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章 欲辨忽忘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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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和头也不回，右手一扬，广袖如云翻卷，淡蓝色的流光从袖底飞速掠出。与此同时，她足下轻点，平平滑开几步。没有理会刚才一击是否命中，她纤腰后折，方向陡然改变，反身贴近感应中的袭击来源。
铮——
一直佩在腰侧的昆吾锵声出鞘。
顾和横剑平划，掩在袖下的左手捏了个复杂法诀，传世名剑的亮白光芒瞬间大涨，夹杂着九天雷霆气息的淡蓝色电弧绕上剑身，气势之盛，直冲霄汉。
落地，回鞘。
刚才的光芒仿佛是错觉，顾和表情平静，衣裾袖角掀不起一丝微风，昆吾剑也古朴无华地收在她腰畔的剑鞘中。
身后，半人高的白虎轰然倒地，烟尘嚣上。
这就是春秋战国时期所面对的现实了，山林原野间尚有大量飞鸟走兽出没，边郊地区的村落防范严密，青年男子大多身佩弓箭矛戈，用以抵御大型野兽。
顾和在楚地山川行走的那段时间就常常遇到麋鹿，虎豹之类，甚至连后来在华夏绝迹的犀牛也曾遇上。不过她有太上录辅助，个人气息几乎完美融入自然环境，从来没有正面在山林中与这些凶猛危险的大型兽类对敌过。
“老人家，洞庭深秋的景色虽美，湖水却是冰寒彻骨，呆久了对身体不好，要我拉你一把吗？”
数息之间利落解决掉凶恶的白虎，顾和闲闲转身，望向祸水东引的白须老人，伸出一只手。在她解决白虎的整个过程中，对方一直扒着河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虽然长长的白色眉毛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出神情，凭借修习太上录多年带来的敏锐直觉，顾和还是准确判断出了对方目光的落点——袖下半露的月白手套。
以星魂所赠的千缠丝为原料，齐国都城绣坊最好的绣娘花费一月功夫绣成的半指手套，能够大幅减少施术人的术力浪费，提高施术速度，珍贵程度犹胜于她腰畔的名剑昆吾。
他发现什么了？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了不得了，咳咳，小姑娘的口气可不好哦，要懂得尊老爱幼才是。”
“也得您先爱幼，我才能尊老啊。”
顾和扯扯嘴角，手上用力，一把将白须老人从湖中拉了上来。她口头虽不客气，动作却还轻柔。
“倒是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很好，很好。”
好什么？
顾和眉头暗蹙，在她感知中，这名白须老者与常人并没有太大不同，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个解释：一，对方就是普通人；二，对方的境界远高于她。而这名老人的情况怎么看也不像前者。但如果是后者，自己刚才的攻击他一定看得很清楚，为了这点事杀人灭口从原则上她做不到，从实力上也做不到，那么，现在的情况就很棘手了。
“咳咳，小姑娘既然帮我解决了一个麻烦，干脆帮人帮到底，再为老人家我解决一桩小事吧。”
白须老人抚了抚他长长的胡须，动作很世外高人，可是配合上他湿淋淋的衣服，粘在一起的眉毛胡须，那就怎么看怎么搞笑了。
顾和从没见过这么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的人，刚刚把麻烦引到她头上，现在居然又面无愧色地要求自己再帮他一个忙？
除了圣人，谁会答应啊！
不是圣人的顾和姑娘思考了一会，最终还是无奈地点点头。没办法，现在是她有求于人，希望这位神秘老人能为今天所见的一切保密，总要先表示一下自己的诚意。
“看到湖中央那座小岛了吗？”
顾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座青青郁郁的小岛映入眼帘。水天一色的空明背景下，整座小岛仿若翡翠削成，浮在半空之中。
“您是说君山？”
“小姑娘知道？那就更好了。老人家住在君山上，本是一片清幽雅趣，不想某日来了个恶邻。”
他停顿一下，望向顾和。
“恶邻？”顾和很配合地露出疑问之色。
“不错，就是恶邻。”白须老人用力点点头，语气中隐约带上几分绝难察觉的得意之色，仿佛很为自己的形容沾沾自喜，“此人一日不除，老夫一日不安，君山一日不靖，还请姑娘出手相助，打败他也好，带走他也好，总之我是不想再看到他啦。”
“这位恶邻，做什么了？”
“呃……”老人支支吾吾起来，想了半天，最终耍无赖道：“总之是恶邻，你就直说吧，到底帮是不帮？”
顾和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半晌，她缓缓开口：
“我既然答应，自然不会反悔。”
君山，原名洞府山，取意神仙“洞府之庭”。传说这座“洞庭山浮于水上，其下有金堂数百间，玉女居之，四时闻金石丝竹之声，砌于山顶”。当然，这只是浪漫的神话传说，不足为信。因舜帝的两个妃子娥皇、女英葬于此，屈原在《九歌》中称之为湘君和湘夫人，故此后人改称君山。
顾和上岛后倒是没听到什么金石丝竹之声，只闻一片林籁泉韵，鸟鸣鹤唳。举目所见，绿翠围绕，细径通幽，悠远曲折的流水澹澹涓涓，迷离朦胧的雾气漫漫弥散。
秋风飒飒，冲和澹荡，荏苒拂上轻如蝉翼的春蚕丝衣，似即似离，若有若无。衣袂飘飘，衣裾渺渺，宽带当风，襟袖鼓鼓。远处松涛阵阵，渔歌互答。如此长风清境，幽幽深秋，顾和神思恍惚，情不自禁生出载与俱归之意，心与道契。
一念起，万物生。
太上录运转空前流畅，有若春泉涌出，风行水上，整座君山小岛七十二峰悉数纳入她的感知范围，历历清晰。
冥冥中感应到一缕应和气息，顾和神念微滞，心神便从刚刚那种玄妙超著的境界退出，再也不能返回。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化机吧。人意之极，辅以造化之功，倏然妙化，无丝契合，可遇，而不可求。”
顾和五指拢起，洒然一笑，取下头顶竹笠，朝着方才感应到的方向悠悠行去。
以她谨慎周全的性格，既然答应白须老人解决恶邻事件，自不会冒冒失失上岛，而是心中已有所筹划。
在她看来，如果是寻常人物，白须老人解决不了，自己也肯定没戏。老人又曾说过打败，带走两种解决办法，而绝口不提灭杀，可见她的推断无误。结合对方曾亲眼见她施放雷术解决白虎，其后才提出请她帮忙一事，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雷电之力对他口中的“恶邻”有什么克制作用？
想起那日玩河楼畔与张良联手制服锁魂箫女之事，她大致有了猜测。
顾和依然维持着太上录运转，感知范围大致在方圆百里。这是一种模糊感知，只能大致感知出百里内的地形气机。所谓春见山容，夏见山气，秋见山情，冬见山骨，时值南国深秋，君山明净如妆，而她所感应到的位置正在整座小岛情致最佳，气机最畅之地。
一路行来，白云聚散变幻，山峦绵延起伏，如觅水影，如写阳春，竟是在这凄寒深秋中显出一片蓬勃生机，活泼跳动。
顾和心境渐趋空明，行行止止，神情中显出悠闲之态。
渐渐，距离感知中的位置不到百步，周围地势平坦开阔，只有半人高的灌木丛生长，顾和目力极好，一眼望见生机最涌动活泼之处的白色身影。
如她所料，人影有些虚淡，和玩河楼畔所见的箫女一般，都是半透明的影像。
再近些，顾和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对。
那日玩河楼畔的箫女虽然气质飘忽，却还能被太上录所感知，而眼前之人却是完完全全融入自然，与整片环境和谐无比。若非之前遥遥的一缕气机牵引令她莫名感知到对方存在，此刻又明明白白看到对方身形，即使此人就在眼前她也感觉不了。
终于到了十步之内，白衣人的形貌清清晰晰映在眼中。
那是一名大约弱冠年纪的青年人，面色白皙，眉目疏朗，一双墨色琉璃眸剔透至极，明澈得可以映照出世间万物。
看到他的瞬间，顾和心头浮起一抹前人已有的赞叹：秋水为姿，诗词为心。
没想到世间当真有这样的人物。
仿佛是感应到什么，又仿佛只是漫不经心，白衣青年转过头，向着她懒洋洋瞥来一眼。墨色琉璃，干干净净。
顾和这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自然之境，这个人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一派的烟云水汽，就仿佛那江上的清风，山间的明月，超超玄著，飘飘出尘，偏偏又有一种逍遥风流之态，极沉着也极痛快。
这人至少也有大宗师境界，俱道适往，著手成春，能得此人为邻，她便是倾尽所有却也甘愿。又哪里可能是什么恶邻？
原来准备好的话语哽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口。
恍惚片刻，顾和定定心神，无论他生前是什么境界，既然已经逝去，便不再属于这世间，尘归尘，土归土，各有各的归宿。
“敢问先生名姓。”
“名姓如何，不过一个称呼罢了，若无此名，我便不是我了吗？”青年墨玉般的琉璃眸看着她，慢吞吞道。
看不出来，这么超尘绝世的人物竟然还是个喜欢辩合的哲学家。顾和眨眨眼睛，应战。
“先生自然还是先生，只是人生于世，来往交流，总要有个称呼。”
青年还是那么慢吞吞的语速，姿态也懒洋洋的，悠闲无比。
“既然如此，只要你知道眼前之人是我即可，如何称呼，难道不是取决于你吗？”
“……”
顾和学他的悠闲姿态，随意挑了块大石倚上，与青年坐而论道。越往下说，越是惊讶。她自认辩合水平不差，与这青年互驳时却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不甘心地换了话题，情况依旧。如是几次，顾和抛却争胜之心，只拿后世各种经典哲学命题相试，西方哲学逻辑严密，历经上百代无数哲人的开拓总结，而华夏的哲学却以春秋战国为巅峰，后世几乎停步不前，甚至大大退步。
即便如此，青年仍然不落下风。
到了最后，顾和完全是好奇心起，好奇这名青年的极限究竟在何处，连续五日翩然前往，而青年也没有拒绝。
直到第五日。
白衣青年懒洋洋地瞥她一眼，深墨色的琉璃眸明澈如镜。
“吉人之辞寡。”
这句话语出《周易》，意思是说：贤明的人话少。
顾和睁大眼睛，你都与我辩合将近半个月了，现在却嫌我话多？这根本就是谈兴尽了过河拆桥吧！
她忽然发现，这些前辈高人普遍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脸皮够厚，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厚。再想想当初自己与张良的最后一局中也是依靠厚脸皮占到上风，不禁生出几分看透世情的苍茫感慨：果然是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咳咳，不能乱说。
她兀自在那里纠结，也不理人，抱着膝盖坐在一边。
青年明映万物的琉璃眸看向她，停顿一会，又慢吞吞移向无云长空，唇边溢出一声极轻极低的叹息：
“痴人。”
顾和先是一愣，从小到大，向来只有夸她明敏伶俐的，被说成“痴人”还是第一次。随后，她与青年一样望向头顶的碧空，忽然理解了青年话中的意思。
经历这些年的道家生涯，尘世历练，她对于那虚空飘渺的大道已经心生向往。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一颗道心日益坚定。
然而，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儒家欲以个人之力济天下苍生，百年之岁绘千秋蓝图是痴，道家以有涯之生求证无涯之道，个人之小悟天地之大又如何不是痴呢？
一时之间，顾和竟对着天空发起呆来。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二章 欲辨忽忘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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