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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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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便是太皇太后寿辰,除宫中内宴外又于宣和殿前摆了酒宴,凡六品以上京官皆可参宴。因着先帝丧期未满,也未有歌舞宴乐,不过百官一聚饮酒祝寿图个热闹。他原不欲去,这样的场面总少不了敷衍应酬,奈何梁毓几人生拉硬扯,又胡乱搬些君臣之义的大道理只得随他们去了。
当夜虽以礼节制了些,到底是太皇太后六十大寿,宫中各处皆挂着素灯,点得如银花雪浪,亮得宫中犹如白昼。百官行了礼,便退至殿外各寻了座位三五人凑在一起饮酒寒暄。
梁毓早拉了几个平素相熟的人围着桌子行酒令,知道他不善饮酒也未来像强,他便站在临近的桌边看着他们划拳,一时有输的便被几个人笑着强灌了酒。喧闹间忽见兵部的方亮走来笑:“苏大人近日还好?”
苏煊接了他递来的酒,含笑点头道了谢,他同方亮并不相熟,同朝为官,最多不过是点头之交。方亮寒暄了几句,指给他看不远处一个着着靛青袍子瘦得似一支竹竿的人:“那位是工部主事罗隐罗大人。”
那人似是知道方亮在说他,回头对他二人笑笑,走来行礼:“下官早便听说苏大人性情雅淡,有心结识可惜无缘。”谦卑的声调中带着些生硬的造作。
不等他说话,方亮已兀自跟着笑了:“罗大人不知,苏大人家中还有位兄长,同样是世间少有的一等风流人物呐。”
罗隐的目光闪了闪,道:“果真如此,不知下官改日可否登门拜访?”神情略有些急切,却又有几分慌张。
苏煊抿了口酒笑,方才方亮上来说话时他便已知他们是有事相求,只是他们不说明他亦不点破,不免又是一顿客套,心底暗笑,难怪七哥不愿做官,这般虚假的场面话他定是讲不出的。
熙熙攘攘闹至二更天,百官方散。梁毓早醉得摇摇晃晃,口内犹含糊地高叫着“拿酒来!”沈约扶着他皱眉:“这人酒量不好还非要逞能,”回头对苏煊无奈地笑,“子夏帮下手把他带到宫门外。”
宣武门外,众人互道了别,沈约叫来轿子,扶起不知嘟囔些什麼的梁毓塞入轿中,起身对他笑:“少不得要送他回去,十次喝酒倒有九次醉倒,偏还不知改。”
苏煊透过开着的轿帘看着里面斜躺着的人,笑道:“路上小心些。”
沈约道了费心,抬脚跨进轿门,忽指着不远处的城墙笑:“子夏,你瞧那墙下站着的人可是子曜?”
顺着沈约指的方向看去,不甚明朗的月色笼着高森的城墙,墙下铺开的一大片阴影中那人顺着墙脚缓慢地来回走着。
沈约坐进轿中,挑着帘子对他笑:“你们兄弟间感情当真的是羡煞旁人啊,一点也不似我们,我家中那个古板的大哥从来不曾这般关心过我。”摆摆手,“你快些过去罢,莫让子曜等得急了,我们也先去了。”
他转身迎着那人走过去,城墙下的草丛中有不知名的秋虫儿拖着长长的调不知疲惫地鸣着。那人亦是看到了他,停下步子立在原处等着他走近。
几片轻云飘来遮了月,暗淡的夜色中蓦地想起幼时他们兄弟几人到城外玩,一时贪玩,到天黑时方想起归家。因担心回去父亲骂便匆匆往家中跑,他年纪小跟不上他们,不多时便被抛在最后,那时天色已晚,黑暗中很快便失去了几个哥哥的身影。又是在城外,周围已没有半个行人,静谧的黑夜中平素间听奶娘讲的那些神仙鬼怪似是正躲在草间树后望着他。
他害怕地闭上眼睛,忽听到七哥唤他:“阿煊,怎麼不走了?”
他睁开眼睛,看着身前正对着他笑的人,下意识地便扑入他怀中。那人圈住他拍轻轻着他的背笑:“阿煊莫怕,有七哥在。”那晚,是七哥背他回的家,他伏在那尚还稚嫩的肩上却是莫名的心安。
慢慢走近了,身前的人看着他笑,眼神有几分闪烁:“我从百花楼出来,经过这里想着你或许还在,便顺路来看看,不想你正好出来了。”
他静静看着眼前的人,明亮的眸子中笑意盈盈,嘴角扬起像一个得到自己喜爱的东西的孩子,垂在身前的发被风吹得有些散乱,抬手顺着他的发,学他的样子弯起嘴角,柔软的声音里揉着几分宠溺:“七哥——”
苏焓拦住要去叫轿子的他,挑挑眉笑:“我们走着回去怎样?”
“七哥的脚……”带着几分担忧地低下头,才二十多天,脚伤也许还未好尽,虽是家离这里不甚远,到底怕他受不住。
“阿煊不用担心,已经尽好了,你瞧,”原地跳了两下,笑容中带着六分喜悦三分得意还有一分撒娇。
苏煊拉起他的手笑:“嗯,我们走着回去!”掌心的那只手凉凉的,单看方才的情形他便知道七哥不曾说实话,只是不知他在此处等了多久,城下的风又比别处大,看他身上的衣衫还单薄,想是出门匆忙不曾添衣。
想着心口便有些微微的闷,却又有几分暖意,手下不禁微微用了力握紧掌心的手。
街上行人已尽,两边的商铺亦是多关了门灭了灯,只有零星几处贫寒人家的摊前还燃着灯,却也是在收拾摊位准备归家。安静的夜里只有间或的打更声从深巷中悠悠传来,一记记仿佛敲在心头。
夜风透过衣吹在肌肤上,有些轻微的凉意,交握的双手却是温暖的。一路安静地走着,偶尔停下来一起抬头看看灰黑天空中几个模糊的星子,再转头相视一笑,所有的言语便化进了那深深浅浅的笑中。
转至东街,头一家便是桃四娘家的酒肆,此刻却还亮着,昏黄的灯光从门缝窗隙间溢出。才走过,窗子突然打开,大片的光如水般泼出,窗内的人探出头来笑:“七公子,九公子,怎麼这早晚还在外面?”清脆的声音带着分轻微的羞涩。
苏焓走至窗前笑:“四娘不是一样未曾歇下。”
桃四娘脆生生地笑:“总是不同的,我们贫寒人家怎能同公子们相比,总要为着生计,”抬头瞥了一眼苏煊,声音略低了些,“两位公子先等一下!”转身消失在屋中的帘内。须臾,挑了帘子出来,怀中抱着一个青瓷的酒坛,从窗中递过来笑:“这是新酿好的桂花酒,送一坛给两位公子尝尝看。”
苏煊推辞着笑:“怎好平白受四娘此礼!”
桃四娘伸着手臂将酒坛往苏焓怀中塞:“这有什麼要紧的,送给两位公子不过是为着……”顿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本是女儿家,下面的话怎好启齿,遂掩了话头,笑,“这酒我还不曾尝过,不知酿得可好,况且我又不知众人的口味,两位公子先尝尝,若不好时来对我说了,我也好早早改进,到时大家都喜欢可不是一件好事!”
“四娘真是谦逊,”苏焓接了酒坛抱在怀中笑,“若是四娘早生数百年怕是连杜康都要甘拜下风呢。”回头看看身后站着的人,眨眨眼睛,“阿煊说呢?”
含笑点点头:“四娘的酒确是很好呢,莫说是京中连江宁府要找出这样的酒都没有。”
“七公子真会说笑,”平日间客人面前爽朗毫不拘束的女子此刻掩了嘴笑,姣好的面颊上染了几丝红晕,话是对着面前的人说,一双秀眼却是瞄向后面的人,“两位公子不嫌弃就好。”
“如此,生受了。”看看身前正抱着酒坛,一脸喜色的人,他酒量并不比自己好多少,却偏好饮酒,幸而桃四娘的酒多是用花酿制,虽是甜了些少了酒味,却也正好不是烈酒,多喝几盏倒也无妨,笑着望向窗内的人,“我们告辞了,四娘也早些休息罢。”
屋中的女子面上又添了几分羞色:“公子也早些歇着,莫累坏了身子。”迟疑一下,放下窗子,灯光便被笼入了屋内。
走了几步,瞧见身边的人微颤了一下,伸手便要脱下外衣,苏焓腾出一只手挡住他:“阿煊快穿上罢,我也不是十分的冷,”见他不语,指指衣服笑,“况且这是官袍,冒充朝廷官员可是重罪。”
“七哥何时将这些放在眼中了呢,”低声笑着,却将手从衣带上移下来,伸过去环住他的腰,把他半揽在身前,柔声问,“可好些?”
“嗯——”带着笑意的声音中尽是满足。静了片刻,忽说道,“昨日我见了简文,寿辰过了,想是他也快要走了。”停了一下,侧头看着他,“他说想在山上宴请几个旧时的朋友,想邀你也去,又怕你不愿去。”
不由又想起丞相那日语重心长地说:“苏大人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再明说了罢。”似笑非笑的脸上几分隐含的深意。丞相还是先帝在位时的丞相,朝中人尽知他忠心耿耿,百官暗中都道先帝的功德倒有一多半该归功于他的辅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