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暴虎冯河

2、之一 晦夜遗梦(8.21修）

　　“愚不可及！”
　　欧阳少恭抚摸着一张长琴，低声自语。
　　那是一张伏羲式的长琴，琴身暗红，异香浮动。如今，琴身缺了一角。
　　欧阳少恭抚上那创口，想到雷严一剑劈开它的狂态，郁气涌入喉头，面上便染了薄怒。

　　回想数刻前，他原在上层的琴台前抚琴。后来困意上涌，他靠着琴台小憩一会儿。意识朦胧之际，最为思念的那人，竟走入梦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梦中的伊人，芳华依旧。无比熟悉的一颦一笑，纤细柔软的躯体盈盈入怀，令他满足得快要落下泪来。
　　俗世只有苦难，纵使心中还有诸多算计筹谋，那一刻欧阳少恭倒宁愿长醉梦中，永世不醒。然而，终是有人推搡他肩膀，强行将他从梦境拉回现实。
　　尚未完全清醒，听得耳边有人问道：“少恭，你可知我所来是为何事？”
　　再一抬头，来者正是雷严。黑黝黝的面孔，生来便带三分怒气的双目，于夜色中更显狰狞。
　　那只摇晃他肩膀的手，还染着同门之血，渐浓的铁腥气令他不动声色蹙起眉。
　　心念电转间，欧阳少恭已猜出青玉坛的变故，并不作声，直到身旁伺候的寂桐忧心忡忡上前几步，要与雷严论理，他才一伸手，将忠心的老仆护于身后。
　　他冷冷一笑，眼中浮现一抹嘲讽：“还能有何事？无非是掌门与其他长老‘误食’丹药导致‘走火入魔’，意图对同门不利，武肃长老这便赶着来‘保护’在下吧？”
　　“少恭明白便好。”雷严颔首：“你这几日身体抱恙，我不忍令你再为门中事物操心。不如先回房静养几日，待我解决了门中动乱，少恭即可安心做我的丹芷长老。”
　　雷严言辞之间，俨然已以青玉坛掌门自居。
　　欧阳少恭心中不满，他没想到雷严下手如此之快，本以为他至少还能忍耐一年半载。
　　——这是小瞧他，还是高估他了？
　　便又是嘲讽地一笑：“未来掌门的吩咐，在下不敢不从。只是——”
　　“少恭还有话要说？”
　　“在下方才做了一个美梦。武肃长老若不是这般猴急，来得晚些，在下至少能将这个梦做完。”
　　“哼。一个梦而已。还要与我计较不成？”
　　雷严如何听不出欧阳少恭话中深意。门中权势更替的大事，还比不上一个梦境，说明欧阳少恭对他今日的行动并不看好。他心中一闷，也不禁逞了一次口舌之利。
　　“莫非少恭梦中也大有文章？”
　　“那倒不是。只是一些过往的……过往的……”
　　欧阳少恭缓缓摇头，环视四周。顷刻，他的视线粘在寂桐身上不动了。
　　原来，青玉坛上层的幽暗灯火，磨平了老妪脸上的沟堑，依稀找回了年轻时的美貌。
　　岁月仿佛忽地倒流。
　　背对灯火的寂桐，面目朦胧不清，反倒有些楚楚的风韵。隐隐地，竟与梦中的伊人有些相似。
　　随即，欧阳少恭想：但，她的丰姿，灿若明霞。
　　巽芳啊……他于心中轻唤那伊人。
　　“过往的……美好之事……”
　　欧阳少恭轻声低喃，宛如自语，已消了继续嘲讽雷严的念头。
　　一再的忽视却令雷严不满。他一皱眉，伸手捏住欧阳少恭下颌，不等他挣扎，指腹滑至对方双唇间，堵住即将出口的抗拒，一字一字道：“不管少恭以前和方才念着何人，至此刻起，你这个丹芷长老心中只需想着我……想着如何与我成就青玉坛的千秋霸业！”
　　言罢，雷严指腹继续滑过唇角，指尖的血沾到欧阳少恭唇上，似是为那双薄唇抹了一层口脂，被下颌处莹白的肌肤一衬，整个人更是便鲜明地……妩媚起来。
　　就连微愠的眉眼，都愈发地秀丽。
　　雷严看得心神一散，暗道不好，赶紧放开欧阳少恭。为掩饰失态，又道：“少恭若是不从，当如此琴！”
　　而后举剑，斩去长琴一角，再唤人上前。
　　“元勿、辛夷！送丹芷长老回房休养！”

　　愚不可及！当真愚不可及！
　　欧阳少恭回到房里，余怒难消。
　　长琴的创口，看得他心中邪火上涌。他抚上琴身，心想：就是不从又如何？我的本事，早在雷严面前展露过十之一二，他该明白拦不住我。这番惺惺作态，又是演给谁看？
　　恐怕，是要威慑“心腹”吧。
　　雷严此人，本是他看好的一颗棋子。当初招揽雷严之时，他自以为凭着好些年的朝夕相处，已摸透了雷严秉性。谁料想，数年前带雷严前去乌蒙灵谷，令他见识世人所不能想象的上古凶剑之威后，雷严的野心剧烈膨胀，愈发地难以驾驭。
　　雷严终日沉迷武力，亦有弄权之心，欧阳少恭不欲与他针锋相对，近几年一直收敛了锋芒，除了往雷严处送了一枚元勿这枚暗棋外，并未有其他动作，更勿提在青玉坛内培养自己的势力。如此小心，却仍被雷严忌惮。
　　令欧阳少恭更加无法忍耐的是，雷严愈发地自作主张——
　　比如，雷严今日制造的青玉坛之乱。
　　起因在于玉横。
　　玉横乃青玉坛不传的秘宝，有吸人魂魄的功效。若以以玉横内的魂魄炼药，更有事半功倍之效。故而，玉横一直由历代丹芷长老保管，用于炼制一些奇诡秘药。
　　对欧阳少恭来说，玉横则有更重要的意义。
　　不久前，欧阳少恭找到了至关重要那人，独自潜入昆仑山天墉城，完成了种种布局。待他得意归来，却闻雷严不知如何得知了令玉横力量更为充盈的法子，从他房内偷走玉横，劈作数十块碎片，散入民间，四处吸取魂魄。
　　此刻正是需要玉横之际，欧阳少恭如何不怒！
　　他难得一次敛了笑脸，厉声要雷严找回碎片，否则便将他的作为告知掌门。
　　无视门规，擅动门派宝物，罪罚可大可小。但若是被视为怀有二心，别有图谋之人，雷严却会万劫不复。
　　欧阳少恭料想雷严会暂且按捺住野心，乖乖去寻找玉横碎片。谁又知他竟不顾自己在青玉坛内并未完全掌权，转身便谋划篡位。

　　愚蠢！不自量力！
　　不听话的棋子，留之何用！
　　欧阳少恭抄起长琴旁一枚茶杯，愤愤掷于地上。
　　一旁寂桐一惊，小声唤道：“少爷……”
　　欧阳少恭回过神来，见寂桐忧心忡忡，赶紧敛去了眉间厉色。再开口时，语气如常。
　　“寂桐不必担心，雷严奈何不了我。”
　　寂桐点点头，忽而转身自床头架上取下铜盆与帕子，端到欧阳少恭身前。
　　“少爷，你先擦擦脸。”
　　欧阳少恭一滞，侧头看一眼铜镜，才发觉自己下颌处留下了雷严的血指印，双唇亦是一片腥红，衣衫上还有血痕，方才强压下去的厌恶感又涌了上来，不禁冷冷地哼了一声。
　　寂桐叹口气，拧干帕子，上前一步为欧阳少恭擦脸。再仔细一看，自家少爷有几缕头发也沾了血，凝成一络，赶紧取下他发间丝扣，将他长发拂散开，细细清理血污。
　　欧阳少恭闭上眼，任寂桐悉心打理自己。
　　“对了。”欧阳少恭忽然想起什么，轻声道：“雷严虽不是十分聪明，倒也全非有勇无谋之人，今日行事怎会如此莽撞？”
　　寂桐抚弄少恭发丝的手指一僵，目光闪烁：“这……寂桐不知……”
　　“又是谁告诉雷严，以玉横碎片四处吸收魂魄，重塑之后玉横力量将更为丰盈？”
　　寂桐叹口气，停下手中动作，颤声道：“少爷怀疑雷严背后有人？”
　　欧阳少恭睁开眼，含笑颔首。
　　“这倒十分~有趣~我是得看看，‘掌门大人’与他背后之人，将如何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