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之莲华》丸子君

21、美的全貌 1

　　【一】

　　不知不觉，绚烂的红叶已经在京内各个角落铺展。
　　绵延如火，宛若庆贺一般地迎来了一年之中象征着丰收与富饶的季节。
　　阳光也不在刺目蜇人，若能在午后安闲地坐在木条地板上张望，便会看见枫叶度染的一层金色。
　　赤金交融，豪华无比。
　　“真是了不得的景象啊！”源博雅如此赞叹道。
　　从三位中将，尊贵无比的殿上人，注视着宛若原野一角的庭院，如此随意而又直率地赞叹道。
　　穿着公卿便服的朝臣源博雅，此刻正在安倍晴明家中，以悠然的姿态喝着酒。
　　是两人对饮。
　　痛痛快快地喝着来自于唐国的美酒。

　　虽然就时代来推断，此时应尊称上国为“宋”更合适，可这比之于雨过天晴之色的优雅朝代，在感情因素方面，始终无法与那逝去的唐代相比较。
　　轰轰烈烈，豪华又绚烂的时代，洋溢着健硕自信的飞扬神采。
　　因仰慕之情无法遏制，于是不吝惜生命，排除万难也要前往大唐。
　　那名字，与浮沉在海上，传说之中的三座仙山，蓬莱、方丈与瀛洲相比，也不逞多让。
　　对于日出之国的扶桑来说，便是有这样的魅力。
　　曾经多次派遣遣唐使前往，即使海面高浪，诡谲莫测也无法阻止高涨的热情。
　　向往的愿力能够遮蔽月亮，便是这般虔诚与仰慕。
　　当时的大唐，仿佛是悬挂在枝头沉甸甸的，烂熟的果实，散发出香甜馥郁的，醇酒一般的气息，引诱别人前来品尝。
　　目不暇接。
　　前赴后继，只有少数幸运儿才最终得以踏在坚实的，大唐的土地上。
　　在安倍晴明所处的时代，距离最后一次遣唐使归来，也有百年之遥。

　　名为空海的僧侣，可谓见证了大唐最后荣光落幕的异邦之人。
　　关于此人的传奇，在当时已流传甚广。比叡山上的沙门，亦会用肃然敬重的表情，谈论这个男人。
　　就连大内，也必须依靠空海那巨大的力量。
　　据说，他曾在神泉苑祈雨。那年京中大旱的原因，是因为负责行云布雨的龙，被莫测之徒的符咒困于海底龙宫之中。
　　这咒法十分奇妙玄奥，能够吸收其他阴阳师的力量化为己用，加倍摧残。
　　以折磨神界的方法来折磨世人，实在是令人发指的恶鬼行为。
　　摆在空海面前，是非同寻常的大事，与以往施行法术，治病等完全不同。
　　空海决定向居住在岗仁波吉峰的善女龙王祈雨。
　　作为印度教中认定的世界之中心，岗仁波吉峰有着非同寻常之威力，居住其中的善女龙王也拥有浩荡的力量。
　　只不过，若是贸贸然地便从居所出动的话，恐怕会对凡间造成难以估计的灾难。从岗仁波吉峰至本国内，无数险峻山峰之中，簇拥着良田与栖息于此的人类，即使越过茫茫无际的大海，深潜于水下，以龙御之能，必定会卷起惊涛骇浪。
　　于是，空海僧将神泉苑水下以密宗之法打通，使得其以门的姿态，直接联系了京都与岗仁波吉峰。
　　这简直便是大胆，又充满想象的举动，超越世人可以理解的范围。
　　平安京与岗仁波吉峰，期间千里之遥，如何能这般地联系起来？
　　可是空海还是那样做了。
　　善女龙王也得以顺利降临，惠赐甘霖于各处。
　　想来这位异国的神明，对于空海的慈悲为怀，以及大德之法，一定也是颇为赞许的吧。
　　那通道并没有在求雨后被关闭，至于是和缘故，早已无从考证。
　　是空海的倏忽，亦或是为了解救被符咒所困的龙王，而再无多余力量，只能听之任之，已无人知晓。
　　而开启神泉苑之门的“钥匙”，也就是所谓咒诵，也与故往一道，静静地沉睡在碧波之下。
　　要等百年之后，海的那一边早已是朝代更迭，才有安倍晴明打开。
　　因源博雅吹奏龙笛叶二而被打动的善女龙王，与漫天诸佛一起，在岗仁波吉峰欢腾歌舞。
　　此番净土极乐之相，通常只存在世人想象中的画面。晴明与博雅，另有逢坂关的蝉丸法师躬逢其盛，实在是难得的殊荣。

　　“看这瑟瑟的红叶，真是叫人忍不住伤感呢。”博雅手中的酒杯已经空了，由蜜虫为其添上。
　　“你如何看待呢，晴明？”
　　“什么？”
　　“有关于这四季的更迭流转，总觉得是被什么操控一般，诚然我不知道这东西应该怎么称呼，可确确实实能够感受到呢。”
　　博雅的身子朝晴明的位置挪了挪，两人靠得更近一些。
　　“你看，仿佛还是不救以前的事情吧。那个为樱花涂上了美妙的颜色，可如今又命令枫叶从青色转变为红色呢。还有庭院里那些盛开又凋谢的女郎花啊，黄龙草啊，仿佛我们就是靠这些来知晓，所谓四季的变换呢，如果没有了值得惊叹的自然之美，仿佛便连季节与年份，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呀，真是了不起。”惯常地穿着白色狩衣的晴明，倚靠着外廊上的柱子，晚起柔润而红色的嘴唇，微笑着赞叹道。
　　“什么？”
　　“很了不起不是吗，能够说出这番话的博雅。但你所提到的，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东西，就是所谓的‘咒’啊……”
　　“等等，晴明，到此为止吧。”
　　“为什么？”
　　“因为再说下去，谈论咒啊，本源什么的，我会觉得原本清楚无误的事实，就会被晴明搞得弄不明白了。”
　　“可是你先提起的，博雅。”晴明慢条斯理地说道。
　　“真厉害呢，博雅，你刚才所说的话让我突然之间明白了许多。”
　　“明白了许多？”虽然是这么说没错，但源博雅向来对于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感到难以理解。
　　或许如果不是遇到晴明，他也会觉得神神叨叨，无趣而不耐烦吧。
　　那也就无法得以目睹与现实中的平安京，几乎完全重叠的另外一个世界。
　　被世人称为恶鬼与妖物共同组成的世界，实际上何尝不是人心幽暗，喷薄而出后的另一重构成呢？

　　“这么说吧，博雅，你觉得红叶很美是吗？”
　　“没错。”
　　“那如果庭院里的风景依旧，但我们却不在这里喝着酒，观赏着，你还会觉得它美丽吗？”
　　“这……但如果在心中想到红叶的样子，还是会忍不住赞叹的吧。”博雅试图辩解，却怎么都无法说明白这种感受。
　　“会因为如此，那是因为在博雅的心中，红叶已经成为了一种咒啊。你被名为‘美丽’的咒语束缚着，自然而然就会这么想了。”
　　“……”
　　“秋日的红叶与春夜之樱花，乃至于不断轮回的四季，惠风雨雪等这些东西，都是因为咒。倘若这世上我们不存在的话，它们虽没有名字，却还是存在的。”
　　“虽然不是太明白，对，也就是说我会觉得世间万物之美，全都是因为出自内心的结果吗？”
　　“很能够理解嘛，博雅。”晴明点了点头。
　　“美丽啊，欢欣啊，愉悦啊，一想到这些情绪是从内心自然而然产生的，总有一天会消散，就不由自主地感到悲哀与难受，这或许也是众人纷纷修行去的缘故吧。”不由自主地，博雅抬起头，恰好见到一片红叶离开枝头，于半空之中婉转飞舞，划出婀娜的姿态。
　　“那也不过是暂时的解脱而已，毕竟这世界上没有永恒不朽的东西存在呢。譬如我们，也绝非一开始就主宰这个世界的，博雅，你我都当明白这点。”
　　“总有一天，晴明和我都会消失吗？”
　　“会，我们都会消失。”
　　“可是如今晴明你，的的确确地就在我的身边啊。”博雅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挽着晴明，仿佛这端丽如仙的男子，下一秒就会从眼皮底下消失一般。
　　这滋味不真切，也不好受。
　　博雅突然觉得那上好的美酒，也难以下咽了。

　　“晴明啊……”
　　“博雅啊，不如就将这世上的一切，当做是一个美好绮丽的梦境吧。”
　　“我这梦境中，如果没有晴明加入的话，一定也会失色黯淡不少吧。”
　　仿佛是为了缓和这略略哀伤的气氛，阴阳师突然指着庭院中那棵枫树。
　　“所谓的咒，其实就是这样一个东西呢，博雅你看，那儿树下是不是站着一个人。”
　　晴明抑扬顿挫的语调，仿佛融入虚空之中，有着难以言说的威力。
　　那棵枫树之下，仿佛真的出现了淡淡的，绯红色的影子。
　　“是一个漂亮的女子。”红色的雾气缓缓地流动着，酝酿着什么。
　　“还穿着华丽的小豆色唐衣哩。”一瞬间整棵枫树上的叶子簌簌地抖动着，衬得那团倩影越发清晰。
　　从虚无之中诞生的实质，由语言赋予的声色与形态。
　　此刻，源博雅所见识的，便是晴明时时刻刻提及的，命名之咒。
　　“博雅，请给她起个名字吧。”
　　“嗯？”
　　“因为毕竟是博雅，才叫我心念一动，想用一位新的式神来照顾这一季的起居呢。”
　　那位枫叶之女，此时也已用优雅的步态，缓缓行走而来。
　　“哦，就叫她露影吧。”
　　不知为何，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名字。
　　“那好，露影，那位蝉丸法师已经经过戾桥了，你能去迎接他来此处吗？”
　　新的式神微微笑着改变了方向。便是这般，风姿中也全然柔和了秋日那种疏朗，略带萧索之意的美态。
　　那一抹晓红色的身子，很快便不见影踪。
　　而暮色也取代夕阳，渐渐笼罩了晴明土御门路的宅邸。

　　不知道看《阴阳师》的时候，大家会不会和在下一样有种莫名的担心：“如果有一天故事完结，晴明和博雅不再在一起以后怎么办？”
所以在这里小小地把这残酷事实拿出来讨论了一下。这个故事如果能够写好一些，应该是近期里最喜欢的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