶的眼珠终在眼儿媚清晰藏污的脚印下溃不成军,滴滴答答,势如奔流的清泉。泪珠滴在伽罗的侧脸,划出道道黑色小渠,晓得这家伙最厌脏污,便又忙不迭的拾袖轻抹。她冷,姐妹同心,是伽罗也冷了么?是啊,躺在这冬夜冻土之上,又怎会不冷!

      随着那催人心肝的一声又一声的救她,救她。众人只见,灵柩坞少掌门,抱着那满脖子、满衣襟鲜血的阎净梵忧心忡忡的、行色匆匆的朝着内院狂奔而去。再回首时,地上早已没了阎伽罗的踪影,想来也对,对于这世间唯一知道般若果下落的宝贝疙瘩,资质平平的韩大掌门又怎舍得让她一命呜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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