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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沙海逃生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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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每个人身周都有属于他自己的气,而尊贵的人则头顶紫气,岑襄在夏梁的地位不言而喻,所以如今近似一条被晒干了的烤鱼的塔玛就在眼巴巴地抬头看着他脑袋顶上的那片天空,期待着会有片东来的紫气能带来些许福音。
他们的运气不坏,沙漠中一袭悠远的驼铃让塔玛失神的双眸登时亮了起来,她扑棱着地上的碎沙爬起,用手遮了个凉棚搭在眼前,便看到沿着清泉的蜿蜒方向走来了十个人左右组成的小商队。
商队的领队一脸颓丧之气,却原来是他们的货物被一股赤羌的骑兵劫走了,好在中间有一个通晓赤羌言语的人在,和那些赤羌人好商量歹商量才留下了几匹骆驼和食水。
这样塔玛反而不好意思开口相求了。
不过本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分上,又都是大梁子民,领队的汉子也不忍心看着塔玛的主人——她是这样说的——浑身血污躺在沙地上,而塔玛所求又不是他们必需的东西,便好心地送了他们半壶烈酒。
随后他将目光投向清泉中的两匹骏马,又变得黯淡起来,大约是想到了此次被掳走的那些从西域带回来的上等好马。
塔玛便随手做了个人情,不是自己的东西,送出去才不会心疼,这样便换来了一路同行去濛关的邀请,而他们甚至还好心地将岑襄扛上了一匹骆驼的脊背。
岑襄就在摇摇晃晃的颠簸中郔醒过来,甫一睁眼,便感到自己肩头的绷带被人从后头一圈一圈地解开。
他的轻甲重甲俱被塔玛丢在了沙漠里头,让鲜血弄得一塌糊涂的里衫也被扒去,如今身上仅有的短打却因为中箭和疗伤的缘故而残破不堪,多有撕裂。
所以这当口冷不防来了一阵风之后,靖宁王上半身就索性全部袒露了。
塔玛的手指僵在了半空中,即便是从后头也明显可以看到岑襄连耳垂都泛起了红色,骆驼走得虽然平稳,起伏之间也避免不了她蹭在前面那人因发烧而滚烫的脊背上,一来二去,塔玛还没说什么呢,岑襄就开始慌乱地伸手去捞垂落到了腰间的衣服。
领队坐在另一匹骆驼上大笑,他脸上留着乱蓬蓬的胡须,长相很有些甘陇一带的粗犷,他吹了声口哨,“我说姑娘,你家公子还没把你收入房中吗,怎地这般扭捏?”
一言既出,岑襄像是才找回了身为将军的警觉似的,蓦地抬首四望,望见自己座下的骆驼,眼中又有些茫然。
“公子,是商队救了我们,”塔玛给领队带了顶高帽,“大家都是被赤羌沙匪劫了的人,便互相照应一下了。”
说毕,用牙齿咬开酒囊上的塞子,手指搭在他的肩头,“公子且请忍耐一下。”
岑襄未来得及反应,就感到肩头一阵夹杂着炙热的钻心痛楚陡地袭来,他没防备哼了一声,随即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塔玛另扯了一片衣袖小心擦拭渗出的鲜血,“不用烈酒,发炎和高烧会致命的。”
岑襄喘息了几口,道:“谢谢。”
“婢子哪里当得起谢字。”塔玛忽而一笑,忆起自己在他跟前似乎是换了好些自称,从谦卑至堂而皇之地言“我”,这将军都未曾有任何质疑。
见他一直不死心地盯着垂下去的衣襟,便伸手替他捞了上来,岑襄忙不迭地搭在身上,塔玛却又拦住他,将衣服绕过他的右肩,在腋下打了个结。
这样一来,岑襄的打扮便像极了那些个行脚僧人,惹得整个商队俱哂笑不止。
他身为大将军和王爷,几时曾混迹在市井中间过,如今被他们一齐瞧着笑,竟愈发显得有些窘迫。
塔玛也抿着嘴,将一个东西触到岑襄的嘴唇,“将军,吃些这个回复点力气也好。”
鉴于岑襄只有左臂能动,塔玛突然有点怕他会在吃东西的时候从骆驼上掉下去,便把胳膊环过了他的腰身,刚碰触到衣衫下结实健硕的肌肉,才意识到这个动作简直就是暧昧之至,岑襄脸皮好似薄得很,真怕把他吓着了。
果不其然,小臂下的腰身立刻如临大敌一般地绷紧了,塔玛一脸无辜状,一面想着塞外香姊妹平日里琅琅上口的荤段子,一面也伸出另一只手掏了块干粮,吭哧啃了一口。
美男在抱,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纵是回去被这权势积威甚重的王爷给片剐了,做鬼也是风流。
好在岑襄居然没说话,左手握了她递来的干粮放在唇齿间,上下颚微微一动,半天没有动静。
塔玛悄悄探了探头,立刻恍然大悟,“将军,不会是嫌干粮太硬了吧?”
诚然。
岑襄拿着块堪比石头的东西,发白的薄唇上泛起一丝红晕。
“一看你家公子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领队笑道,“胡饼这种玩意儿本来酥酥脆脆的也还不错,但是在沙漠里头这么长时间,硬是一定的了,凑合着果腹罢。”说毕又自叹道,“也不知道这富贵人家成天都吃啥子,想必是最好的,怎地看着瘦得像根竹竿儿呢。”
塔玛明显感到岑襄垂了脑袋,开始专注地打量自己的双腿、小腹和上臂。
本来领队大伯的话她也不敢苟同,岑襄瘦是瘦,但人家有肌肉,你瞧瞧那修长有力的腿、线条优雅积蓄力量的小腹和瘦腰,还有紧绷的肩膀和……一不小心目光又溜下去了,忙不迭收将回来,悄悄吐了下舌头。
商队里有人开始扯着嗓子唱歌,才刚开了个头就被领队给骂了回去。
“丢了货哪门子来的乐子?娘的,不是说把赤羌打跑了么,咋他们前脚从颂德镇子起拔,老子后脚就被抢了,那什么姓岑的,没有金刚钻就甭揽瓷器活儿,老老实实当他大爷的破烂王爷得了,总有你栽跟头的时候,奶奶的。”
这领队骂起人来喜欢问候别人的各种亲戚,塔玛听着好笑,但转眼想到他斥骂的对象就抿着唇坐在自己身前,神经也跟着绷紧了。
岑襄转了下眼看着领队,久得塔玛一身燥热俱化作冷汗流下来,突然听他淡淡开口问道:“你还记得那些赤羌沙匪是哪个部的么?”
“这个……”大伯挠挠头,“他们长得都差不多,让我想想。”拍了下手,“啊我知道了,是扎噶部的赤羌人!咦,为什么扎噶部会跑到这里来?”他顶着下巴一脸疑惑。
从塔玛的角度,可以看到那纤长睫毛下幽黑狭长的瞳子慢慢沉淀了下去。
大漠的边缘隐隐约约地现出一道灰色的影子,在千年瀚海中静止沉淀,仿佛鸿蒙开辟之初就已经矗立在那里似的。
走得近些便可以看清上头两个硕大的字——濛关。
入了这座关,似乎就意味着同西疆说声再见,胡杨沙丘将很快换做中原的碧柳青峰。
战火将将熄灭,商队的通关文牒变得有些麻烦,一群人在城门口懒懒地晒着太阳,等着货物被检验合格,或许还得准备些利钱银子好做人情。
塔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两顶破草帽扣在了自己和岑襄头上,这时从头上取下来在脸颊边呼扇着,看领队大伯同守城的军士们不断陪着笑脸,末了还是很不甘心地将憋在心头的话问了出来:“将军何不表明了身份,也省了大家的麻烦呢?”
自打在骆驼背上醒过来之后岑襄的话更是少得不能再少,如今戴了副草帽便彻底地将心思都遮掩在了其下,听到塔玛发言,头连动都没有动,“印信丢在沙漠里头了。”
沉甸甸的帅印怕是因为突袭的缘故压根就没来得及取出,而随身携带的能证明岑襄靖宁王身份的印信……想到那副被自己随手丢掉的软甲,塔玛“咕噜”咽了一口口水。
终于还是庆幸自己长了副中原人的模样,一面仗着商队打的掩护,濛关守卫并没有对他们做太大的文章。
匆匆同领队打了个招呼,大家本是萍水相逢,如今各自分散也是理所当然,不料岑襄却唤住了领队,很简单地说了几个字:“这两匹马不能送,其他酬谢阁下尽管开口。”
直爽的汉子将一副不敢置信的目光扫向塔玛,自作主张的塔玛颇心虚地垂下了脑袋。
不愧是身居高位的大将军,对于开口将已经送出之物讨回来全无愧疚之感,寥寥无几的言辞反像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
“啐,谁稀罕你这两匹畜生!”无言对峙的结果是换来大伯一声鄙夷,然后带着三分恼羞、三分被看低的怒气匆匆离去。
原地不动的岑襄这才转过了头,“我说错什么了吗?”
“将军说得没错,但方法尚需斟酌。”塔玛看着两匹又行了数个时辰重新开始打蔫的马,“那个……为什么不能把它们送出去呢?”
“因为是军马,身上打了官印,落在百姓手里他们会犯法。”岑襄迈步往前走,一面将两匹马的马缰绕在自己的左臂上。
早这么说不就得了!塔玛跟在后头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