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花溪行》轩辕碎梦

21、今我来思

　　陵州。曲微山麓。
　　千君飒自昨夜起便有些心绪不宁，合衣躺下竟一夜未合眼，好容易挨到天方泛白，浅浅入了眠，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千君飒懒懒起身，抽去门闩，轻飘飘问了句是谁，猛地看清来人后顿时睡意全无。
　　水轩澈似是匆匆赶来的，明显是经过了长途劳顿，面容上竟染了些风尘之色。千君飒忙请他进门，水轩澈扶案微微喘几口气，又喝了几口水，气息方慢慢平定下来。这样子放在别人身上便也罢了，跋涉之后面容呈现疲态也是人之常情，可这些常情放在平日里总是纤尘不染的水轩澈身上，便成了十分要命的事情。
　　待气息稳定，水轩澈轻轻吐出一口气，方道：“师父殁了。”
　　晴天霹雳不外如是。数月前众人一处时，也只不过听说千眕身体有些不如从前，当时急召水轩澈回去也未曾想到是怎样了不得的事，孰料不过一年多，旦夕祸福，死生难测。
　　旷达如千君飒也不免心生悲凉。千眕与自己不仅是师伯与师侄，他更是父亲的哥哥，自己的亲伯父。
　　水轩澈与千君飒细细说了千眕如何染了风寒便一发不可收拾，最后竟无药可医，因想到师父平日里对自己的悉心教导照料，虽无血缘，亲胜父子，说话间便带了哀戚：“我也是最后才听柳方师伯说这原是三十几年前一个心结积郁其中，这些年来非但不能解，反倒更重了。”说着，神色愈发凝重，“究竟何事，竟郁结三十年！他至临终竟也不肯明说。”
　　说罢便陷入了沉默。千君飒怀着另一份心思，同样沉默。半晌，水轩澈道：“师父说他以后可护不得你了。”
　　千君飒心中猛然一痛，勉强开口道：“这我自然省得。”
　　“你便是真不明白如今也要明白了。”水轩澈这话说得仿佛有些不着边际。
　　“不是吧？！他们在哪？”千君飒蓦地跳起来。
　　“如果不会迷路，没有跟丢，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吧。”
　　于是，曲微山的铁铺子，今天乒乒乓乓分外热闹，非千君飒发奋工作，却是一群人舞刀弄棒，短兵相接，场面格外红火。
　　方将来人打退，千君飒便急着要走。水轩澈道：“平日里你也不是遇事就慌的，如今怎么这样急！你我再怎样不济对付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
　　千君飒急道：“澈师哥不明白其中纠葛，现今我也不好与你细说。只这一次可不是小打小闹，我如何等在这里直教他们第二批人再来找麻烦！”又央道：“我这铺子虽简陋，却还有几样好东西，师哥不拘送人或者自己留下，好歹替我打点一番。”
　　水轩澈道声放心。千君飒因想到水轩澈在必无后顾之忧，整理了些随身物件便匆匆离开。
　　目送一人一骑绝尘而去，水轩澈返回铺中，坐在案旁，合起双眼。师父……他仿佛听到自己的心在低声呼唤。眼前再一次浮现出师父临终时的样貌，心中泛起阵阵悲哀。死亡的气息笼罩在千眕周围，再没有从前的飘逸，只有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的垂死挣扎。他的声音嘶哑浑浊，吐字颤颤巍巍，说一个字便要喘息半晌。他把水轩澈的手紧紧握住，反复地说对不起，开始还清醒，后来这一声声抱歉却不是对着自己说的了。直到最后的那一刻，千眕脸上仍未散去痛苦的神情。
　　水轩澈第一次知道，死亡是这样可怕的事情。不是因为死亡本身，而是，有太多的心结，还没有找到答案便要离去的悔恨与无奈。
　　因带了明显的哀伤神色，男子的面容不似平日一般平和明晰，却无损他出尘的气质。连日奔波之后水轩澈渐渐平定心神，当潮水般的哀伤退去之后，取而代之的竟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压抑的兴奋。
　　水轩澈猛然睁开双眼，落日余晖洒落在他的瞳仁之中，显出前所未有的明丽。水轩澈欲提起案上的壶倒水，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在微微颤抖。深吸一口气后，水轩澈起身仔细打量自己所处的这间铁铺，摆弄着各式器具，生出孩子一般的欢喜。
　　清朗出尘的男子走出铺门，长身玉立，静静看着夕阳缓缓沉入山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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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遇到你就没碰到一件好事！”楚辞一面抱怨着，一面将被冲撞得歪歪斜斜的桌子扶正，“你也能惹上仇家？”
　　“啊哈，不是仇家，”千君飒解释着，将散落满地的物件收拾起来，“头两年玩的是官府捉盗匪，接着三年换了花样，玩起了虚张声势，如今倒直接做出个寻仇的架势。”
　　“谁啊，这么有闲情逸致。”楚辞闻言笑问。
　　“哈哈，为我付这么大手笔的人还能是谁，”千君飒苦笑道，“正是家父。”
　　“你爹莫不是戏本子看多了，找你这个儿子演真人角色罢？！”
　　“我倒宁愿他是这样的人！”千君飒叹一声，“我原是趁黑来的，谁料第二批人来得这么快！他此次必是下定决心了。”
　　“那如何是好，”楚辞停下手中动作，担忧地看着千君飒，“我这里保不住你，你可准备再上哪去？”
　　“既如此，那地方却是非去不可了。”千君飒应道。
　　“哦，我明白了。”楚辞看着这个相知多年的老友若有所思。
　　“何时变得如此聪慧？你倒说说，我准备到哪去？”
　　“凉快去吧！”楚辞抽出手，在千君飒头上打了一个爆栗，“谁管你家这些闲事，我明白的是，原来你一早就准备将我拖下水的！”
　　“果真颖悟绝人。”千君飒赞道。
　　楚辞看着满屋狼藉，苦笑一声。自己这辈子就栽在这姓千的小子身上了。忽又想起千君飒说是水轩澈将千眕去世的消息带到的，便问道：“轩澈既去过你那里，为何不让他一起来？”
　　千君飒怔了一怔，踟蹰道：“你这样一说，我也有些奇怪。原没有想到这一层的，当时只想着怎样安置这个神仙似的人。大约是觉着让他跟着打打杀杀的辱没了他。”
　　“唉，别人是庙堂里供着的菩萨，我便是赔钱赔命的仆从，我如今才知道……”楚辞一句抱怨还未说完，千君飒便将他的话打断：“你早知道也没用。”说着，很豪爽地拍拍楚辞左肩，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从开始不就是这样么。”
　　楚辞心中暗骂择友不慎，口中问道：“你心里有个什么去处？”
　　千君飒哈哈一笑：“北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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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这位公，公子，”铁铺旁边布庄的老板见到水轩澈，原本伶俐的舌头就会打结，“那，那些人既是来寻，寻衅的，你却，却为何反送，送些财物与，与他们？”
　　阳光正好，从窗口暖暖投射下一道亮光，尘土飞扬，却似乎在靠近端坐在案前的男子之前全部避开。当那个人开口的时候，布庄老板再也无法克制他的心神，一种将要匍匐着顶礼膜拜的冲动喷涌而出。话虽平常，吸引人的是不含任何杂质的声音：“他们找不到要找的人，却也够辛苦的了。”
　　“那，那么，公子准，准备待多，多长时间？”
　　水轩澈轻轻转动手中茶杯，想起昨日摆弄的各式工具，铁具撞击时的清脆声响，今日见到的各样人等，嘴角牵出浅笑：“暂时，不准备走了。”
　　话音方落，墙外便传出无数少女少妇或许还有龙阳子弟的惊叹声，嘈杂一片。
　　铁铺的生意怕是从未这般兴盛过。

作者有话说

　　才发现到这才真正开始啊……前面撂下了那么多头绪，咋样穿起来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