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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们都是好孩子 [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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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夕睁开眼,见到了浓郁的雾。雾色里,那么多那么多不清晰的容颜,模糊地在微笑亦或哭泣。她皱眉,张目四处眺望,一眼就找到了他。
他伸出手,修长的指如软玉温润,疏夕迟疑地望他。他的脸在大雾中流散,白色的雾气氤氲着忧伤的旖旎,他启唇低语着什么,疏夕却只能感觉到整个世界陷入寂静,依稀辨出少年的唇形——“疏夕,疏夕。”
雾上的残月零舞月影,如若涅槃时清丽的姿仪,细风略微拂过,雾气弥散。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千千万万张逐渐清晰的容颜,然而疏夕仅仅是凝视着眼前少年。即使雾弥,他的脸仍旧不真切,只是虚空中从指间流去的光阴,如空气一般若即若离地伤痛着,不言不语。
她见到他墨绿色的眸,清浅如疏影横斜交错,在记忆的细流中溯洄而上,见底的明晰。她微笑,恍惚见到他亦在勾着唇角尝试微笑,笑得那般生涩而又羞怯不已,宛似初生儿对着绚烂的鲜花,展露如晨露的梨涡。
疏夕说:“白窗。”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唤,只是感到这个名字挣扎着,在唇边破土而出。少年孩子气地笑,眉眼如弯月,在余留的雾色中缱绻着一潮心绪。
这时,忽然就下起了雪。晶莹如羽织的雪花,铺洒在大地上莫名张扬,就宛如春景明媚中镶嵌的月华。白窗还在笑,眼角却溢出大量的液体,顺着白皙的肤滚落,在雪花上砸出巨大的湿润空洞,如火发烫。
疏夕不解:“白窗你怎么哭了?不要哭呀。”少女蹙眉,墨染的瞳略微潮湿,仿佛浸漫了冰凉的雪水。
白窗努力发声,却只有唇形在无力地改变,徒劳无功。他似乎也意识到了,眼泪更加伤心地滴落,雪花沾湿了他柔软如春光的栗发,少年的泪水在脸颊下勾勒浅痕。他微微屈膝,如玉的左手痛苦地摁在地面,漫天的雪铺在他的手背,白得恍若透明。他的右手攥住左胸的白毛衣,感受心脏撞击胸腔,每一次都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疏夕扶他起来,指尖触到少年的指尖,如雪冰凉。温柔的雪花落满他的衣衿,少女轻轻地拂拭,少年忽然用置心脏上的右手抓住少女的手,紧紧地再摁在心脏上方。疏夕怔忡着,掌心感到生命在跃动,她伸出另一只手将白窗揽入臂弯,“我知道,白窗,我知道你在悲伤。”她笑,努力仰起脸,望着天空巨大的雪白帷幕,不让眼眶的泪珠流下。
——我们都是好孩子,约定一直不流泪。那些芥微的伤悲,微笑过就不累。
少女的颈间有少年的呼吸,略微的温暖,如花蕊摩挲着细腻的肤,些微痒意。疏夕拍着白窗的背,“白窗,我们都是好孩子,不可以哭的。”她说完,飞快地抹去眼泪,灿烂地笑。
白窗抬头,在她摊开的掌心细细地描——“好。”
雪愈来愈大,恍若一场盛世的祭典。少年的白毛衣湿了,雪花在肩头积累。少女手忙脚乱,努力将其拭去。雪片零舞,在纯净的蔚蓝下如圆舞回旋,纷扬在地面如骤裂的美梦,少年浅笑着任少女摆弄,冰冷的身躯染上春日艳阳的暖意,潋滟光华。
-我在虚幻的尽头,好不容易找回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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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铃铃……”
疏夕猛地坐起来,下意识地关上闹钟,才意识到那仅仅是一个梦。
为什么要醒来呢,那个梦?疏夕徒然伸手,仿佛想抓到白窗的衣襟。梦里,那么多的雪……少年的衣上……落满了,雪白的晶莹,像琉璃盏明澈。
疏夕泪流满面,对着镜中的自己满心厌恶……那里,那么那么的冰凉,怎么可以让白窗一个人。
她洗漱完毕,背着书包冲下楼。苍老的梧桐树下,立着优雅的身影。见到她,景醉冷淡着扬眉,“疏夕你今天一如既往地令人痛苦啊。”
疏夕冷笑。
究竟,谁入了谁的魔——谁知道。
“我们快点吧,时间是挺紧的,可别迟到了。”疏夕骄傲地扬起脸,朝阳在她纤白的轮廓上镀一层金辉,夺尽天地间所有的艳色。景醉转身,脚步平稳地走着。
清晨的光景最是干净,像叶尖流转的晨露。细风一拂,梧桐树的枝桠就开始低低地私喃,宛如梦呓着长醉的情思,那树叶一闪一闪,像在尖子上燃烧的一簇火焰,这么仰着头看就像一团温暖的光晕。疏夕发怔,想起白窗孤寂的墨绿眼睛,泪水哗啦啦地倾流,潮湿了一颗心。
她呀,终究还是丢了他。让他在雪地中,孤注一掷。
少年,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拼尽了全力想要忘记伤痕。
然而伤痕那么深,狰狞地流淌鲜血,嚣张地盘踞在温热的胸口,默然发烫。少年仰着脸去微笑,等待一个人,拭去雪花。
——你知不知道,那个人,不会来了。
冰原的花朵,有着最美的恣意。但是她还没等到开放,便只能,垂下身子,亲吻雪地,做极光的歌者。
疏夕觉得,自己是那朵凋落的花:吻着大地,歌咏极光,心安理得地遗忘,有那么一个少年,安静地期盼她——刷然开放。
疏夕想:如果可以开花就好了,定是最纯洁的雪莲。骄傲的风仪,蚀骨的雪意几乎摧毁了心脏。疏夕麻木地行走,景醉的影子很长很长,如同旧时永不谢幕的黑白电影,一遍遍重复着,由始到终,回忆婆娑成羽纱。
无论多么悲伤的电影,看了无数遍后也不会再流泪,因为习惯了。疏夕认为,自己需要习惯没有白窗的现实。
很容易的,不是吗?一个梦而已,不可能打破疏夕建立了十六年的格局。疏夕握拳,加快步子赶上景醉,校园的喧哗声已在耳边飘荡。
薄绯如火,在天空如浪花翻滚,醉紫流红。疏夕顽皮地踩景醉的影子,光与影的交界少女笑得眉眼弯弯。她努力笑,一直努力笑,笑得面庞僵硬,笑得,几乎要哭出来。
少女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人,仅仅一个灯火阑珊处的蓦然回首,便可以颠覆人尘万千。之于疏夕,这个人,就是白窗。
白窗。
——谁微笑清浅,柔软的指推开窗扉,迷离了轮回的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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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自习一如既往,疏夕苦苦思索着函数题,笔尖在草稿纸上认真地描——柔和的抛物线,凝实的顶点,多少X多少Y……
方程式由碳素笔写就,碳黑辗转着数字,在白纸上挥洒。疏夕一个不注意,衣袖拂过未干燥的墨痕,牵出丝缕细线。她没在意,继续仔细运算——二元方程式,一元方程式,曲叠的数,宛如纠结的人生,却无力精确计算。
疏夕忽然抬头,用手指戳坐在她前排的景醉,“诶,景醉,我问你一个问题。”景醉回头,颇为不耐,“干嘛?”
疏夕做个鬼脸,“刻苦学习的小疏夕要请教问题!”她很是理直气壮,景醉仅是冷冷地瞥她一眼,垂头看题。
本来只是余光一扫,疏夕的眸子却再也移不开。前门,温柔微笑的少年优雅而立,墨绿色眼楮染上朝阳的金辉,走廊边的青冈树摇啊摇,摇落了一季悱恻的柔软阳光,投印在廊道上斑驳错落。少年踏着光影,曲指敲击门环,缠绵着最深的樊篱。疏夕的心似乎飞起来了,轻飘飘地起舞云端,恍若这一眼尘埃落定了一生,再没有寂寞与彷徨。
她喃:“白窗诶。”少女仿佛想伸出手,隔着空间,触摸,他的脸颊。然而,手前伸,再垂下,指甲扭曲着掌心,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拼尽所有力气——伸手,以何种身份呢?或许,黄粱的梦已被他遗忘。
何况,仅仅是梦,而已。
白窗走进来,书包斜挎在肩膀。他找到一个窗边的空位,安静地坐下,目光恍惚地望着窗外的青冈树,曲着指在桌角轻敲。
嗒,嗒,嗒……
真奇怪,教室里明明有如此多的声音——笑的,闹的,读的,嘈杂不已。可是,当疏夕侧着耳朵,就清晰地听到了桌角与骨节的碰撞声——清越的,温柔的。
景醉拿着笔,在坐标系上点来点去——旋转,平移,对称,图形转啊转,围绕着原点徘徊不肯离去,转化了无数遍,依旧是老样子。人生啊,如果拥有任性地绕着原点不离不弃,而容颜依然的特权,就好了。
正因为没有,所以无力坚持原点,只能在遥远的数轴上游离。
“疏夕,你在听没?”冷不防鼻尖被点,疏夕迷糊地看着景醉。景醉无语,仰着脑袋看天花板,日光灯明晃晃地摇晃。
疏夕讨好地笑,弯如月缺的眼,有几分憨厚。她平抚波澜的心绪,努力忘记白窗对自己的忽视,兀自地浅笑。“我听着呢听着呢,你继续说。”
景醉眸色一沉,如黑色的漩涡,在宇宙中心无止尽地旋转。他双手一摊——“疏夕,你今天状态怎么这么奇怪?”阳光洒,透过几净的窗,为他纯黑的瞳渲染琥珀晶莹,景醉就这么安静地凝望她,少女却感觉世界编织成华丽冗长的网,令她无处遁逃。
“没有啊!”疏夕勉强维持微笑,白窗冷淡的眼光依旧让她抽离般疼痛——他,怎么能这样?明明,在雪地中,有过,相依的温柔安慰。
早自习结束的铃声匆匆,疏夕猛地站起来,“景醉同学谢谢你的讲解啊,我已经弄懂了。”少女跑到走廊,双手搭在栏杆上低低喘气,眼泪不知所谓地掉啊掉,湿润了一个花季。
景醉靠着座背,扬起苦涩的笑容——那个笨蛋,题目分明才讲解到一半,弄懂了什么?
——或许,弄懂的,仅仅是,少女的那颗心啊,再也不会为他敞开。
——早就明白的,不是吗?
——只是,不甘承认。
世界上这么多人,演绎许多悲欢离合。圆缺的月华,在沉墨的夜空,彰显温柔本色。少年少女们,歌唱,赞颂青春。
但是,青春有属于它自己的乐章,私喃浅唱。而我们所需要的,仅仅是选择不同的方式去演奏,表现自己的青春。
所谓青春,不过是雷同的飞扬。
然而,疏夕平静的乐章中出现杂音,清澈温柔如流水低回的杂音,疏夕似聆听齐特拉琴的露水女神,蛊惑已深,纠葛不清。
这个杂音,即是白窗。
白窗,是疏夕的魔。
——正如,疏夕,是景醉的梦魇。最是受伤,又,最是,放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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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许多梦影。
明亮的,纤柔的,忧伤的。
然而,秋季悲歌。
古朴的涩音,吟唱萧瑟。
笑的,唱的,全是你的。
但,我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