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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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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钱塘景胜,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香。碧水长堤,青山红叶,亭台楼榭错落其间,美如诗画。
时近中秋,西子湖边游人如织,王孙公子富家子弟皆登楼游玩,开广榭,设玳筵,琴瑟和鸣,尽一时之欢娱。
观月阁中,丝竹管弦清越如银,觥箸交错间尽是欢声笑语。几个自诩风流才子的士人临栏吟些风花雪月之事;或有任诞之人抱着酒坛于座中高声讽咏;也有人讲些闲谈趣事,说到酣处,手舞足蹈,半杯残酒尽数泼在衣上,惹起四座一片笑声。
苏煊挑了清静的阁子角处,靠着栏杆笑看着众人。阑干外几株丹桂的枝条羞羞怯怯递入阁中。枝头深绿的叶子托着拥拥挤挤几簇橙红的桂花。
人群中的杨幽提着酒走来,笑:“子夏怎麼一人独在此处,”转头看看四周,“子曜不曾来麼?”
苏煊拂开枝条,笑道:“家兄身体有些不适。”
杨幽扬手笑笑:“此言怕又是子曜的推脱之辞罢,”摇摇头有些无奈地笑,“我究竟不知自己竟是犯了何等滔天大罪。”
苏煊略带歉意地笑:“家兄——”
“子夏莫多心,”杨幽打断他的话,拍拍他的肩笑,“我自然知道子曜的性子,不过是略有感慨,并无他意,”扬扬手中的杯子笑,“或者有一日子曜能明了素日对我之见是有失偏颇的也说不定。”
苏煊抿起唇笑,前些年时他也玩笑间问过七哥,七哥只把手里的书翻得哗哗作响,末了,抬头笑:“城外杏花开了,我们去看罢!”
父亲在京中时与杨幽的父亲交情甚厚,离家时,恐他二人在京城中无所依,父亲便修书于杨父,将他二人托付于他。
入京后,他同七哥去杨府中见杨伯父,便是在那里他们第一次见到杨幽。
杨氏是行商之家,是京中有名的富商,到杨父时为着行商终不是正业,便在朝中捐了个散官,不过有个官家的名头。府前两只青石的狮子映着广檐高匾、朱门铜环,自别于一般殷实之家。
转过影壁,天井梧桐下有人躺在椅中,脸上盖着薄薄一卷书,垂在椅侧的右手把玩着一块翠玉。
庭前有人迎出来笑:“子曜子夏,君父还好?”刚毅英武的脸上满是笑意。
二人行了礼,答:“有劳伯父牵念,家父一切安好。”父亲在家时常提起杨伯父为人豪爽,此番看他相貌与想象中也相差不大。
杨父上前,挽着他二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笑:“上次见你们时,你们还只到我腰间高,转眼就是十多年了,瞧着你们兄弟二人倒比肃之年轻时还胜了几分。”拉着他们往厅中走,“快随我来见过你们伯母,她自知晓你二人要来已是念叨了数日了。”
堂上不免又是一阵寒暄。杨父忽唤身边的下人:“幽儿呢,快去叫他来,昨日已对他讲过今日有客人来,叫他家中好好候着,还是这般不听话。”
“爹,我何时不曾听您话了,”门外的人迈步进来,耸耸肩,“我这不是来了麼!”
转头去看,正是梧桐树下的那人,赭衣青带,清俊的脸上挂着笑,眉眼间依稀有几分杨母的样子。
杨父唤他近前,将二人指与他:“这便是前几日我同你说过的,你苏叔父家的两个兄弟,你比他们年长些,日后要多照应着他二人!”
“是,”杨幽点着头径直走到他二人面前,看着苏煊笑,“你是子曜?”
苏煊摇摇头笑:“子曜是家兄。”
“那你是子夏了,”杨幽拉着他笑,“我原瞧着你温润稳重些,所以以为你是兄长。”
一旁的苏焓起身拉过苏煊,挑挑眉:“倒不见的兄长便稳重些,你难道不是比我们年长了些。”一脸的不快,连眉梢间都是敌意。
杨幽一怔,堂上的杨母笑着叫他三人:“寻常间玩闹可以,却不许伤了兄弟间感情。”下堂拉了苏煊的手笑问,“你们现今住在何处,是在苏府旧宅子麼?”
苏煊抿起唇笑着点头:“是。”早年父亲离京时并不曾卖掉旧宅,托了京中的朋友照看,这麼些年虽是有些荒凉,收拾一番尚可居住。
杨母皱着眉摇头:“那宅子前些月我还看过,虽有人看护终是荒芜。不如先在这里住几日,等你伯父叫人把旧宅子修缮一番,待修好了你们再搬回去也不迟,你们看怎样?”
“怎好劳伯父伯母费心如此。”转头看看正瞪着杨幽的那人,唇边不由添了笑。
“这点小事有何费心,”杨父亦是笑着走来,“便是常人来,住上几日也是无妨的,何况我与你们父亲交情至此。再者,我常听江宁府来的人说苏府七、九两位公子皆是文采秀于众人,住在此处也正好让幽儿同你们多相处些,免得他总同那些浮浪子弟混玩在一起。”
还想推辞时,杨幽已拉起他往外走:“此事还有什麼值得思虑的,依我说就这麼定了,一会儿我叫人去那里把你们的东西拿来便是了。”另一只手去拉边上的苏焓,“后面园子里的荷花开得正好,我带你们去看!”
苏焓侧身避开杨幽伸过去的手,转身走到苏煊的另一侧,牵着他的手道:“阿煊,我方才瞧见庭前有几株芭蕉,我们去瞧瞧。”话是对着他说,一双眼直瞥在旁边的人身上,尽是挑衅。
一侧的杨幽跟着笑:“也好,书房中也还有几盆开好的凤仙,我们先去看,改日再看荷花也不迟。”
他们在杨府住了两月有余,每日间总能看到七哥变着法儿与杨幽作对,有时杨幽恰被耍到,倒也不曾恼,只拉着他玩笑般诉苦:“早先我错认你是哥哥虽是我的错,总是罪不至此罢,早知今日,那日便是有人赶着我也断不会说的。”
他也笑,七哥虽有些任性,素日间对外人却也不曾失了礼节,只是不知何以独对杨幽如此。
杨幽转去桌边,拿了杯子来,斟满酒递给他,笑:“我知道你不常饮酒,只既是游宴,总得有酒相伴罢。”
接了杯子在手中慢慢转着,边上的杨幽絮絮讲些琐事。前处忽有人唤:“子夏——”
抬头看时,却是梁毓,头戴惠文冠,腰间束着郭洛带,短衣革靴,正举着鞭子对他招手。见他望去,展颜一笑,跑近了拉着他笑:“我在楼下时瞧着像你,不很真切因上来看看,不想果然不差。”
苏煊看着他的装束笑:“你这是要去何处?”梁毓本来身形就修长,这一身的胡服更衬得风流俊俏十足。
“约了几个朋友去城外,”梁毓顺手拿过他手中的杯,眨眼笑笑,仰头一饮而尽,抬手擦去嘴角的残酒,“前几日听人说子曜跌伤了脚,可是真有此事?”
“是——”低头想起家中曲着一只脚依旧在院中跳来跳去的人,轻轻笑笑,“劳你念着,家兄已是好了许多。”
“如此说,”身侧的杨幽一脸诧异地看他,“子夏你方才所言——”
苏煊含笑接口:“——非虚。”
梁毓递了空杯在他手中,打量着杨幽:“这位是——”
“在下杨幽,字静之。”满斟了一杯酒递过去,眸中闪着光,“有缘得见,实是有幸。”
梁毓绕着手中的鞭子,转头对苏煊笑笑,又回看着面前还举着酒杯的人,勾起一边的嘴角笑:“我听子曜提起过你——”
杨幽神色闪了闪,笑:“是麼?”
“嗯,杨——幽——”梁毓拖长了音轻笑着念,眉间闪着几丝戏谑,盯着杨幽看了片刻,忽回头看着苏煊笑道,“他们还在楼下等着,我先去了,你帮我同子曜讲我改日再去看他。”话说完,人已在楼梯处,回头又朝他扬扬手中的鞭,步子轻快地跑下楼去。
苏煊越过栏杆瞧着楼下跨身上马的人,不知对身边的人说了些什麼,惹得周围马上的人放声笑起来。杨幽亦是站在他身侧,往楼下看,笑问道:“那人是谁?瞧着他同你们倒熟识。”
摇摇头失笑:“是梁毓,太师家的小公子,与家兄性子颇合得来。”转头瞧见身侧的人正捏着酒杯,怔怔望着楼下陌上几匹远去的骏马。发觉他在看他,忙收回了视线,硬生生扯出一个笑,“瞧这桂花开得真好。”话出口,却红了一张脸。
苏煊点点头,顺着他的话说:“是啊,开得真好,”眉一弯,扶着桂花枝笑得轻轻缓缓,“听说梁兄很喜欢桂花呢!”
“是——是麼……”平日间性子爽快的人竟有了几分忸怩。
阁中几个饮酒的人一眼望见这边,招着手笑喊:“苏兄、杨兄,这里有好酒你二人不来,只站在那角落中作甚麼?!”
“就来!”故意提高的声中不小心透出几分急欲走脱的尴尬,见他未动,转头问:“子夏不过去麼?”
苏煊走去桌边放下杯子笑:“不了,时候不早,我先回了。”家中本就冷清,七哥这些时候又不能外出,怕是闷坏了罢。下楼时回头瞧见人群中的那人举着酒杯笑得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