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路》冷子湘

76、终局（上）

　　景佑四年春末，辽军于雁门关前岚谷惨败，五万骑兵全军覆没，南院大王耶律文才亦在此战之中以身殉国。
　　耶律宗真又一次仔细的看过战场传来的消息，还是清清楚楚的写着那句话。他终于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着自己侧下方的耶律俊才那里缓步踱去。
　　“三局两胜……嗯，看起来我还是太低估了赵祯。”
　　“不，应该说，没想到他们大宋从上到下，竟会这样的君臣一心不惜代价，就为了帮他拼赢这场赌局。”
　　“不过也好，能得如此一场畅快淋漓的对决，我也算是无憾了。”
　　他摇着头又笑了笑，未几，转身吩咐一旁的人道。
　　“拟旨吧，将南院大王耶律文才追封为兴平郡王，予以国礼厚葬，不得有误。”
　　“是皇上，属下这就照办。”
　　那人领了他的旨意匆匆退下，耶律宗真这才又抬起眼，望着已然站在自己近前的耶律俊才。
　　“至于和谈事宜嘛……俊才，我想这次还是得继续麻烦你。”
　　“谈不上麻烦不麻烦，此乃臣的分内之事，理当为皇上分忧。”
　　耶律俊才领过命，之后迅速的朝耶律宗真还过礼，而后突然抬起头来又道。
　　“不过皇上您也知道，臣还是那个愿望。”
　　耶律宗真的眼眸忽而很是愉快的闪烁了一下。

　　“和谈？”
　　公孙策看着庞统朝他递过来的军报，不由得高高挑起一边眉梢。
　　“怎么签订合约这么重大的事情，他们竟然不去汴梁，甚至都不到定州，却只是要你带兵前往偏关，在那里才肯换过合约书？”
　　“看来这个耶律俊才，恐怕也是来者不善啊……”
　　他喃喃的说着，再度紧紧皱起眉头，而那边庞统倒是不以为意，只是一脸轻松的朝他笑了笑，悠然道。
　　“耶律俊才毕竟是个战将，做任何事情，当然都喜欢在战场上解决。”
　　“他想要去偏关，自然有他的道理。”
　　“再者说了，以他们现在的国力而言，就算还想要跟我们玩什么花样，也只能是有心无力了。”
　　“所以，你不必太过担心。”
　　他慢条斯理的说完，又安慰般的拍了拍公孙策的手臂，继而起身唤来一旁的秦莫言。
　　“莫言，传令下去，全营整军待命，随我一同前往偏关。”

　　几日之后，宋辽边境之地，武州偏关。
　　辰时刚过，耶律俊才便远远的望见了那边宋军阵中庞统的身影。那人与三年前自己所见之时好像并无太大变化，又好像是变了许多。或许是在某些他看不见的地方，已与当时全然不同了吧。
　　看着看着便不由得想起了耶律文才，耶律俊才还是觉得有点唏嘘。他使劲甩了甩头驱开心中杂念，从马上下来，信步走到了两军阵前，再由怀中取出一展银白色的绢织之物，呈于庞统面前。
　　“庞统，和约书在此。想拿可以，我只有一个条件。”
　　庞统有些不解的望着他眯了眯眼，停过片刻，这才不疾不徐的开腔问道。
　　“什么条件？耶律将军不妨直言。”
　　耶律俊才哈哈一笑，复又将合约书重新收好，言道。
　　“三年前你我于双喜镇相遇，虽说针锋相对剑拔弩张，不过很是遗憾，直到最后都未能有一战。”
　　“之于此事，本将一直耿耿于怀。”
　　“你若想要合约书，那很简单，只要你答应我，不动一兵一卒，与我堂堂正正的一战，你我之间，分出个胜负高下来，到时候，合约书我自会双手奉上。”
　　“不知飞星将军——意下如何？”
　　“有何不可？”
　　庞统闻言也是笑了，毫不犹豫应下了耶律俊才，而后离开战卢从身上解下战甲兵刃等物，交予一旁的秦莫言。
　　“将军？”
　　秦莫言不免有些担心的唤过他一句，庞统却只是淡淡的冲他摇了摇头。之后又低声跟他嘱咐了一句。
　　“带着人留在这里，时刻提防辽军的动作。我去去就来。”
　　“……是将军。”
　　不得已，秦莫言只好先应过庞统的话，看着庞统拧身来到了耶律俊才的面前，朝那边人平平的打出一个手势。
　　“耶律将军，请。”

　　彼时，公孙策正留在代州城中静候前方消息，当然不免的有些坐立难安。
　　倒不是担心此次庞统与辽军对阵会输或是其他，只是一想起来耶律俊才，就总是从心底生出一种奇怪的预感。
　　虽然连他自己都弄不太清楚，这种预感究竟是代表着什么、
　　公孙策正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胡思乱想，突然有个传令匆匆的冲了进来，语声急促的打断了他的思绪。
　　“先生！那个……先生。”
　　那个传令言辞几番闪烁，到后来竟都有些结结巴巴了。
　　“秦参将让我来转告您，如果现在方便的话，您可否，去军中看看呢？”
　　公孙策顿时就觉得心脏一紧，他努力让自己此刻所有焦躁不安的情绪都平复下来，尽量保持冷静的应过那个小兵一句。
　　“在哪里？我这就过去。”
　　等到公孙策到了偏关的时候，就见秦莫言领着大军立于关前，正与不远处的辽军两相对峙，双方阵中皆是无一人动作。而更加奇怪的是，两边军中竟然均不见主帅的身影。
　　“先生，您来了。”
　　秦莫言一见是他便赶紧迎了上去，说话间神色多少还是显得忧虑。
　　“莫言，出什么事了？怎么你家将军和耶律俊才都不见人呢？”
　　秦莫言面露难色，犹豫了有那么片刻工夫，才接着道。
　　“一个时辰之前，那个耶律俊才与将军约战，说要单打独斗分出胜负来，所以将军就随他一同去了那边石岭山。”
　　他说着，以手遥指了一下旁边一座不高的山岭，又道。
　　“临行之前，将军吩咐属下带军在此提防辽军动作，军中不得有任何人擅自行动。虽说这石岭之中并无任何辽人埋伏，只有将军跟耶律俊才在那里，可是这都过了一个时辰了，他们还是没传来任何讯息，莫言担心……”
　　公孙策听秦莫言这么说，更是觉得心里没了底，但此时他也只有强行按捺住不断翻滚的情绪，轻声安慰他道。
　　“莫言，不必担心。就照你家将军所说，先留守此处，我过去看看。”
　　语毕，公孙策拧身便朝着石岭山径直而去，只剩下秦莫言还立于原地，些微愣神的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秦参将，这么做真的没关系么？”
　　直到公孙策的背影已经快要消失不见，一旁的人这才凑上前去，低声在秦莫言耳边问道。
　　“如今陆参将已是不在了，公孙先生只身一人，虽说辽人有我们看着是不会出什么乱子，但属下还是觉得……”
　　秦莫言冲他轻轻的摇了摇头，依旧没有移开眼神，只是淡淡的道。
　　“应该没有大碍。先生一向足智多谋，而那耶律俊才与他也属旧识，总不会不讲道理的。”
　　“更何况……将军既然这么吩咐了，那就自有他的用意。”

　　石岭乃是一片并不很大的丘陵，虽说前山连绵起伏，但是后山山麓却有一开阔之地，若想要无所顾忌的比武打斗，倒会是个好去处。
　　而等公孙策赶到那里的时候，就只看见庞统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闭着眼睛。
　　身上有几处伤，但都并非致命。不过让公孙策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快要停止跳动的是，他此时根本看不见庞统的胸口有任何起伏，一点都看不见。
　　“不会的……不可能……”
　　他像中了邪一样兀自重复着，硬是撑住了将要摇摇欲坠的身形，拖着沉重得快要迈不开的脚步，一点一点的挪到了庞统身边。
　　然后他跪了下来，颤抖着手搭上了庞统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