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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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老人年轻时应该非常美丽，到现在依旧可以看出几分清秀精致的影子。脸上皮肤虽然早已经不再光滑了，却看得出来是被精心保养过，银白长发被包在头巾里面，干干净净，一丝不苟。他的眼睛在深灰色里面带着一点微微的紫，瞳仁有一些小，微微转动的时候，让人觉得带上了怪异莫名的寒冷意味。
玛依静静地看着余烬，说：“雌性之所以珍贵，是因为他们能够生育，生下后代，让生命和血统延续下去……你似乎没有家人引导过，那么，就由我来告诉你吧。”
“雌性和雌性之间，其实也是截然不同的……你大概连这个也不知道吧？有一些雌性，身上还残留着兽神的血，他们拥有孕室，可以不断地生养后代……你听说过斐吉拉吗？”
讲了几句，玛依突然问。余烬并没有看向他，只是专注地望着自己在杯中水面上有些扭曲的投影，隔了一会儿，才回答说：“我听过他的名字……卡修斯想要他做伴侣。”
“斐吉拉就是那样的雌性。非常珍贵。非常难得。西挈那就这么一个，即使有了伴侣的兽人也想得到他。”不知为什么，余烬总觉得玛依说到斐吉拉的时候，语气有一点凉薄的恨意，“但是更多的雌性……他们只能靠自己的血肉温养后代。”
玛依站了起来，用手在腰部比划了一下，然后缓缓上移，经过左肋滑向栖居着心脏的地方，“他们的孩子，会被包裹在黏膜里面，一路慢慢地向心脏处移动。那个时候，所有的内脏都会被坚硬无比的膜覆盖住，保证不会被孩子伤到，而骨头则会慢慢变酥变脆……最后孩子会撞碎骨骼，从事先划开的伤口里面爬出来。两次，最多两次，这个雌性就废了，即使不死，也不能再生育。”
余烬含糊地“呜”了一声，并没有从自己的倒影上移开目光。只是原本平静的水面如今正在细细波动着，不安的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去，将那个影子搅成无数动荡的碎片。
只有在玛依的声音变得有一些犹豫的时候，他才会微微抬起脸来，用那双湿润干净的黑眼睛注视他一会儿，又像是希望了解更多，又像是不想再听见那些残酷真实的样子。
而玛依却是不吐不快。他冷冷地继续说：“如果他的伴侣好心一些，那这个雌性还可以快快乐乐地活到死去。可要是碰上个只认孩子的混蛋……有契约在，兽人不可能让别的雌性怀上孩子。契约的作用之一，是让雌性有危险的时候兽人可以及时赶到，可要为了破除它……要么双方都愿意，要么就只能是雌性被别的兽人碰了……”
余烬手猛地一抖，半杯已经变得温热的饮料泼了出来。
他脸色苍白得像是个幽灵，慢慢地，一点点抬起目光，看向眼里带着泪水无比激动的老人：“是因为……这个原因？因为没有办法再生育了，就被送到那样的地方去，供别人……发泄欲望？”
他纤瘦的身子今日第二次因为真实的愤怒而微微颤抖：“怎么会……这样？他们没感情吗？！他们当初在一起，只是为了血脉要延续吗？！怎么，怎么可以——”
余烬声音一滞，猛地低下头咳嗽起来。
杯子从失去力气的手指中滑落下去，滚落到地上，清清脆脆地裂成了五六片。耳中潮水般涌来的尖锐啸声迅速拔高，以吞没一切的气势，将撕裂般的疼痛一下子拍进四肢百骸。
他先是干咳，然后就开始一口一口地吐血，痛苦地滑到地上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冷汗大颗大颗顺着苍白皮肤滑落。眼前完全是一片白色，余烬隐约听见略带惊惶的叫喊声，有人用力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轻柔拍打他的背，又把什么冰凉柔滑的东西小心地敷在了他的额头上。
这一次发病走得特别快，似乎是因为两天前刚刚未雨绸缪地吃过了药的原因。意识稍稍清醒之后，余烬感觉到了脸颊下面的凉意——他居然是侧身躺在那个柜台上面，脸贴着透明晶片，余光中可以看见里面陈列的，用作装饰的宝石花朵。
玛依坐在一旁盯着他，神情异常的严肃。
“你应该让卡修斯带你去看医生。”他担忧的注视着少年没有丝毫血色，因为有些脱水而翻起了白皮的薄薄嘴唇。“你看起来病的不轻……”
“不用了。”余烬有些疲惫地打断了他，“我知道自己的情况。”
玛依知趣地没有再提议什么。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玛依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你是叫……余烬？卡修斯和我说过了……他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考虑一下吧，雌性挑错了契约者，可是比死去还要痛苦呢。”
“我不想要契约者。”余烬语气平平地说，没有理会老人脸上复杂的神色，“再休养一段时间，我会考虑离开。”
“你要知道，雌性柔弱的身体并不适合流浪。”
“我没有力量，但我有头脑。您也要知道，头脑才是最可怕的东西，蛮力能摧毁一个人，可是阴谋能灭绝一个世界……”
余烬微闭了闭眼睛，轻声道歉说：“对不起。我说话太冲。”
玛依又叹了口气。他眼里浮起一丝赞赏，不过余烬并没有看到：“不，孩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样直接说出来。”他轻轻拍着余烬瘦削的背，像是对待一个不谙世事的婴儿一样：“可是，没有契约者，是不行的。除非你想要很快就死去……”
“为什么这么说？”余烬问。
可是玛依没有回答他。
“真的……不只是因为雌性弱小？”余烬不依不饶地又问了一句。
玛依摇了摇头，依旧没有解释，像是不愿意多谈一样，只是低声地说：“你能够理解吗？不断地被刻上新的契约，再被消除，再被刻上……这样一直往复的耻辱经历，可以让最坚强的人心灰意冷……可是住进那个地方的雌性，没有一个会选择杀死自己以求解脱。没有一个。能够活下去，才是至高无上的追求。如果不是这样，又有多少雌性会愿意接受契约呢？”
就像野兽一样。
伴侣远远没有后代重要，一转头就可以形同陌路。再落魄，伤得再重，多少次被侮辱也依然要活下去。一切。所有。单纯又残忍的游戏规则。
活下去。至高无上的追求。
多么适合他。
“我，明白了。”
“需要帮助吗，孩子？”玛依微笑起来，像是就是在等待着他这样一句，好把剧本继续表演：“你有图尼拉草的果实吧，我闻到那样的味道了。把它给我，那个可以做成一种非常有用的东西。”
余烬在从不离身的腕袋里面摸了摸，掏出五六颗晶莹嫣红的小果子。卡修斯拿回了自己的刀，却把这个袋子还给了他，也没有动里面的东西。那些果实已经有些皱缩了，然而依然泛着那种像是玉石一样盈盈的诱人光泽，握在手中被皮肤一暖，甚至散发出了一点单薄的香气。
“我还生着病……这一点，没有关系吗？”
“不用担心，孩子。兽神会保佑他所有的子民免于病痛，很快就没事了。”
玛依笑着说，把那些小巧的果实接了过来，并没有发现余烬淡薄的不屑笑容一闪而过。然后他伸手拂开余烬被冷汗浸湿贴在额头上的几缕发丝，阻止了他将要出口的疑问。
“我是看着卡修斯长大的。人老啦，眼睛总是要毒一些。”这个有着深灰色眼睛的年老雌性凝视着他，轻柔而温和地说：“他一心只想着斐吉拉……不过在我看来，你和他，才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顿了一顿，他轻声地，用恐怕自己也听不清楚的音量喃喃道：“那个小家伙……可是，危险的很呢。”
余烬看着玛依。他清俊至极的面孔，因为疲惫而显得脆弱又乖巧，眼睛里面隐隐约约闪动起来的志在必得的光彩，让老人在背过身去寻找药杵的时候，露出了一个晦涩的满意笑容。
他怎么会听得见。余烬在心里面张狂大笑，只剩下算计和冷漠的纯黑瞳仁，比看上去还要无情无爱。
你知不知道，你面前这个披着美好皮囊的是个什么东西。
早就腐烂干净了。早就只剩下那一个愿望了。早就对耻辱和疼痛都麻木了，如何再接受温暖，如何再引人怜惜。
我当然会适合。
毁灭适合每一个人。
卡修斯并没有去找斐吉拉。
他去了位于西挈那最偏僻安静的角落中的圣殿，被整齐石柱和一种特殊草类包围的雄伟建筑。和守在门口的侍卫请示过、又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卡修斯得到的却是时之圣者现在不能接待他的消息。
“出了什么事？”他紧皱着眉毛询问一脸无奈的侍卫，“现在又看不见星辰，无法进行祷告和预言……”
“对不起。”侍卫苦笑着摊开双手，“圣者大人可能是在接待贵客，也或许是太累了需要休息，反正他说不能接待你……我也是等了好久才得到回应的。你还是先回去吧，有什么办法呢？”
卡修斯沉默了一会儿。他对着侍卫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两分钟后卡修斯走到那个侍卫看不见的地方，立刻停下了脚步。淡淡青光从他的皮肤上面散逸出来，身躯缓缓变形拉长，幻化成了银白色巨狼的样子。他警惕地嗅了嗅四周的空气，悄无声息舒展开四肢，鬼魅般消失在长而柔软的草丛之中。
从圣殿后方一个不起眼的、被碧绿藤蔓遮掩住的低矮缝隙钻了进去，银狼抖掉皮毛上沾到的草屑，等到青光散去，已经又重新化成了那个高大健壮的俊朗男人。
卡修斯阴沉着脸，径直朝着圣殿的中心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