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本是人间惆怅客（疏楼龙宿＆佛剑分说）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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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张开眼，意识仍然一片混沌，耳边仍然回响着几个孩子的声音，带着孩子特有的清脆和青涩。
“龙宿，不要玩我的头发——”
“剑子，倒是没有想到汝的头发竟长得这么好，明明平日所食皆无什么油水。”
“为何非要玩我的，佛剑的头发长得一样好！”
“佛剑不让吾碰。”
“佛剑，救我！”
是了，那时他们正是年幼，最最顽皮的时候，剑子和佛剑的头发黑亮水滑，三只团子般的孩子肆意地大笑、奔跑，毫无顾忌。
后面便听不到任何声音了。眼前只闪过一个个人影，晃得他眼花缭乱，依稀只看到了两个好友，剑子仙迹似在对他笑，佛剑分说自是无甚表情的，只瞧着他。那时，他们二人的头发也已半白了。突然，不知怎的，他的眼前出现了一道白光，晃眼得很，只晃得他不得不睁大眼，眼睛酸疼，待好不容易睁开了，却看到佛剑分说正低头瞧着他，眉头微蹙。
疏楼龙宿见了他，揉了揉眼睛道：“好友回来了。”
佛剑分说点点头。疏楼龙宿见他头发湿透了，往下滴着水珠儿，就连身上的衣服也是半干未干的，便问道：“好友怎弄得这般？”
佛剑分说淡淡道：“不过是日常修行罢了。”说罢，他又转身看了看外头的大太阳，如今已是正午，正是日光最毒辣的时候，佛剑分说不由得轻叹口气，道：“龙宿想必在此睡了许久罢。”
疏楼龙宿闻言，只觉脸上火烧，想来是在大日头底下晒了许久的缘故，便点点头，讪讪道：“果真呢。”
佛剑分说不语。疏楼龙宿想站起来，却发现睡得太久了，双腿无力，便自然地向他伸出手来，微笑道：“那便烦请好友拉吾起来了。”佛剑分说盯了他一会儿，面上仍是无甚表情，依言伸手把疏楼龙宿拉起来，低声道：“站稳了。”疏楼龙宿只是笑，道：“那便麻烦好友一直牵着吾了。”说罢，他便看到佛剑分说的眉尖骤然紧蹙，便转过头偷笑，先松开了手。
二人并肩走在繁茂的树林中，时值盛夏，葱绿的绿叶被风轻轻吹起，在二人身上漾开一道又一道暗影。疏楼龙宿转过头看着佛剑分说，只见他白皙的脸上有着绿叶投下的阴影，像是剪下的一道剪影，被勾勒出面庞的线条异常清晰。他看得出神了，不自觉地向佛剑分说伸出手来。
突然，他便感觉到他的手被人握住了，那人的手骨节分明，掌心满是厚茧，想必是经常握剑的缘故，纵然是盛夏，他的手心也不渗汗，故握着也不油腻腻的。疏楼龙宿回过神来，想要抽出手，佛剑分说轻轻一松，他便轻松地把手抽出了。抽出手的时候一阵大风吹来，吹得他们身上的衣服猎猎作声，吹得他们的头发纠缠在一起，吹得疏楼龙宿腰间佩戴的双龙佩的络子欢快地扬起，吹得佛剑分说手上的佛珠都飞扬起来了。
同样，也吹乱了一池的静水。
疏楼龙宿皱紧了眉尖，赶紧道歉：“好友，是吾唐突了。”
佛剑分说静静地看着他，突然叹了口气，重又握住疏楼龙宿的手，这时他才惊觉，疏楼龙宿的手心竟这么凉，渗出了汗。他只轻声道：“走罢。”
这时二人的位置变成了一前一后，疏楼龙宿怔怔地看着佛剑分说的后背，心乱如麻，却不知说什么，只得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前往一处瀑布前。
佛剑分说松了手，没有转身，只是问道：“手帕给吾。”
疏楼龙宿便把手帕递给他。佛剑分说在潭中洗了洗手帕，拧干后便盖在疏楼龙宿的额上，疏楼龙宿伸手按住，然后佛剑分说便就近坐下打坐了，他双目微阖，许久，真是过了许久，久到坐到一旁的疏楼龙宿又该睡着了，他才唤道：“好友。”
疏楼龙宿单手支颔，含糊应道：“嗯？”他本以为会听到佛剑分说的下文，却不知他又不说话了，疏楼龙宿心里却和明镜儿似的，如何不晓得。他心中泛苦，只是道：“好友，吾睡得久了，神志方才有些不清醒，好友切勿误会。”然后，他便不意外地听到了佛剑分说“嗯”了一声，微微闭上眼，仰起头和佛剑分说背对背坐着，他抬头看向天空，由于这里有一个不小的瀑布，所以甚是清凉，就连阳光都弱了许多。就在他即将闭眼的同时，却听到佛剑分说道：
“剑子曾对吾说过他做过的一个梦，他说......”
“他说他梦见了你，我们三人还如平时一样，在宫灯帷里小聚，你突然不见了，就像是......”
“他说你就像是一场迷幻的梦，一个美丽的梦。”
“吾也梦见过你，只是......”
疏楼龙宿又睡着了。他的头轻轻地偏转向一旁，坐在他背后的佛剑分说不知怎的，轻叹了口气。
那叹息似是穿过了这满潭的清水，穿过了这高得似乎捉不住的天空，穿过了一道道绿叶投下的暗影，穿过了温柔的微风，最后突然停下，沉重的下坠。
坠入无边虚空，坠入万丈深渊，坠入深沉黑暗，坠入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疏楼龙宿又做了个梦，他梦见他正当年少，他梦见他正跪在父亲的灵位前，他面无表情，并无眼泪，只是觉得冷，冷得他牙齿都打颤儿了，一阵阴风在他后面呼呼地吹，他只能握紧了拳头。
剑子仙迹和佛剑分说没有来。他们或许根本不知道。迷迷糊糊地想着，疏楼龙宿跪在父亲的灵位前跪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他觉得自己已精疲力尽，便一下子瘫软在地，忽然有一双手抱住了自己，他惊愕地抬起头，却发现原来是佛剑分说。那时的他黑发如瀑，容貌清俊。
“佛剑怎来了？”他又向后看去，剑子也蹲了下来，皱紧了眉头，却不说话。
佛剑分说轻轻地扶住疏楼龙宿，他那时的眼神清澈温和，再无一点如今的肃杀，他注视着疏楼龙宿，不说话，却让人心生暖意。
于是自然而然地，疏楼龙宿积攒了一晚的泪终于决堤而出，流得痛快、流得肆意，但他从未呜咽过一声。
许久，疏楼龙宿抬起头来，眼中犹有泪珠，脸颊犹有泪痕，他却笑了，唇边的梨涡盛满了欢欣，之后，剑子仙迹和佛剑分说再未见疏楼龙宿流过一滴眼泪。
他变成了万人敬仰的儒门龙首，他美丽神秘，他懒散如斯，他也寂寞依旧。
他站在了无人可以企及的顶上，他一人承受着高处不胜寒的冷清。
他生如夏花，却冷如清秋。
这便是他罢。
疏楼龙宿艰难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枕在佛剑分说的腿上，他动了动，佛剑分说便低下头，二人视线相触，默然地彼此注视着。
许是今晚的月光太过柔和，疏楼龙宿突然觉得佛剑分说的眼神似乎变得和以前一样了，还是那么清澈温和，他便微笑，问道：“好友，这是梦罢。”
佛剑分说不说话。他便笑得更欢了，闭上眼，不愿多说一句话。
他知道这是梦，梦醒了，他还是让天下人敬畏的儒门龙首，他还是让天下人敬佩的释教先天。他们还是一生的挚友，还是会在某个晴好的日子聚在一起喝茶，说话，他们还是会彼此扶持，彼此信任。
但他们决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那么亲密。私心来说，他多么希望这个美好的梦不要醒。
可这个梦依然醒了，就在太阳破晓的那一刻起。
疏楼龙宿失神地望着初升的骄阳，在佛剑分说的腿上，沉默着。
等他已成一堆无用的白骨，化作尘沙被风吹散了，他疏楼龙宿，才算真正地从这个世上被抹去了痕迹罢。
他疏楼龙宿，本就是人间惆怅客。
本是人间惆怅客，匆匆不回头。
时光荏苒如水流，淡淡锁清秋。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本是人间惆怅客（疏楼龙宿＆佛剑分说）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