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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劫人劫色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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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塔玛用愈来愈熟练的手法在他的右臂上打出一个看起来还不错但诚然很不搭调的蝴蝶结之后,岑襄方终于有了种劫后余生的感慨。
“你……不必如此。”岑襄说。
此际他的长发因为沾了水的缘故而贴在面颊上,帐子里点燃了几根烛火,光芒的映衬下,玉色的脸颊上仿若晕开了一缕缕的墨色,眼眸因为方才热水的润泽也变得朦胧梦幻,火光点缀,恰似坠入了星子三千。
塔玛看得入神,将军大人说的话倒全然给忽略了,只觉得那薄薄的唇瓣开启又合上,更增几丝魅惑。
“哦……好。”她很茫然地回答。
“这种事情我自己也可以处理。”
“哦……好。”
“你还是先出去下吧,我好换上衣服。”
“哦……好。”
“晚上再过来一趟,”岑襄突然顿了顿,“我有话对你说。”
“哦……啥?”
“不愿意?”
“哪里哪里,当然当然。”她语无伦次,蓦然发现自己从包扎过后就一直保持了一个右手前身搭在岑襄肩膀旁的脖颈上,身子因为想要近距离观赏那结实精瘦的胸膛不自觉地前倾,而岑襄又没有来得及穿上上衣就被自己按坐在榻上包扎伤口,这一种姿势无论从外人还是自己看来,都和投怀送抱差不了多少。
岑襄的呼吸缓缓拂在她耳边,塔玛似乎听到了心灵最深处一声近似于原始的咆哮,热血上涌,当即果断地回答:“没有问题!”
晚上,还真叫人期待呢。
喂,究竟在期待什么啊?——这才是理智的声音。
这个理智的声音咆哮出来的当口,塔玛正缩在河中的一块巨岩后头,下游的那些兵士都洗完澡陆续离开了,她总算可以稍微将连日脏兮兮的尘土洗下去。
事实上,在缺水短粮的颂德镇活了这些年,塔玛不算个爱干净的人,但她也有忍耐的上限,更何况,晚上……
什么晚上!她“呼啦”从水底站起来,草草擦干净身子开始套衣裳。
这些年来待在塞外香好歹也阅人无数,对美色的抵抗力何时下降到此种不堪的地步?简直是丢人之至,谁能来给她一把匕首自裁算了。
结果匕首居然真的出现了。
那是一把好匕首,在刚升起的淡淡月色中,锋利的钢刃上反射出幽幽银芒,恰若世间最美丽男子眸底的华光……呸呸,比喻错了,是恰若世间最美丽女人掩口一笑的惊艳——不,这些好像都不是重点,因为那美丽的银光正对准自己的颈项。
塔玛僵硬地站着,长发披散开来,发丝上水珠尚一滴一滴地朝地上坠落。
“我就知道,你这小蹄子生得非常不错。”有点喑哑还有点荡漾的声音从脑袋上头传来,“而且还出人意料地泼辣,爷就喜欢这一口儿,乖乖地站着别动,爷知道你有那么点身手,不过现在你只要想做让爷不高兴的事,你这个漂亮的小脑袋就会咕噜噜地掉下来哟。”
匕首的刀背上倒映出塔玛自己湿漉漉的脸,后头那个阴影看得不大清楚,然而她低眉斜瞥一眼,对方腰间的牌子在月光下看得分明。
“啊……是那天的军爷。”她说,这牌子她印象蛮深,隶属于那个晚上被她踢了腰以下大腿以上某个位置还塞了他满嘴白面馍馍的参将。
“小丫头记性很好,”参将大人满意地说,“爷可是也一直记得你呢,以为穿上男装就能把模样给变了吗?现在你洗得干净,正好跟爷去营帐,伺候得爷高兴,那晚上的事儿一笔勾销,否则,别以为那靖宁王爷真能替你撑腰!”一边说着,粗糙的手指头已经开始在她的面颊上来回逡巡。
一阵风吹过,头发湿透的塔玛登时大大打了一个气势干云的喷嚏,挟持她的男人一怔,手中的匕首竟然动弹不得,紧接着手腕剧痛,莫名其妙地,匕首竟然就易了主。
“你这个小蹄子!”他咬牙切齿。
塔玛竟然张口咬住了匕首,随后抬手用指甲狠狠地掐了他手腕上的一小块肉,再一旋一揪……
永远不要小瞧女人的指甲和掐人的功力。
“爷要扭了你的脖子!”男人惨叫,并扑了上来。
塔玛有点慌神,对方是高了她不止一头的男子,力量远比她大得多,就算再不济,混了军队的人于搏击上多少也会点皮毛,她逃也跑不远,打基本打不过,能防身的有一把抢来的匕首,但除了凭空毫无招式地乱舞之外作用根本不大,更让人头疼的是,参将大人一怒之下,拔出了随身的长剑。
她唯有将匕首举过头顶,勉力相抗。
“嗤啦”一声脆响,塔玛踉踉跄跄后退数步,腕上明显一阵寒凉,鲜红的血液已经顺着手臂流淌了下来。
“不知好歹的东西,”男人一步一步地逼近,“上了靖宁王的床就忘了自己的身份,爷杀了你就像杀一只鸡,再乱动便真给你扔男人堆里,叫你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那之前,把你也用不着的胳膊砍了算了!”
他举高的剑刃上还残留着一滴鲜血,将高空里的月色投射下来,使得他的脸色狰狞而且诡谲,塔玛在一瞬间里感到有些恍神,从骨子里透出的悚然能将人死死钉在原地,半点动弹不得。
“当啷!”来者的剑被猛然掀翻,划了道不算优美的轨迹直冲长空而去,与此同时塔玛被人向后拉扯了一大步,眼睁睁看着那剑重新坠落,笔直地插入眼前的泥土之中。
冷汗和河水混着将单衣浸得湿透,脊背毫无预兆地贴上了一个人的胸膛,塔玛听见自己的喘息声粗哑而嘶噶,但却莫名地在这种不安里还能感知到背后那人因呼吸而产生的细微起伏。
“岑别,你胡闹什么!”背后那人喝道。
对面的参将被击得后退两步,待得看清塔玛身后的人后,面上的神色换作了满不在乎,“是表哥呀,这个小蹄子你还没玩够?那好说,我不跟你抢就是。”
塔玛回头,月色下那人的眸子宛如渗了幽芒的墨晕。
“军营之中,称呼还是要注意一下的好。”岑襄说,他左手持剑,一面缓缓将剑插回剑鞘,之后不再多说,单手按住塔玛手腕上的伤口,顺势扯过她便走。
“喂,表哥,”岑别懒懒地在后头叫了一声,“你的意思就是说她是你的女人咯?那我好跟弟兄们说一声,别让他们成日里惦记着了。”
岑襄顿住了步子,却没有回头,塔玛很别扭地被他的手臂圈在前头,听他说道:“不许动她,这是军令。”之后大步往前走。
只听得岑别的笑声在后头愈来愈远:“我说表哥,别成天把军令挂在嘴上,这种事情你就直接承认了不就得了!”
进到军帐里,岑襄低头看了看,有些奇怪地问道:“你僵着做什么?”
塔玛打了个哈哈,没说话,岑襄便扔了块布巾给她,“把头发擦一擦。”说完径直转到了屏风后头。
出来的时候,他手里抱了几个瓶子,坐在案边看似心领神会地摆弄,之后抬起头,眼睛里光芒闪躲着,“我这里的药膏都干掉了,你的伤口……还是叫大夫来看吧。”
此话出口,塔玛才意识到手腕上的刺痛,抬手看去,左腕自关节一径到手肘被划了个长长的口子,不知是不是因为岑襄方才按住伤口的时候点了她几个穴道的缘故,鲜血虽然渗着,却不似想象中那样喷涌而出。
“这样,包一下就可以了吧?”
“我左手力道不足,点穴止血也只是一会子的事,不好好医治的话伤口会感染。”岑襄说得很严肃,“也许到时候你整条胳膊都保不住。”
塔玛打了个寒战,听见他匆匆走到门口让人传唤随军大夫过来,禁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你右胳膊上的伤不是更严重么。”
直到大夫赶过来之后,塔玛才深切地明白为何之前岑襄不愿意让大夫来医治他的伤口了,她被岑襄的副官王卓按着,仇视一般地瞪着面前在帐子里点上火炉的大夫,几乎要张牙舞爪地大叫:“我不治了,不治了,放开我,让我感染死掉好了!”
“喂,姑娘,军队里受伤严重的伤兵都得这么治,你忍一下,忍一下就过去啦,啊。”
“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犯人,犯得着拿烙铁烫吗?大将军,你这军队军需太差劲,草药都没有吗?”
正襟危坐在炉火对过的岑襄手里转动着烙铁,很认真地抬起头思考了一会儿:“没有。”
王卓负责任地对着几欲晕过去的塔玛解释道:“理解一下嘛姑娘,岭南那头闹瘟疫,皇上把全国的草药都集中起来送过去了,反正打仗基本就是刀伤枪伤,这种法子比药草好上一百倍,见效快,费用少,还不脏了衣服,姑娘将就一下。”
将就个鬼啊。塔玛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把王卓掀了开去,“将军,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一介无名草民,您还是高抬贵手放了我罢,那个大夫啊,你们的大将军右胳膊上有个伤口比我的大比我的深,那烙铁别白费了,直接烫你们将军的伤口好了。”
王卓和大夫很困惑地抬头盯着岑襄自从回来就基本没动过的右臂,恍然大悟,“将军,请莫讳疾忌医,将军的身体关乎我们大军安危,还是让大夫看一看为好。”
“没事了,你们下去罢。”岑襄突然冒出一句,左手一动,烙铁叮叮咚咚地滚走好远,躺在地上由红色逐渐冷却为暗黑。
很不甘心的副官拉着更不甘心的大夫从门口退出,帐子里弥漫着一股炭火燃过的味道,塔玛深深呼了一口气,扯过方才擦头发的布巾,撕了几块勒住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