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已老》佩苇

3、第三章

　　登时，餐厅里陷入一种僵硬的寂静里，连半醉的梁宏秋都不说话了。

　　“我发觉你这个人特别假。”梁沁初努力摆着一个鄙视的表情，站在比徐毅高两个台阶的地方，看着他。
　　徐毅特别配合地抬头看着她：“为什么？我这个人多真诚啊。”
　　“你说你以前刚见面的时候，你那个羞涩的样子。像是这辈子没谈过恋爱。”梁沁初踢着脚从楼梯上往下走，“结果现在油嘴滑舌的吓人，跟个情场高手似的。”
　　“我也就在大学里谈过一个，虽说不算这辈子没谈过，但也算不上情场高手吧。”
　　“总之你前后差距很大。”
　　“那是以前不熟。”
　　梁沁初停下脚步，抬头鼓着嘴看着徐毅：“我们现在很熟吗？”
　　“我都带你玩遍半个城市了，还不算熟吗？”徐毅含笑反问道。
　　“那……那也没熟到可以自说自话来我家吧？”
　　徐毅笑出了声：“冤枉呀！我真不知道梁伯父是你父亲。”
　　“那你后来知道了还赖着不走？”
　　“那不是伯父盛情邀请吗。”
　　“嘿，你！”梁沁初伸出了拳头比划了下。
　　“好吧，我承认，后来我知道了就赖得不想走了。”
　　梁沁初愣下了，下意识往后躲去。徐毅伸手包住了梁沁初的拳头，握紧：“梁沁初，这么长时间了，你还不明白吗？我喜欢你，从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你。”
　　月影婆娑，月夜恬静。老房子的旧楼梯上，徐毅的双眼璀璨如星辰。

　　“结果你说什么了？”周淑雯边问着，逗了逗面前笼子里的狗。
　　“我说对不起，没感觉什么的。”梁沁初坐在一旁的圆凳上，看着周淑雯逗弄的那只狗反扑了过来去咬周淑雯的手指。
　　周淑雯猛地回过身，手指也跟着抽了出来，没咬到的狗在笼子里“呜呜”地叫。“你拒绝他了？！”
　　“不然？我和他之间隔着一个徐秀明，就算我真的哪天能把徐秀明放下，在一起也会很奇怪的。”
　　“他可是个很好的男孩子。能和他在一起是很幸运的事情。”
　　“可是……”
　　周淑雯起身拍了拍梁沁初的肩：“我劝你再想想，这么好的男孩子，很难碰上的。何况，徐秀明如何也只可能是，只会是你感情路上的一个过客。就算你和他两情相悦又怎么样？如果有一天他告诉你他爱你，你会和他在一起吗？”
　　周淑雯的这个问题很重，很沉，砸在了梁沁初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半天也回不上话来。
　　“所以我说你再好好想想。”周淑雯走向一旁的老板娘，“诶，我就要这条了，多少钱？”
　　回去的路上，周淑雯揉着怀中小狗的毛，细声细气地说：“叫你兜兜好不好啊？”
　　梁沁初伸手去摇了摇兜兜的小爪子：“叫姐姐。”
　　周淑雯举高了兜兜，把头埋在兜兜身后，掐着嗓子说：“阿婆。”
　　“我代表人民灭了你这个千年狗妖！”
　　周淑雯抱着兜兜与梁沁初闹了好一会儿，才喘着气求饶：“我错了，我错了，小姐姐小姐姐，别闹了成不？”
　　“这还差不多。”
　　“说正经的，你那个高中同学，叶……？”
　　“叶琳琳？”梁沁初对于周淑雯突然提到这个人很惊讶。
　　“对，那天你走后我看见她哭着跑开了。”
　　“诶，是伐。”

　　晚上，梁沁初在房间里帮梁宏秋去着茶沫子，梁宏秋摇着大蒲伞晃进来：“闺女，你和小徐什么关系啊？”
　　“你说什么关系啊！”梁沁初没好气地吼道。
　　“我也就随口那么一问。那么凶做什么？”
　　梁沁初端了茶往梁沁初手里塞：“您少问多喝行不？”
　　“和小徐吵架了？”
　　“没有！爸，你别在问了行不？我和他真的没关系！”梁沁初收拾了厨房就往房间走。
　　梁宏秋端着茶追了过去：“我瞅着他挺好的，对你也有意思。闺女你对他……”
　　“砰！”梁沁初一把摔上门，顺带上了锁。
　　梁宏秋摸了摸碰灰的鼻子，轻叹了一声：“女儿大咯，留不住了。”

　　梁沁初躺在床上，枕着手透过窗户看天光。
　　她无法否认自己对徐毅的那点悸动。面对徐毅这么一个大男孩时很少会有女性不心动的。可是她又清楚地知道，那不是飞蛾扑火想要一猛子扎进去的爱情的冲动。梁宏秋和周淑雯说的没错，和徐毅这样的人在一起，是一个女生再好不过的结局。
　　可梁沁初心里仍旧是怕的。别人不能明白，自己却再清楚不过，自己对徐秀明的感情，可以延续了七年多不曾断，那就可以耗一辈子。一辈子，那是多长的时间。而徐毅，他等得起吗？

　　大概是因为那天说的话太死了，几乎就是把徐毅完全推了出去。相比之前几乎两天一次的报道，徐毅这一个星期都没来个电话，倒让梁沁初闲的发慌。
　　眼看这月又要见底，梁沁初桌子上的文稿也堆得越发摇晃不稳。梁沁初却难得热衷于这种看不到边的工作，近来一时迸发的感情，热烈的让她有些难以把持，难以选择。梁沁初是天生的懒，遇到这种事情，干脆选择放手干其他事，不去想。
　　梁沁初走出杂志社时，华灯已经初上，淅淅沥沥的雨模糊了灯影和暗沉的世界。雨，是很神奇的东西，越是大，越是使世界安静，越是小，越是使回忆翻滚不息。
　　梁沁初撑着洋伞，本是打算向以往一样乘公交回去，可在站台上稍站了会儿，抬头看了看仍旧是阴沉的天，心里仿若也有什么东西抑郁着一样，梁沁初想了想，决定走回家去。
　　顺着半明半暗的街道一路往前走，两旁的小店喧闹着，偶尔有路人迎面过来，或是擦肩走到了自己前面。梁沁初低头看着路，脚尖一下下的踢着低洼里的积水。头顶的树叶盛着雨水，风一吹过来，便是倾盆而下，打在雨伞上“啪啦啪啦”一片，搅得梁沁初一阵心悸，不得安宁。
　　上高二的时候，外出学农，自己竟然在大棚里受了风寒，回到寝室就高烧不起，同寝室的同学急了，去找班主任。那天也下着雨，是很大很大的雨，整个天地仿佛都要被淹没的那种大雨，窗户上横斜着雨水的痕迹，屋外根本看不清样子。同学回来说徐秀明不在宿舍里，但是其他老师打电话通知了。后来，其他同学去了食堂里摘棉花，梁沁初一个人躺在床上，朦朦胧胧间听着雨声，误以为自己是在船上，就这么在水波上晃啊晃。有人敲门，梁沁初起先听了不确定，而后敲门声又加大了一点，梁沁初才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去开门。门口，满身湿透的徐秀明看着自己，问道：“身子，还好么？”他的身后雨水连成一片，整个世界安静的只剩徐秀明的这句问话。
　　梁沁初停下脚步，窝着伞柄的手暗暗施了力，指骨间泛起了白色，低着头，鼻子酸痛地厉害，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只是三个字“徐秀明”，“徐秀明”，“徐秀明”……、

　　小区里相较外面，光线暗淡了很多，也安静了很多，梁沁初渐渐将心情平复，拐过路口，眼看自己家就在前面，梁沁初的脚步却停下了。
　　单元门下，湿淋淋地站着一个人，半倚在单元门旁的墙壁上，微低着头。小区里暗淡的路灯只有些许的光晕染在他的身上，浅浅勾勒出他的侧影，明明晦晦间，那人似是又不在这片天地间，只是晃了眼的幻想一般。
　　梁沁初站在路灯光晕边界的这边，那人站起在光晕边界的那边。两人间的雨滴被光线照的格外分明，一点一滴如何从高空落下，都闪耀着光辉，在空中划出清晰的轨迹，而那重重叠叠的轨迹，相互交织着，两人之间，似乎有一张大网一样阻隔开了一切。
　　梁沁初不知所措。
　　她想把徐毅推开，推得越远越好，可看到了他，她又狠不下心来，甚至心里有小小的酸痛。像是两人直接横着一把双面的刀，越是靠近，那刀便刺得更深，将彼此伤的更重。梁沁初纵然自己早已迷失在伤痛中，却不忍心看着眼前这个眉宇俊朗，总是笑的大男孩痛到皱眉还要向前一步，与自己相近。梁沁初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对徐秀明难以自持的感情，使得她与徐毅的彼岸即是地狱。
　　那一边的徐毅终是有了感知，探起头来，看了过来。即是隔着这般遥远的距离，即是雨水让视线晦暗不清，可梁沁初还是感受到了他瞬间欣喜迸发出光芒的目光。梁沁初想逃，可是双脚像是扎了根似地，动不了。
　　徐毅在单元门下犹豫了一下，然后一路奔了过来，临近了梁沁初，却又放缓了脚步，隔着梁沁初三步远的地方，徐徐地停下来了，逆着光，徐毅的身影高大，表情不清。隐约间他张了张嘴，梁沁初却什么也没听见。
　　两人在这半明半暗的光线中，这么相对站着，两人间的雨水仍是淅淅沥沥，似是没有，却又坚定地存在，彰显着两人之间难掩的距离。
　　终还是徐毅，声音发涩地缓缓说道：“梁沁初，我……可以抱抱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