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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喜事 ...

  •   诸事繁琐,玉卿连着忙了一日一夜,已饿得有些发昏,传了些桂花酥酪。丰曦听这羹汤名儿新奇,问了才知,桂花酪是玉卿幼年喜食的,便说自己并未吃饱,也跟着一起用膳。

      两人共一只白瓷碗里吃了,忽又说起丰淳来,丰曦搁下汤羹,脸色冷了一瞬,一声不吭地起身,面无波澜。将手浸入一翁水中,缓缓洗着,出了一会儿神。月光下,那青瓷瓮中的水似乎变成幽深碧色。丰曦的修长手指白皙,衬着那一翁碧水,美丽得令人惊骇。

      玉卿隐见他似有心事,也猜出他不喜丰淳,暗叹一息,琢磨着岔开话题,散了发,坐在妆台前盯着铜镜中的人影,低低道,“要是真是我们的孩子就好了。”

      丰曦拭干了手,立在她身后,抚着她肩膀端详镜里一双璧影,眼光幽深,拥她入怀,沉吟,“卿卿,朕并没有想到周娆会死。”

      他方才出神,竟是在担心这个?玉卿睫毛一垂,侧首看着他腰际的夔龙九彩璎珞丝缔玉佩,轻声说,“谁能料到这样的惨事呢……当年,娘亲生我的时候还顺利,生皓之的时候却……”

      丰曦手掌一紧,嘴角扯出一道蹙痕,“贤王妃的死……该是天命。可惜她死的太早,对孩子终是残忍。孩子将来会听到些别的话,若是知道母亲因他而死,又是一种伤害。”玉卿知道他自己就是幼年丧母,自是知道其中的苦,素手覆上他宽大的掌。

      她晚妆初卸,墨发垂覆如缎,一缕遮住了眸子,顿时错觉室内昏暗,又瞅了丰曦一眼。丰曦的掌在她肩上摩挲,捋顺发丝,柔声问,“卿卿,你会不会从此怕了生孩子?”

      玉卿绷紧下颌,摇了摇头,笃定道,“我仍想要孩子。”丰曦脸上浮现莫名的欢喜,孩子般的满足,笑涡里噙着莫名的璀璨笑意,流光华彩。

      玉卿也不再多说,对着镜子梳理长发。丰曦走到她身后,嗅了嗅那丝缎般的头发,将她插在发内的象牙梳子取过去,弯腰细细梳起来,簌簌轻响,丝丝惬意。

      男人给妻子梳头,梳得慢而专心,一下,一下,又一下。酥麻在发梢,撩拨在心上。

      玉卿只觉那三千青丝都已生了缠绵的根,就此牵绊了人心。青丝或有尽处,情丝无穷极。发间幽香成了隽永的靡靡薄雾,铜镜中一双男女,朦胧成了画中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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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荏苒,转眼间已经到了庆嘉六年,丰曦登基的第六个年头。

      圣君临驭,不过四年的功夫,中原已近太平盛世。昔日百废待兴的疮痍江山,在年轻皇帝不知疲倦的日夜操劳之下,终是日渐一日焕发出勃然生机。没人比玉卿更明白,这一切,却是以丰曦的夙兴夜寐、殚精竭虑换来的。

      一连数年减免徭役赋税,国库日渐空虚,丰曦心心念念收复蜀中失地,已动了杀伐的心思。军资又是不菲的费用。帝国上下节衣缩食,玉卿身为一国之母,令后宫奉行节俭,为天下表率,“贤后”之名鹊起。

      唯一令这位以“贤能与美貌”并称的年轻皇后不安的是:她入主中宫四余载,在世人眼中可谓“独占圣宠”,却仍旧无怀孕迹象。众御医轮流诊脉,都道“娘娘凤体康健”。

      玉卿虽为皇后,毕竟少不经事,只独自焦灼在心里。

      虽然丰曦也时常温言软语地宽慰,玉卿仍觉一颗心落不到实处。

      因曾在尚府住过一段日子,元缨对她倒是真心关切,把她难处都看在眼里,隔几日就入宫陪着说话。

      这日,元氏一进内殿,就瞧见玉卿斜躺在凤榻上,正与一个锦衣垂髫的小小男童闹着顽,这便是四岁的丰淳。

      元氏也是个喜欢孩子的,素来对丰淳疼得像手心上的肉,一见了他,扑上去心肝宝贝地唤了几声。丰淳见了元氏,便也腻在她怀里露出欢喜的笑。

      玉卿笑看眼前这一老一小玩闹,蝶翼般的睫毛半垂,似醒非醒的眸子恰似一泓幽碧。

      嬉闹了一会儿,元氏和玉卿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了话,从朝堂政事到边关军务,从民生百态到尚昀的婚事。说起来,尚昀已老大不小了,却仍没有成亲的心思,元氏整日急得什么似的。
      玉卿只低低地笑。两人不知怎么就说到了皇嗣的事。

      阿眉一直屏息敛声立在旁,这时悄然上前将丰淳抱走,帷幔重重落下,左右宫人相继悄无声退了出去。静室里只余皇后与一品诰命夫人元缨。

      世家淑媛大多羞言床闱中事,元氏性格却是难得的直率,“既然御医说无恙,只要皇后多上些点心思,子嗣迟早会有的。”

      元氏那和蔼而敦厚的笑,竟叫玉卿心扉乍暖,她幼年丧母,几乎疑心这就是娘亲的感觉,低头间,流露女儿家窘态,“这……恐怕不是我能做主的。”

      元氏心往下沉,试探道,“莫非,皇上忙于政务,而疏于……”

      玉卿摇头,咬着唇,白皙面颊红透。丰曦虽然每日都要披阅完奏折才就寝,但在床第间却仿佛从来都不知疲倦。在玉卿看来,他甚至有些需索无度了。

      元氏释然吁出一口气,“那就好。”

      又说了一会儿,却听宦官李归林在外头唱喝“皇上驾到。”元氏不便再留,恭敬迎了圣驾,就退下了。这李归林约莫十五六岁,是新晋的随驾宦官,生得清秀端正,人也机灵。

      方才出去的一众侍女们鱼贯列队恭迎。

      丰曦抬脚进了殿,殿内光线不比外面,一时不能适应眼前的黑暗,等清楚了,却见玉卿盈盈望着他,面白如雪,笑容安静而温柔,仿佛白玉砌成的一树琼枝。

      丰曦心中微动,随意瞥了眼四周,“淳儿不在?”玉卿颔首。

      “今日正好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他脸色慢慢变了,笑容尽敛,在严肃中仿佛还有兴奋,就这样停顿了一会,平静而有力地吐出一句话来,“朕要伐蜀。”

      征伐大事,首重机密,玉卿小指向阿眉微微一拂,阿眉会意,便匆匆向皇帝行了礼,退了下去、同时把所有的侍女亦都带走。就是扈从皇帝的羽林郎们,亦只有最亲信的一个留下,其余的也纷纷回避。

      丰曦肃然道,“天下非统一不可。不统一,就不会有汉唐盛世。不过,朕也知道,要统一天下,先要人心归服;徒恃武力,统一了也不会久,秦二世而亡,就是前车之鉴。为此,朕不亟亟于征讨,总要视民心的趋向,因时乘势,才是正着上策。”

      玉卿点头,“民意是要听的,若能把蜀中的山川地势,关塞道路,以及民心士气,打听得详详细细,一并秘密奏上,则已有了一半胜算。”
      近来她已改了过去的政治观点,她曾认为杀戮才造就王者,随着阅历增长,渐渐意识到民心民意的重要。这是关于认知的一个有趣的循环。玉卿幼年曾极为肯定民心的作用,少年时又给予否定,如今再次肯定。但她已从这循环中获得了新知。

      但无论哪朝哪代,兵权仍是关键。

      她又道,“蜀中宿将凋落,武备不修;取之如翻掌、探囊。虽然蜀中的剑门跟巫峡,号称天险。不过,地形之险不足畏惧,可惧者唯有人心。”

      丰曦赞许地望她一眼,颔首,“朕命将出师,不是为了攻城略地,是为了收回土地和百姓。”

      丰曦已经习惯了对她诉说自己的宏图大志,她总能懂他,甚至常说出更高明的见解。

      玉卿侧耳倾听,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眸中媚色如丝,仿佛万顷江山都在她一翦横秋水的眸子里。
      他们执手畅谈,谈得不是花前月下、儿女情长,却是伐蜀大计。竟丝毫不觉时间流逝。

      雕甍绣闼琼玉宇,朱楼瑶殿影,暮色渐昏。

      裴然翩翩而至,薄暮天光也因他的清丽容色,愈发旖旎。

      丰曦笑道:“可是四川有异动?”

      裴然点了点头,笑道:“我在军务府里得了急件赶来,还是不如你消息快。”

      丰曦走下台阶:“做皇帝的人,耳目多些也不是坏事。你也不至于把自己当成皇家信使吧?”

      裴然道:“原本就是想与你商量战事。皇后也在这里……”他目光掠过玉卿,两人对视间,不约而同笑了。

      宫灯点点,垂杨如依,夜幕降临,玉卿仍在听裴然和丰曦谈论现在的局势,不由得有几分的焦心。
      四年前嫁入四川的王婳在此时成为了解孟旭动向的关键途径。男人们提及王婳,玉卿眼前蓦地浮现那一株玉兰树下的丽影。

      裴然笑得一脸神秘,“其实,我这里有了新的信息渠道。只是未曾料到机会来得这样好。”

      这日裴然正要上朝,有人来叩门,要谒见裴相;问他的姓名,摇头不答,只说见了裴相,自会知道。

      门官无奈,只得为那人通报;裴然是个做事极沉稳、极富耐心的人,一听便吩咐传见。

      为了防他是刺客,早就先作搜检,身无寸铁,却有一个蜡丸。这个蜡丸当面呈了给裴然,他随手放在桌上,细细打量了来人。他衣着与关中人似乎不同,因而不问姓名,先问来历。一问才知,此人竟是自蜀中而来,想为大颐建功。

      裴然拿出一个蜡丸,道:“那人给我这个,又说‘蜀中百姓,早知天命有归;想为大颐建功的,不止我一个。’”

      蜡丸向来是作为秘密通信用的,一则为了保密——如果有人剖开窥视,重新火烘封缄,难得恢复原状;再则便于携带,必要时可以塞在人身上最隐秘、最见不得人的地方。

      玉卿见了这东西,略略审视了一下,随即道,“这来自蜀中。”

      裴然面色惊讶,问:“皇后何以知之?”

      玉卿道:“别处的蜡丸皆是黄蜡;此是白蜡,蜀中所产。”

      丰曦欣悦一笑,道:“卿卿,你真是遇事肯留心。不错,这个确实来自蜀中,且先剖开了它再说。”

      果然,蜡丸内乃是蜀中最新密报。

      丰曦大喜,在经过彻夜的考虑以后,决定召集文武两将,来会商平蜀的大计。紧锣密鼓的敲定战略部署,选定两路大军的将领,平蜀大事就此定下。

      庆嘉六年,丰曦令平蜀大军兵分两路,自凤州路、归州路同时出发。凤州路由张并忠率领,出帝都西城而出。归州路由霍广庆率领,出帝都南薰门。两路大军抵达巴蜀,最慢也不过半个月的行程。

      大军离都之日,丰曦御驾阅兵送行,偏偏玉卿却在此时病倒。

      阿眉心急如焚,连连遣人催召御医,一盏茶不到的工夫就催了四次。

      玉卿卧在暖榻上,尖削脸颊略显青白,精神却还好,瞧着阿眉忧切模样只觉好笑,“阿眉你跟着我这么多年,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怎么这般大惊小怪,一点小恙也被你闹成大病。”

      “娘娘都晕过去了,这也好叫小恙?”阿眉道,“今儿虽然是大日子,但娘娘身体抱恙也不必非要前去……快躺着躺着,娘娘这是要做什么!”

      玉卿撑起身子就要下地,只觉猛然间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

      阿眉忙扶她躺下,看她蹙眉憔悴模样,不由又是焦虑又是黯然。三位御医总算赶到,隔了帷幔为玉卿诊脉,一面细问病情。

      御医也不再多问,起居均有彤书记录在册,只凝神仔细诊脉。这一诊便诊了良久,第一位御医叩首退下,另两位御医又依次诊脉,三人俱是面色凝重,良久未发一语。

      阿眉在旁看得心惊,玉卿却恹恹阖起眼,仿佛全不在意,心里却极不踏实。

      “皇上驾到——”

      突如其来的宣驾声令阿眉惊跳而起,那声音还未落,急纷纷步履声已近,皇上竟在这时候来了!

      阿眉仓惶转身,手忙脚乱替为玉卿整理乱发,唯恐被皇上撞见。然而已来不及了,脚步声来得极快,只听身后宫人齐齐跪拜,“万岁万万岁。”

      阿眉只得屈身在榻边跪下,耳听步履声急,玄色锦绣九龙靴自眼前疾步而过。

      玉卿欲起身参拜,足尖还未沾地,眼前月白色锦绣蟠龙纹已笼罩下来,将她紧紧裹入温暖怀抱。

      三位御医齐齐跪地,道,“皇后有喜,乃是天下之福。”

      玉卿一时头晕目眩,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的,怔愣着抚上双颊,只觉触手生烫,粉面尽是丹霞色,难以置信道,“真的么?没有弄错么?真的没有弄错么?”她抚住腹部,有一个小小的孩子在自己身子里,和她血脉相连,息息相通。

      一帘影帐馀花乱,玉钩罗幕,风月化烟垂。俪影成双,耳鬓相贴。

      丰曦见她这般羞窘模样,不由失笑,想不到这恃才狂妄的玲珑女子也有傻傻如稚子的一刻。他望着她,一时满心都是温软,懒懒笑道,“是真的。”

      玉卿苍白双颊烫出一抹红烟,眸水流离幽滟,看得丰曦心旌摇曳,倏然俯下身,众目睽睽之下,轻吮上她凉凉软软的唇。

      玉卿倚在他臂弯,墨发铺曳,男人温柔的气息几乎令她醉过去。阿眉笑着背过身去,擦拭眼角泪痕。

      丰曦倏然面颊微红,轻咳一声,手指轻滑过她尖巧下颌,歉疚道,“前些日子忙着四川战事,竟没顾上你……御医说你有身孕已一个多月,朕刚才太过吃惊,阅兵后就直接过来了。身子难受吗?”

      玉卿摇头,见他神采飞扬的笑容,已猜到出师顺利,又恐他轻敌,提醒道,“孟旭手下有一个名唤沈亮的智囊人物,非泛泛之辈……”胃里一阵酸涩涌上喉间,她猝然顿住,眉头微蹙。

      丰曦双眸被深黑睫毛半掩,更显清澈,往她口中塞一颗酸梅,柔声道,“这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个,这个……”他的白皙的掌,摩挲过她的发,又抚上她腹部,仿佛她是易碎的水精人儿。

      天光里,玉卿细眸望着男人水墨画般的清艳面容,心想,她的孩子也能拥有其父亲这样的容貌、才识吧,但她不会让孩子再经历那样的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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