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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二章·留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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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锦妆伸手摸着她的脸颊,笑道:“这才是我可人的小梨溪!”说完却又是缩手到胸前,一阵猛咳。一旁的男子看到她咳的猛,才舒展的眉间又是紧蹙,坐到床边上,伸手轻握住她的手腕,轻柔和缓地输入自己的内力帮助调节她的肺腑内息。
顾锦妆咳得缓了些,看着男子蹙起的眉头,轻声道:“莲医,你常说武功是武功,医术是医术,武功再高也只撑得了一时,却根治不了病灶的恶处,你如今白白耗费内力来暂缓我一时的咳嗽,不是有违你医者的认知么?”
男子看她一眼,用帕子拂去她额上汗水,悠悠说:“他人谁都可以,但你,我只不想你吃苦便好。”
顾锦妆听他这般说,心中一暖,目光流转,伸出手来摸抚他眉间蹙起:“至少,你别蹙眉,我不想见你蹙眉。”
男子又是叹口气,努力许久,才舒开眉目,却把顾锦妆的手握住,一把塞回暖和的被衾里,再不许她轻易地拿出来受凉。
顾梨溪见他们这般,只是站起身来,道:“莲先生,能烦扰你将方子给我,我好去煎药给姑姑。”
莲医看她眼神诚挚,语气也变得和缓,从袖中掏出一张方子交给她,并细细嘱咐了这服药煎的时候需注意的一些事和厨房的位置,顾梨溪在心中一一记下,留下那两人独处,自己往厨房去了。
“那便是你常常记挂的侄女?”看着顾梨溪的身影消失在幕帘之后,莲医帮着顾锦妆调理了一会儿才轻声问。
“嗯,”顾锦妆应了一声,指了指那吊着的植物,眼中满是担心。
莲医明了她的意思,却执拗地又把她的手捉回了被窝中:“别伸出来,那花不碍事,我已经浇过了。”
顾锦妆放下心,轻笑:“那便好。—我以前在晴哥那儿最喜欢小梨溪了,她虽然顽皮捣蛋,不似一般的女孩子家安静,但却也自有她自己性子自由爱闹的好处。我以前病的重,在床上的时候远超过玩儿的时候,但梨溪心最善良,每每出去摘些开得好的花儿草儿什么的给我摆在床头——“
说着说着顾锦妆却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有一回她不知从那儿弄来了几枝南瓜花,丫鬟嫌那花儿难看,不让她摆在花瓶里,她便哭闹不休,最后还是依了她,哪知道第二日厨娘端上来各色蔬菜做的小炒里居然就有南瓜花,梨溪当即大哭不止,大家都不知道她是为了何事只晓得去哄她,一顿饭也没怎么吃。她哭了许久才静下来,等她不哭后全屋子的人只顾着感谢佛祖了,之后旁人问她为什么要哭,你知道她怎么说么?”
顾锦妆看莲医一眼,知晓他不会回答,便接着说:“她说丫鬟姐姐把她送姑姑的南瓜花送给晚娘炒掉了。”说完以后顾锦妆自己笑得更欢。
莲医看她笑的脸色若桃一般,心中一动,靠在床头扶着她的肩一揽,顾锦妆身子一歪,自然地靠在了他胸膛前。笑声慢慢歇了,顾锦妆脸上却还是止不住笑容,她放在被衾里的手在他温暖的掌心里画着圈儿,慢慢又说:“梨溪还常常帮我一起闹着晴哥放我去外边透气,若非如此,我当初也不会上那画舫,”说道这里,她顿了一顿,抬眼看见他线条俊逸的下颌,接下去,“也不会遇上你。”
莲医本来不太想评论她适才说的顾梨溪小时候的趣事,但此刻听见她这句话,呼吸一窒,低下头来,迎接她柔情如水的目光:“我情愿你不是以那样的方式与我相遇。”想到当初这个女子不知不觉间突然一头栽进冰冷的湖水里,毫无声息,莲医每每想起都觉得心悸不已,若非、若非……
顾锦妆握紧他的手,他神色才从苍白的凝重中缓和过来。“没有若非。”她轻道,她此刻不是好好地、安稳地、幸福地在他怀中么?所以,没有若非。
莲医再次看向她的眼神里流露出少见的明显爱意。“我这回采到了几味难见的药草,其中有一味养气佳品,待我给你改个方子,你再试试药效如何。”
“嗯。”顾锦妆回道,更向他怀里靠去,微合上开始疲累的双眸。其实再好的炉香远都没有他常年行医制药身上带着的淡淡药香能更令她静心安神,莲医向来是个话少的人,当初不明他心意之时,顾锦妆曾因为他从不言爱而神伤后,被掳走后整日的相对,她渐渐开始明白他的情感表达方式和他的内心。一旦明白了,就被栓紧了,她的心在他心中所筑的四方天地之间禁锢着,她却不像以往被床榻禁锢住身体那般难受不已,反而觉得她的世界是自由无比的宽阔无垠,她奔驰纵横,一生情愫得以依归。
顾梨溪这一回给顾锦妆煎药是十分细心,她前番曾为翡翠煎过多次药,早已熟稔,如今是为体弱的姑姑煎药,自然更加尽心。而这方子药的煎煮过程也颇为复杂,这药得煎煮三次,顾梨溪便按照莲医给她吩咐的细细注意放药的次序、加水的量、煎药的时辰和火候,待终于煮到第三回的时候,她就已经是满面汗水了。
突然背后传来男子的声音:“看来还不笨。”
顾梨溪转头,正是照顾完顾锦妆睡下后出来看药的莲医。他看着顾梨溪正在煎煮的药,亲自过去起了药壶,泌出一碗后却又端给顾梨溪:“你去送,放到凉些,便唤妆儿起来喝。”
顾梨溪有些讶异他为什么不自己去送,莲医只是淡淡地一瞥她,没有任何解释。顾梨溪也只得端着药往阁上走,走到半途,她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询问:“我、与我同来的还有一人,不知莲先生可曾看见?”
莲医看着她,说:“九星十六月的安夜么?”
顾梨溪点头,这“九星十六月”虽然没听安夜提起过,但听莲医这样说应该是安夜的师门了。
“他走了。”
“什么?”顾梨溪大惊,把药碗顺手放在旁边的木桌上,又问:“他什么时候走的?去哪儿了?回师门了吗?”
“申时过半走的,我想应该不是回师门去了。”
“为什么?”
“我前几日到安阳去过,九星十六月已被人灭门。”莲医眼中锐意突生。
顾梨溪胸口一窒,呼吸紧促,身子有些摇晃,一只手撑住了旁边的木桌,慢慢坐在旁边的圆凳上,她忍住胸口的刺痛,安夜、安夜!继续问:“那他…”
“寻仇。”莲医吐出这两字,伸手在袖中摸出一封信来,上前置于桌上,“他说你万万别去找他。”说罢端起顾梨溪放在桌上的药碗,轻声上楼。
寻仇,顾梨溪听到这个字眼的瞬间身体就僵直了。她没见识过江湖,只是听说过,听说过正道、魔道、侠义、邪恶、恩情、仇杀与一时不查便骤然而至的血雨腥风,不过故事永远是故事,顾梨溪也还是在太平和谐的南国府里一个听故事的千金小姐而已。可是如今,她认识的人终究是卷进那传说中的“灭门之灾”里了,她几乎能想象安夜是怎样地伤心,江湖人并不是传说中那般无谓,安夜是江湖人,在她看来也是个一身武功的普通少年,会偶尔犯迷糊,会偶尔伤怀,会偶尔感动,他也只不过是个平凡人罢了。现下,师门被灭,他被迫背负血债,走上寻仇的万丈深渊,那个年少平凡温暖如阳的少年尽毁,怎不叫她揪心百结。
默默地坐了半响,顾梨溪把眼神放到刚刚莲医放在桌上的信封。她伸手把信封打开,忽然有东西从信封中掉出,落到了地上。顾梨溪弯腰拾起,一看,浮莲弄月簪!
这下顾梨溪又开始慌张了,她再去看信封内,抽出一张纸来,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语,颇为潦草,显然是匆匆写就的。顾梨溪连忙将纸放到灯下细阅:
梨溪:师门有变,先行离开实非得已,望见谅。此簪奉还,疗伤之恩悉铭于心。他日若需相助,见簪如见人,誓必不弃。——安夜字
顾梨溪读完,眼眸中已是一片空白。她把信纸掷于桌上,起身望向窗外暮色下妖异非常的紫色鸢尾大片盛放,心头涌起一股空落落的离别之感,眼里蒙上看不清晰的雾气,像是先前她望着从马车车窗淡出的南国府时的最后那一眼。
她把尽漏晚风的窗户关上,将浮莲弄月簪插上发髻中,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看着烛光默默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