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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风雨欲来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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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辈子加起来,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大的惊喜砸到我的头上,那一刻眼泪夺眶而出,视线立即模糊了,我使劲地擦着眼睛,想看清眼前的人,是不是我看错了,直到听到一声“大脚妹”,我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大脚妹,以前让我万分纠结的一个称呼,今天却觉得亲切无比,以前师兄敢这么叫我,必定会吃三天的剩菜剩饭。看着他熟悉的笑容,湿润的红眼圈,渐有霜色的面庞,我百感交集,一下子想起师傅,想起自己到处漂泊的委屈,辛苦,我很害怕这不是真的。对着他同样悲喜交加的脸,我猛然转过身,双手捂脸,“师傅,你看到了吗?你的小子,还活着。”心底迸发出的委屈和酸楚,抑制不住的眼泪,莫名地,我莫名的抵抗在身后的人面前痛哭流涕,暴露我的悲伤。
良久,肩上传来温暖的感觉,一只厚厚的大手掌轻轻的又有些慌乱地拍在我的肩头,身后传来男人低沉又小心地探寻,“阿明,阿明?。。。阿明!”
等大家都平静了,再互相好好打量一番,彼此的眼里都露出了同样的轻松和慨然。师兄不再是个跳脱的白净的小后生,身子壮硕了,五官没有多大变化,脸皮却黝黑了很多,唯有眉宇间的坚毅之色,显得稳重,不容人小觑。一身银灰色长衫,同色的礼帽,不知道的,以为是哪家的东家出门了呢。我心里突然一动,脑子里不断地闪现那封寄到家的阵亡通知书,一个又一个疑问闪过我的脑子。
我在不动声色打量的同时,师兄也在细细端详我,敞露在他目光探寻下,原本心里的怀疑和怨气在接触到那浓浓的欢喜和欣慰的时候,极大的温暖了我,9年的朝夕相处中,那种欢悦是骗不了我的。那一刻甚至觉得,如果,如果从此我还能靠着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亲人-我唯一认可的3个亲人中的最后一个,不再漂泊,不再提心吊胆,我愿意为这种生活努力。对着我越来越柔和的眼神,我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阿明,师傅,师傅有没有留下什么话?“终于提起这个敏感又伤感的名字,我们都不禁一阵心痛,看不到我的回答,师兄自嘲地苦苦一笑,”我只是想知道,师傅还有什么心愿没有,我,,我是个不孝的人。“
“不,师傅说过,真的有说过,”我急急脱口而出,不忍对着他失望之极的脸,对着突然亮起来的眼神,我突然有点解脱,握着她的手,慢慢的说:
“师傅说过,要让我们好好活着,把林家的东西继承下去。”
我的话有点含糊,毕竟师傅还是留下很多身外之物,重新遇见师兄后,应该告诉他,拿给他。可是我还是想把事情全部弄清楚后,找个机会回广州取出来。
晚上,我没有带师兄回我住的家,交代了小三一声后,我领着他去重庆饭店开了两间房。对着我的阔绰和谨慎,师兄没有说什么,静静地跟在我身后,只是在我吩咐侍应生取盘子把我带来的卤味和红酒归置好的时候,转过身去偷偷笑了一下,我用力瞪了他一眼,只换来更大更明显的笑容,这个小插曲立即活跃了有些僵硬的气氛,大大地减少了我们之间的陌生和尴尬。可我相信,我们还需要一次有诚意的深谈。
想当初,每天收门闭馆后,爷三个总是会对着一桌酒菜,打发一天的疲劳。如今仍是有酒有菜,人,确不是当初的人了。
轻轻抿了一口酒,我不等他开口,详详细细的说了自他走后发生的一切事情,只是从香港去上海后,我把行程简化为,绕道南京看望旧友后,有人介绍到上海做了几个月的医生,因为不习惯人事的繁杂,就辞职到了重庆。把马云飞和兰兰一干人等,直接删掉,下意识地不想让人知道这段经历。
我的描述让师兄满脸自责和难过,可师兄的话,却让我震惊和意外。报名参军后,很快进了中央军,调往江西剿匪。原本一身杀气,要抵御洋鬼的师兄,转眼就要拿枪对着同胞下手。
手持长矛大刀的叫花子一样的对手,顽强的不可思议,就算吃了亏,马上就能多多少少地找回来,让他们这些政府军很是头疼。听别人说,咱们的人已经在东北和鬼子干起来了,这让很多和师兄一样参军的人们慢慢躁动起来。
“那时候,很多兄弟都不愿意再打下去,军心涣散,战斗力减弱,我们不光吃败仗,逃跑被俘的人也越来越多。一次撤退中,我被俘了。”师兄狠狠抿了一口酒,一脸的怅然。
“后来,因为我懂医术,偶然救了他们的人,慢慢地就跟在他们的队伍里,后来就跟着他们干了。他们不欺负穷人,不但不抢老百姓,还分田分地,不像我们,走到哪,老百姓都躲。“
看着他把半杯红酒一饮而尽,我乖巧地再倒了一杯,有意无意地问道,“你为什么不给我们捎个口信呢?“
“我不敢,“师兄黯然道,”还记得隔壁的阿虎吗?和我一起参军的,他在一次伏击中被俘,后来告诉我,阵亡书已经寄给你们了。我就想着啊,如果你们再收到我的信,可能会惹麻烦,广州可是个谈红变色的地方。“
闷闷地再灌了一口,“等到我半年后托人捎信的时候,说已经没有这家人在哪住了。因为走的急,没来及打听,就先回来告诉我。“
颤着手抹了一下眼睛,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真怕你们没了,更怕是因为我连累了你们。难受地要死,想回去找你们的下落,可是走不了,部队不停开拔,没个稳定的落脚处。直到去年冬天,我陪着部队上的人去办药材,又遇到了前面给我打听消息的同志,才知道师傅没了,你也不见了。”
默默地挑着牛筋,夹到他的碗里,“尝尝牛筋,你最喜欢吃的。”
看着师兄大口大口地嚼着,心里突然觉得难受,我们俩个算不算在互揭疮疤呢?终究是疼的吧。
至于他怎么知道我的行踪,真是多亏了大力丸和大力酒,投产前,瘦掌柜打算起个好听又伤口的名,被我婉拒了,坚持用这个药名,以纪念师傅和师兄,不想却引来了“死去”的亲人,冥冥中,似乎真有师傅的保佑呢。
说实话,我并没有完全相信师兄的话,印象中很多党员都是把自己的身份绝对隐瞒的,虽然他说的很隐晦,但是脑子不笨的人仍然可以琢磨出味道来。其实,我也有秘密,同样做不到绝对坦白。而我仍然信任他的原因是,彼此之间仍然真诚的亲情。只要他不来伤害我,不做对不起国家的事,我不管他究竟是谁。
我们聊了很晚,说了很多以前的事情,他在的日子,他离开的日子,还有我北上的经历,在重庆开诊所的事情,尽管他喝的有点眼发直,可是还在言谈间试探我的政治倾向。毕竟我还是个敢和□□,政府军队官员做生意的女人,凭这一点,我绝对有蓝色嫌疑。看着他看似絮絮叨叨,却不离重心的提问,我本来温暖的心有点发堵。
我借着酒意,感叹了一下生活的不易,很委婉地表达,我只想平平静静生活的意愿。师兄的眼越来越直,听了我的回答,顿了一顿,只是拉着我的手说,“再来一杯。”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哄的倒在了厚厚软软的床上,脑袋无比清醒。刚到重庆的那段时间,为了治疗失眠,我有一段时间喝的红酒堆满了我隔壁的小耳房。猛的再灌1瓶,是有点晕,感觉很不舒服。可我真正讨厌的是,居然和自己的亲人动心机,不知道隔壁的师兄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感觉。
隔天退房回了家,师兄拒绝了我的邀请,急着回去和同伴相见。临别时候,他和我定了一大批外伤药,不见惭愧地和我讨价还价,我想起师傅留给他的地契和田产,很痛快地定了交易以成本价进行。我最大的储存要用于抗战期间,对于这种内战所需要的消耗,能少则少。此外,这种敏感时间,若是单单为了寻我买药,那么师兄的路,跑的是远了些。
余下的时间,我正常的往返于诊所和家里,偶尔几次,晚上到朱大爷的家里,安慰安慰一家子躁动的心。至于狡猾的肖掌柜,早就发动所有的上层和下层关系,打听西安的事情,注意本地军队和政府的异动。上层的消息除了用钱砸开一个豁口,还全方位的展现了袍哥们的丰富多彩的兼职,不仅有各个在高官家里做工的,更有当上非主流大小舅子的,至于本地的混部队的,当地三教九流,更是复杂的很。最让我佩服的是,肖掌柜从如此繁杂的消息里捞出最靠谱的精华,相当稳住了朱大爷的心。更重要的是,与我固守此地的推断渐渐一致。
我们开始半地下的赶制各种成药,虽然说中国人再内战的机会比较小,可是和日本人总是要干一架的,乱起来的时候,原料未必再这么充足。朱大爷从担忧暴躁中缓过神后,不再理别的公口的异动,只一门心思地开始深挖洞,广积粮药。说实话,他最想的是淘换军火,可是风头上,还是按捺住了心思。我记得当时上海有好多外国的军火商人,只要有钱,找到门路,自己完全可以搞一批。此时,我很遗憾,自己不懂兵工,如果有什么后世的先进枪械图纸,不管哪个党,我都可以献出来。想起还没有成功的青霉素,我不由担忧着齐教授的安危。
西安事变的解决和历史书上写的很像,尽管国府里有很多亲日派,叫嚣着给中国这个大家庭换个家长,但在扑天盖日的抗日宣传中,蒋系还是获得了先机,顺应人民的呼声,尽快和□□进行了会面和谈判。
在23号的报纸上的新闻图片上,蹙眉微笑着的蒋夫人不减优雅,气度十足,相较于她身旁的宋家长子,柔美的面容硬是多了几分坚毅。记得后世在评论这个集美貌、财富、权力、荣誉于一身的中国女人时候,曾浓墨重彩地描写了那个盘着髻,身着旗袍的中国女人,是如何在精彩的国会演说中倾倒一大批美国人的。张将军曾说,他之所以没有如杨将军一样下场,是蒋夫人保护了他。那么在这场震惊中外的兵谏中,这个勇敢聪慧的女人确实以“抵得上20个陆军师”(蒋氏语)的能力保住了自己的丈夫,也保住了堪堪破裂的中国。
果然2天后,满街的报童不停地喊着“国共联合抗日”的大标题,小半天的时间,报纸几乎卖了个精光,街上配合宪兵戒严的部队已经撤走了,兴奋的学生舞着小彩旗再次涌上街头,再次将抗日的口号喊的震天响。街头的小老百姓还有些懵懂,只有那些家里有当兵的人家,跑回家上了炷香。听到说中国人不打中国人的口号,他们欢喜地以为自己的伢子要安全了。
对于四川军政第一人刘将军,我深为佩服此人的能力。在中央系企图入川,控制瓦解川军的危机下,居然另辟蹊径,除了安插自己的亲信入府,改编自己的部队,建立同学会的方式将部队牢牢抓在自己手里。更特别的是,四川的剿匪行动,那是有名的懈怠,远远不如其他的地方军队投入,有史说,联合民主人士和□□也是防范蒋系的一个策略。不过,可惜的是抗战后川军出川,刘将军---川军的大家长,“出师未捷身先死”,硬是丢下了没人疼的川军,在战场上被消耗殆尽。川军最后赢得了大家的尊重,可是若是刘将军没有病死,或许这支骁勇的军队会有另一种结局。
1937年的春节,大家过的很开心,尽管还有战争的乌云,可是国内的短暂和平还是使得这个传统的节日分外隆重。好多当兵的伢子们都回了家,街上的各色人等也突然多了起来。
趁着热闹,师兄带着人来,拉走了我备好的1卡车的药品和棉布,在朱大爷的手下的护送下,拿着驻军开的通行证,一路出川而去。事后肖掌柜代表朱大爷好好地打听了我师兄的来历,我没有多说,只是透露了那也是一只和东北军一样,打鬼子的队伍。初初度过内战慌乱的袍哥们,立即开始忧心,那可能即将到来的另一场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