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游前传》飞玲珑

5、通天塔

　　通天塔又叫“遗忘界”。在那里，一切都是为了忘记。可很奇怪，我竟然记得我是在两千五百年前，因为被魔鬼所引诱，变得有喜有怒有悲有愁。众神惶恐且勃然大怒，于是将我送到通天塔净化。

　　而在那之前，我似乎是个挺受欢迎的小仙女，我的名字叫琥珀红。我似乎还认识一个小仙女，她叫苍木彩。不过，我还是记不太清那些遥远的事情了。

　　现在，我还是叫琥珀红，负责给天马喂草。不过，我并没见过苍木彩。可能那只是一个错误的记忆吧，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苍木彩。所有的仙人都知道，要从通天塔里重返天界，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而我竟然做到了，甚至再谋到了个职位。

　　不过，我并不很清楚我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反正从第一天跨进通天塔起，我就在等待走出去的那一天。因为我知道我一定会走出去的。这似乎就是我的命运，早就注定的。

　　现在，我负责给天马喂草，日子和所有神仙一样淡定平和。

　　忽然有一天，司马监来了个新主管。其实这个弼马温是个很小很小的官，说白了就是养马的。可是他，很奇怪。

　　他穿着金色的战袍，带着紫金的头冠，脚踏乌云靴，手拿金箍棒。雄赳赳，气昂昂。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派头。不，应该说是老子天上天下都第一。因为，他总是自称“齐天大圣”。

　　听说他闹过地府，闯过龙宫，斗过天兵天将。无论天上地下，没有谁能够战胜他。玉帝实在无可奈何，于是招降上来封了个弼马温。我总想，他大概不知道弼马温的真相吧，否则他怎肯屈就？

　　神仙们听说他的名字总是不寒而栗，在他们心中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可是我不那么觉得，相反我觉得他很可爱，不过是只善良单纯的顽皮猴子。在天界俊朗飘逸的万千面孔中，我最喜欢看到这张生动的毛茸茸的猴脸。

　　他总喜欢驰骋在天河边，身后是千万奔腾的骏马，金色战袍奕奕生辉。而我也喜欢在这个时候凑个热闹，带上我喂的最好的马，和他赛一赛。这时天河的风会吹起我火红的衣衫，和他金色的战袍一起飘扬。

　　我们就这样成了很好的朋友。

　　朋友，这是他告诉我的新名词。在天界只有尊卑，只有强弱，却没有这个词。

　　“什么是朋友？”我问。

　　“你还真是个神仙啊，连这个也不知道？”他笑着说，“你看，我们就是朋友啊。还有我的猴子猴孙，我的拜把子兄弟都是朋友啊。”

　　“哦。”我似懂非懂。

　　“你们神仙还真可怜啊，连朋友都不懂。”他摇了摇头，拍拍我的肩，让我不要难过。

　　难过？其实这也是个新名词。我模糊的记忆里，曾有过一种心如刀割的感觉。那好象是在一棵枫树下吧。大概那就叫难过吧。我仍然似懂非懂。不过我没告诉他。

　　他继续跟我说：“我的家就在下面。那里叫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那里可比这冷冰冰的天宫美丽多了。那里有漫山遍野的红花绿草，那里到处弥漫着花果的清香，还有那群嬉笑吵闹的猴子猴孙，比这里热闹多了。快乐时可以喝酒唱歌，难过了可以痛哭流涕。你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说着说着眼睛里渐渐放出光来，痴痴的看着云雾的远方。

　　我很想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地方，有着怎样的快乐，怎样的痛苦，怎样的欢笑，怎样的哭泣。

　　“为什么天宫里只有你一个穿那么亮的红衣服？”他突然问我。

　　“我？我不知道，几千年来一直都是这样的。可能王母娘娘特别优待我吧。”我回答。

　　“是吗？我还以为神仙们都不喜欢这样浓烈的颜色呢。原来我搞错了。”他似有所悟。

　　“是吗？”我反问。我知道事实绝不是这样的。在这天界里，无所谓珍惜，也无所谓宠爱。这里只有尊与卑，只有命令与服从。

　　“不过，我看他们好像不太搭理你啊。是不是你的衣服和他们太不一样了？”他很认真地说，“等我回家的时候，我带你去花果山吧，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在那里你的红衣服一点都不抢眼，你也不再会觉得孤独。”

　　他说得一脸诚恳。那一刻，我冰封在通天塔里的记忆，突然地醒了过来。我一下全都明白了。什么是欢乐，什么是痛苦，什么是笑，什么是哭，什么是朋友。我统统都懂了。而从那一刻起，我不再是神仙，也再成不了神仙。

　　“你要回家去？不做神仙了？”我很好奇。这了不起的猴子总有很多奇怪的想法。

　　“神仙？我从来不是神仙啊？”猴子很奇怪我会那么问。

　　“你上来不就是要当神仙啊？”我更奇怪。

　　“哈哈！”他笑得很大声，“你还真是个傻神仙啊。神仙有什么好？像你一样不会哭不会笑？什么都不闻不问，只管放马牧羊？我才不要呢！”这样的话刺进我的心，我又一阵心如刀割，这回我知道，我泪如雨下了。

　　“对，对不起嘛。”他一时有点不知所措，“你不要生气，我不是在骂你啊。我只是说俺老孙本来就是个妖精啊，天为父地为母，天地灵气化生而出的妖精啊。哎，你们这些神仙就只知道神仙好，妖精坏，恨不得把妖精统统灭了才好。其实才不是这样的啊，很多妖精都是很好很好的。他们彼此相亲相爱，他们也会扶老帮弱。反而是你们神仙，哎！”他重重的叹了口气。

　　“奇怪的猴子。不要忘了我也是神仙啊。”我有点忿忿，“不过，有机会我也做做妖精试试。”我突然冒出这样奇怪的想法。

　　“你？哈哈。”他大笑不已，“不过也好，你本来就是个奇怪的神仙啊。做妖精恐怕更好。不过记住哦，要做妖精就要做个有作为有本事的好妖精哦。”他拍拍我的头，做训导状。

　　“遵命！妖精大王。”我一下子高兴起来。

　　那天我突然想起一个很古老的游戏：将衣服绑在了太阳神的马车上。

　　“看，猴子，现在晚霞就是我琥珀红的颜色了。”我兴奋地喊。

　　“看我的！”那猴子比我还兴奋。一个跳跃，跳上了太阳神的马车，把他金色的战袍也绑了上去。那天，人间都在观看一个奇景：晚霞如火般通红，散发出万道金色的光芒。

　　之后的日子，就和史书上记载的一样。“妖猴孙悟空大闹天宫，被二郎神所擒，经百刑而不死。终被投于炼丹炉中，焚七七四十九天，亡。”

　　他真的死了吗？我相信没有。

　　他是不败的战神，不死的精灵。他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而冒尽天下之大不韪，他所为何来？我明白：自由，还有，爱。神仙的字典里没有这样的字眼。

　　在天界的史书上是没有“齐天大圣跳出老君的炼丹炉，再闹天宫。”这一节的。似乎在天界众仙众佛的记忆里，也没有这一幕。

　　是真的吗？我不相信。

　　我一直站在南天门旁，我看清了一切，也听清了一切。我一直等待的那个不败战神并没有凯旋而归。我等来得是他响彻云霄的声音：“我要这天，再蒙不了我眼。我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我要众生，都明白我意。我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

　　我的泪是再也止不住了，和他倒下的身躯一起不知坠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