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梨花一溪月》南妆小月

30、第二十九章·师叔

　　“师傅，学医和捉鱼有甚么关系么？”

　　“没有。”

　　“啊？“顾梨溪抬起头大疑一声，看着自己已经半湿的裙裾，”那为什么我要抓鱼？“

　　“因为你师娘想喝鱼汤。”在溪边大树下一块平滑的大石上端坐着翻动医书和旁边药篓中草药的洛莲医淡淡回答，脸色木然，丝毫没有一点害得自己徒弟顶着艳阳、在溪水里与鱼“殊死”搏斗了一个上午的罪恶感。

　　顾梨溪看着他师傅舒服地坐在树荫下的身影，把刚刚手里抓空拔下来的一把水草扔回溪水中，一边偷偷斜眼瞪某无良的师傅，一边俯下身子往鱼群经过的水道走过去。师傅啊，你不觉得如果是你亲手抓来的鱼姑姑师娘会更开心么？无法阻止哀怨的顾梨溪往那边看了一眼。

　　、
　　“快点抓。”对方眼未抬，却如同感应到她的目光似抛过来三个冷梆梆的字眼。

　　顾梨溪无奈地俯下身子，继续和时不时游经的鱼斗智斗勇。又斗了半响，只觉得自己腹内一阵燥气上涌，额头上沁出的汗水发了一阵又一阵也不见停，她抬臂用挽起的袖子擦着额头，日头也已经升得很高了。她甩了满手的水，弯下腰去想把湿了之后沉了许多的裙子再掀上一点，无意间转头望向洛莲医的方向，顿时瞥见大树下端坐的洛莲医身旁，不知何时多出一人，瞬间定在当场。

　　那人风姿儒雅，席地而坐，与洛莲医斜着相对。他一身蓝衣，发带玉冠，明明坐于草地之上却安稳温文如高位檀椅之中，甚为自得。他面庞若皎月下银莲半开，不带笑意、冰冷如霜自有清雅之意，此刻与洛莲医轻声论谈明显已有些时刻，竟没让顾梨溪有所发觉。

　　顾梨溪看清那人的面貌之后大惊，不自觉身子晃了一下，久泡在水里而有些虚软的脚顿时无法支撑住，整个人生生滑向一旁，栽入水中。

　　溪中激起水声水花一片，顾梨溪浑身湿透，她因无防间呛了几口水先咳了几大声，长发像是散开的水藻一般半贴在苍白的脸颊半浮荡于溪水中。着力溪中大石狼狈起身，她只觉得左膝盖处一阵锐疼。

　　岸上正说话的两人被她所惊，齐到溪边。洛莲医脸上有些许焦急之意，未待他出声，蓝衣男子已经抢先一步掠至溪中搂过她腰身带向岸上。这一掠一回不过倏忽，足以看出他轻功之精。

　　到了岸上，蓝衣人放开她腰身，转而扶着她慢慢坐下。洛莲医在一旁看着，见顾梨溪屈膝坐下动到左腿时，眉间轻皱，脸色咋白，便出声对那蓝衣人说：“默之，你去看看她左膝。”蓝衣人依言轻手挽起顾梨溪左膝上的裙，见她左膝上一片红灼，还有些微的破皮。

　　洛莲医见状，俯身伸手轻按了一下她膝盖四周，确定只是皮肉之伤后这才直起腰来从袖中摸出两个小瓶递给那蓝衣人。顾梨溪顾不得旁边的洛莲医，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总是在记忆里呼之欲出的面容，口中泛起一丝溪水的清味，弱道：“萧楚亭。”

　　萧楚亭半跪于她身前，淡然的脸上没有激烈的情绪波动，只抬眸看了她一眼，然后便是低下头去，将洛莲医递与他的两个小瓶中的一个打开，放置鼻下嗅闻确定之后就开始给她的左膝上药。

　　开始撒的药粉刚沾上皮肉，顾梨溪就惹不住闷哼一声，琼鼻上沁出汗来。

　　“这药粉是消炎止血之用，忍住便好。”萧楚亭说明后，再从另一个开口较大的小瓶中舀出些乳状的膏药涂抹于她膝盖之上，顾梨溪顿觉膝盖上一片清凉，痛感化作一片水意。

　　萧楚亭上完药后从袖中拿出白色绢帕细细为她的膝盖包扎。
　　顾梨溪抬眼看向他，他垂目为她包扎着，手指翩飞间，她的伤口已经包好。萧楚亭的手指节很突出，幸而他人虽清瘦却不是羸弱，手指也是修长才不显得难看。顾梨溪看着他的手，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涌到嘴边，开合几度，却是一句废话：“你来了？”

　　包扎完后萧楚亭的眼睛终于看向她的眼睛里。顾梨溪看着那沉水似的眸子，反应过来这才补上一句：“你怎么来了？”

　　萧楚亭听完她的问话，只是沉静地看她，似是无意说话又像是不知怎么开口，他慢慢扶着她起身，转开眼看向一旁的洛莲医。

　　“默之乃我同门师弟。”洛莲医接到萧楚亭的眼神，了然。

　　“师弟？”顾梨溪睁大眼睛看着萧楚亭，怕若不是她腿上有伤，早该跳起来了。

　　萧楚亭沉默着，神色如常，只是尽量使她身体重量往自己这边倾斜，也不见回答。但顾梨溪看得出来，洛莲医此言非虚。

　　一阵莫名的沉默过后，顾梨溪突然意识到一个更大的症结：“那么说来，你是我的师叔？”

　　萧楚亭似乎此刻满意了她身体重量的转移，听到她的提问便微微点了头算是作答。

　　顾梨溪觉得头晕目眩，她转头看向一边的洛莲医，眸中星光闪烁：“师傅，你现在能把我逐出师门么？”

　　接着，被药材砸了……“不行。”洛莲医回答，“你走了谁来抓鱼！”说罢便不再理散发出怨念的顾梨溪，径直走到树下收拾草药和医书。

　　顾梨溪虽只是皮肉伤，但毕竟疼痛难忍，而此处离他们居住的小阁也颇有一段距离。萧楚亭略作思量，便移身至她身前，微蹲，顾梨溪了了他的意思，身上有伤便不再羞涩计较，大方地搂住他颈项蹭到他背上。‘

　　或是由于她搂得过紧，他觉到之后头向后微偏，露出俊逸姣好的半边脸来。顾梨溪脸上一热，脱口：“腿疼。”

　　萧楚亭回过头去没有发问，只是伸手将她背紧了些，足下开始行路。他行路间定是使了些功夫，故而顾梨溪觉得周围风声加快疾驰。顾梨溪尽量挺直腰身好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至于太过亲密，但他行路间的速度不免使她反应不及地前扑，这一前扑，她不经意发现了他耳下有一点红痣。这个发现让她不觉乐了几分，于是腰身也不再僵直，他似是感应到她的变化，足下变慢，朗声问：“怎么了？”

　　她唇间有一丝无声淡笑，整张脸像是夜雨里洗过的月色一般清丽：“没事，”她柔声：“你为什么来这儿？来见我师傅么？”

　　他有一瞬的僵硬，道：“来找你。”

　　顾梨溪气息一窒，搂着他的手松了，接着远远的小阁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他见到，却慢下步子，终于停了下来。

　　洛莲医早快他们一步向那小阁奔去。萧楚亭驻了步子，他们四周是将败尽的鸢尾花丛，芬芳里落了一丝瑟瑟的凋败，花朵微垂，有些不忍看的光景。顾梨溪仍在他背上，只是转头去看那些鸢尾，觉得喉间骤紧。

　　“若我不查，你预备什么时候告诉我真相？”前面传来低沉的男声。

　　“什么真相？”顾梨溪反问。

　　“你的真实身份。”

　　“是么？告诉你我是顾梨溪，不是顾青城？“她忍不住喉间溢出冷笑。

　　“告诉你我姐姐逃婚，顾家不敢忤逆圣旨让我去代嫁？然后再告诉你我会乖乖地当一辈子顾青城毁掉从前的顾梨溪？或是告诉你我根本不想嫁进萧家所以你让我走吧？”

　　前面的人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呆愣。顾梨溪心头一片冷意袭来。

　　突然自己的手被握紧，顾梨溪回过神来，只觉得手心里温暖一阵。“都可以。”传来萧楚亭的声音，“哪怕我只有听的资格。”

　　她手心里不知何时弥漫的汗意在他手心的暖意下逐渐消失。

　　顾梨溪靠向他坚实的背部，像累极的小兽倚靠大山。待萧楚亭开始行路，她已合眼不去看那些送尽晚风的鸢尾，只觉得如他般冰冷，手心却如斯温暖。

　　他们俩回到小阁，阁前院中有一人等待着。碧罗纱裙，瑶仙发髻，较鹅蛋略微圆胖的脸蛋，不是翡翠又是哪个？

　　远时没怎么注意，近了这才发现是翡翠，顾梨溪当下高兴得忘了左膝的疼处，一近前就松开搂着萧楚亭颈项的手，口中唤着：“翡翠！翡翠！”

　　翡翠见到就未见面的顾梨溪，也是红了一双眼，冲上前去和她抱在一起：“小姐,小姐！翡翠好想你!”

　　主仆二人相拥许久，重逢的喜悦和终释的安慰像潮水一般漫上心头。待两人都平静下来，翡翠这才收了眼泪，顾梨溪戳着她的脸笑她哭成了花猫，翡翠确只是弱弱地偏了几下头，踌躇起来，却惴惴地不敢躲开。

　　顾梨溪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却细想不出别的什么，她瞥到一边的萧楚亭，才惊觉刚才又惊又喜的种种失态尽被看光，脸皮巨厚如她，也不由得觉得有些丢脸。正巧这时顾锦妆被莲医相扶走出，见顾梨溪回来了，便想招呼他们进屋吃饭。

　　顾梨溪应了一声，就要进屋里，左脚突然一疼支撑不住，被后头跟着的萧楚亭快手扶住。顾锦妆见了，才觉出她浑身的狼狈，忙唤翡翠把顾梨溪搀到她居处去梳洗换衣。

　　顾梨溪被翡翠搀着上楼，萧楚亭抬眼追随着她一瘸一拐的背影，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边有一丝极为清浅的笑意，让立在一旁的洛莲医见了，有些惊讶地看了他许久：“怎么？”

　　他收回目光，眸子沉静依旧：“无事。”

　　顾锦妆上楼为顾梨溪寻出一件淡黄的裙装来，又多寻来相似颜色的绣襦和袖衫，翡翠帮顾梨溪挽起头发用簪子暂别，脱了外衫，下裙，才发现左膝上的白帕。“小姐，你的腿！”

　　顾梨溪捂了翡翠的口，让她别叫。翡翠立刻噤声，只是为她擦身间总不免去瞧她左膝，过了一会儿又出声道：“那帕子好生眼熟，莫不是小姐那次伤了手指包扎用的么？”

　　顾梨溪不答，顾锦妆为她收拾好了内外衣裳，走过来也见到了她腿上的伤势：“倒是谁给你包扎的？”

　　顾梨溪笑起来，眉间尽是俏皮之色，落眼处却是左膝上包得完好的白帕：“自然要感谢今日初见的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