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斗士]石碣》文澜伤

11、君子（穆）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要开始了，撒加。”穆站在白羊宫里，向着教皇厅慢慢弯下了腰。他要为他做过、正在做和将要做的事请求原谅。无论起因如何，事实都已经摆在眼前——正因为他的执着，十二宫将重现当年情景。那些浸过血的石阶将再次泛红，那些曾经的血汗将付诸东流。
　　其实，待在圣域面对撒加，对穆来说并不困难。史昂去世的时候，穆只有七岁，两人前前后后相处的时间除了教与学之外，根本就所剩无几。
　　穆敬爱自己的老师，但那也仅仅是常情，远到不了为之不顾生死报仇雪恨的程度。有时候，他忍不住会想，假如换成自己死了又能怎样？指望贵鬼报仇？开什么玩笑？若是没有爱护之情，何必要徒弟背负仇恨？若是有爱护之情，怎么忍心让孩子背负仇恨？
　　绕来绕去，这不过是一个环而已。
　　穆记得，只要不是必要的课业，史昂从来没有多对他说过一句话。作为教皇，史昂足够称职，作为导师，史昂则仅仅只是合格。哪怕是难得的关怀安慰，他也会试图关照到所有的孩子，而非对某个人宠爱有加。
　　因为是教皇的弟子，穆注定和大多数人熟识；因为是教皇的弟子，穆注定无法和大多数人亲密。他就像游走在边缘的旅客，匆匆路过每一个人的领地，却没有停留的权利。早在六岁时，穆就学会了温柔地微笑，他管这叫做“客气”。
　　“我很抱歉。”史昂偶尔会摸摸穆的头发，轻声道歉。但他从不解释原因，每一次到最后，仍会将自己唯一的徒弟轻轻推开。
　　“活着是一种责任。”有一次，穆出来的时候，撒加刚好等在教皇厅外。已是少年的双子座战士微微皱着眉，说的话不知是安慰还是在提前祭奠什么，“教皇也不容易，你要学会理解。”
　　“教皇……不能有自己想做的事吗？”穆仰起头，努力尝试看清撒加的脸。
　　“当然可以。但我想，教皇陛下最想做的事情，已经再也不可能完成了。”
　　“那是什么？”
　　撒加也摸了摸穆的头发，然后什么都没有说，便转身离开了。
　　有什么是身为圣域的教皇也可想而不可得的？
　　在穆的眼中，史昂强大、高贵、仁慈、深不可测，是年幼的白羊最初和最终所憧憬的目标。他想成为师傅那样的人，一直想。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做不到的事呢？
　　于是，穆跑去问艾俄罗斯：“教皇陛下是无所不能的吧？”
　　艾俄罗斯听后忍不住哈哈大笑：“小家伙，女神是无所不能的吗？”
　　“难道不是吗？”
　　“如果是，为什么女神不许愿，让哈迪斯再也醒不过来呢？”
　　是啊，为什么？
　　“因为只要是活着，就不可能万事随心所欲。”
　　不久之后，教皇厅更换了主人，艾俄罗斯带着新生的女神下落不明。
　　穆站在教皇厅里，抬头看着“王座”上的教皇。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什么感觉都没有。不恨、不怨、不迷茫、不疑惑，就好像这所有的一切本该如此。
　　“我命你回帕米尔修行，你可有疑问？”面具后面，撒加刻意压低声音，将原本的声线扭曲成苍老而陌生的状态。
　　“教皇当初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是什么？”穆原以为自己会干脆地领命离去，没想到一开口，却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撒加沉默了一会儿后，代替史昂给出了答案，“身为战士，不能和战友同死，这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
　　人活得越久，便越能体会死亡的难能可贵。或许撒加是对的，史昂可想而不可得的事，始终是死在二百多年前的圣战中，让自己的生命停留在最璀璨的年纪。可是，史昂老了，他没有看到最终和平的好运气，同样也无法令时光倒流，再次以全盛的状态踏上战场。
　　“那么，您呢？”
　　穆的话刚出口，殿上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你知道些什么？”撒加紧紧握住椅子的扶手，像是在努力克制着某种东西。
　　“有人说过，活着是一种责任。”穆毫不畏惧地与教皇对视，“另一个人说，只要活着就不可能万事随心所欲。那么，您呢？您是不是为了前一个原因活下来，又因为后一个原因不得不坐在这里？”
　　“不要乱说话啊，穆。”撒加单手按住面具，手指不住地颤抖着。
　　“我没有。”小小的孩子倔强地昂着头，眼睛里有些亮闪闪的东西正在悄悄酝酿，“可想而不可得，为什么要这么说？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一定不行？那么，您呢？您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撒加的发色开始变化，“我想要你们统统去死啊，穆。”
　　“好的。”穆点点头，“在那之前，我会带她回来，我会带给您您想要的一切。这是约定，作为——”
　　“作为对您的报答。在战争中，死在前面的人才是最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