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途之殇》末路黑羊

4、第 4 章

　　“你要去医院？”少校立刻停止了与他人的对话，并歉意的笑了笑，然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身旁的人身上。上午雷恩说的话还记忆犹新。一方面他确实很喜欢闪耀的勘普法，另一方面他觉得勘普法与自己的机密任务有莫大的关系，所以他很想让自己给勘普法留下好印象。像这样专注地与人对话，是他难得的对人表示重视的行为吧。
　　“拉奇塔医生答应会替我订制衣服。”似乎对格兰狄卡的尊重感到满意，此刻勘普法的表情显得极为柔和，蓝灰色的眸子认真地看着少校。
　　“这么说你是要去去做好的衣服吧？那么我送你去好了。”
　　“家属区有去军医院的班车，我已经问过了，大约是在两点半发车，下午六点就能回来。我自己乘车去就可以了，你不用麻烦的。”虽然算起来这是自己在这个时代的第一次出行……但是应该没多大问题。亚特莱夫·勘普法本人也不清楚自己是何时开始存在的。他是什么？能力从何而来？对他而言，自己本身就是个迷。最让他头疼的就是那毫无规律可言的休眠期。他在水中变化出鳃和鱼尾，在水底可以睡上很多年。这次算是时间最长的一次了。为了应付休眠带来的外界的巨大变化，他的适应能力达到了极为强大的地步。所以他相信自己能够独自出行。
　　“不会麻烦。两周前，我们和走私团伙进行了空战。我的部下中，有几人受了伤。今天我原本就是打算要去看望他们。”格兰狄卡照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面对诚恳的少校，勘普法没有再拒绝。

　　***

　　整个上午，联邦宇宙军驻地球部队第二附属医院外科的护士们都在议论纷纷。平时工作认真又十分开朗的拉奇塔·艾切尔医生就像花痴一样傻笑着坐在办公室里，情况实在是叫人担忧。拥有明朗的海蓝色头发和眼睛的年轻医生，除了单纯的人际关系很好之外也很有女人缘。身高超过一米八，笑容温暖，又是有钱有地位的军医，这样的人物往往受到女性患者和护士小姐们的青睐。出于女人的直觉，类似“医生有了恋人”或是“收到爱慕已久的女性的回信”的猜测居多。这之中又有不少人表示：“要是由于容貌身材方面的原因而输给女性的话，我更希望医生的恋人是男人呢”。临近中午的时候，又从护士长那边传出了“医生下午会有重要的客人到访”的消息。于是，当拉奇塔·艾切尔医生下楼准备迎接客人时，身后鬼鬼祟祟的跟了一大帮好奇心旺盛的女人。
　　从降落在露天停放场的军用小型飞行器里走下来的是医生的好友格兰狄卡·佩帝弗少校。尾随医生而至的护士们一阵唏嘘。身材颀长，比医生更为英俊，有漂亮的眼睛和性感的肤色，少校即使是不常待在医院里，也拥有极高的人气。众人中潜伏着的某种名为“同人女”的生物，已经发出了：“什么啊，原来他们在一起吗？”的惊叹。
　　照例接受了拉奇塔的拥抱的格兰狄卡仿佛听到了类似抽气声的响动，奇怪地看了看四周。然后他向飞行器内伸出手。比少校的手略小一些，干净素白的手交到少校掌心。亚特莱夫·勘普法从里面一跃而出。
　　“你好，亲爱的勘普法，很精神嘛！”医生说着，同样给了对方一个拥抱。
　　“拉奇塔，你这么大力会勒死他的。”格兰狄卡扶着额，有些不爽。
　　“我哪有？”
　　三人一起上楼，身后是大队喋喋不休的跟踪者。八卦是女人的天性，这一点令许多男士都感到无奈。虽然类似“那位穿睡衣的美人和医生是情敌吧？”或是“那三人是陷入三角关系了吗？”的观点与事实差了不止一点点，但“医生迷恋上了那位长发美人”好像是真的。
　　在医生私人办公室附带的休息室里，勘普法脱下了睡袍。拉奇塔从服装店取回的衣服都细心的做了分类，外套、衬衣、里衣，分别放在不同的小衣箱里。勘普法随意的从每个箱子里取出一样穿好。外套类似袍样，有长长的下摆，腰线收的很完美，袖子上还坠着流苏。
　　他拿起医生给他的梳子和银白发带，把长发松散地辫起来束好。他打开房门走出去，问等在外面的少校和医生：“怎么样？没有镜子，我看不到。”
　　格兰狄卡勾起嘴角说：“你还是像这样穿的正式点比较好看。”言下之意是说睡衣不适合他了。
　　勘普法没有回答他。他看向医生。拉奇塔微笑着赞美了他，并且把几只小衣箱放到桌上，提醒他不要忘记带走。正当拉奇塔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办公桌上的通讯终端响了起来。拉奇塔懊恼地抓起终端，一面向不能好好交谈的客人们说再见，一面匆忙地跑出去。
　　格兰狄卡耸耸肩：“真是忙啊。那么我该去看看部下们了。你不介意一起去吧？”说着主动帮勘普法拎起把箱子。问话，行动，又是毫不含糊的绅士做派。感觉被当成女性对待的勘普法有些气恼。

　　***

　　洗完澡，勘普法决定到阳台上坐一会儿。白天被当成弱势者对待再加上想起了往事，让他的情绪持续低落到了现在。
　　格兰迪卡说正式的装束更适合他，是因为他典雅的气质吧。与众不同的气质，惊人的美貌，能改变自身身体构造和操纵水的能力，在他活过，或者说存在过的时间里，意识到他的存在的人无一不是以敬畏的态度仰望着他。不管休眠了多少次，醒来时跨越了多少年，在沉睡中消磨了多少个世纪，再出现时，他都依旧是强者。然而这一次，或许是时隔太久，或许是世界变化太快，他觉得一切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先是被人类科技压制，再来是被当作了需要保护的弱者。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耻辱。
　　希望夜风能多少吹散自己的烦恼，他走上阳台。
　　“哟~~~勘普法。”躺在长椅上，把双腿高高地翘在小圆桌上的男人高兴的和他打着招呼。
　　看着脱了外套，只穿一件迷彩背心，以极其不雅的姿势躺着的格兰狄卡，勘普法无力地坐到另一把椅子上，勉勉强强应了一声。
　　“心情不好？”格兰狄卡从脚边盛满冰块的盆子里抽出一罐啤酒递了过去。
　　勘普法接过酒来打开，一阵狂饮，算是认同了少校的话。“味道，不一样。”他把罐子放到桌上。
　　“什么？”
　　“1023年前的酒，不是这种味道。”虽然知道一千年能改变很多东西，但处于伤感中的人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想法。有一种说法，叫做“物是人非”，可看看现在的世界，联想到《世界史》里的记载，勘普法觉得连物也大不如从前了。这岂止是沧海桑田的变化？从存在于世的那一刻起，他脑海中就没有“家乡”这一类的概念。每每对一个地方产生留恋，只要一个休眠期，一切都不复在：他喜欢的山，喜欢的胡，喜欢的鸟兽和崇敬他的村民……悲哀到连家都没有的他几乎游历了一整个地球，把地球作为自己的容身之处。然而，地球已经变得叫他认不出了。绿色地域仅有自然保护区，大部分氧气都由造氧机提供，地面上座座高楼大厦指天，飞行器、悬浮式汽车穿梭其间。犹如树木以地面为对称轴，地上的树冠与地表下的根部对称一样，地下也有着一层层的地底建筑，如同地面大厦的倒影。尽管这些都是从电子书《世界史》的插图里看到的，但勘普法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熟知的容身之所已远去的事实。
　　想到这里，勘普法因为深切的悲伤而捂住了面颊。
　　“勘普法？勘普法！”格兰狄卡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如果是军队里的朋友或部下，他只要用力拍拍他们，让他们像个男人，拿出点男人的样子来，对方应该就能够很快振作起来了吧？实在需要的话，他还会陪对方打打架、喝喝酒什么的。这就是男人之间解决问题的方式了。可是，他觉得这样的方式并不适合用来对待勘普法。想对他特别一点，再特别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
　　最后的最后，少校选择了笨拙的拥抱的方式。倒不是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只是以往的对象都是有过一夜情，或是正在交往的女性。现在怀里的人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保护的，却又并非女性的家伙，所以他感到紧张。不确定勘普法的反应，他克制了自己在看到近在咫尺的漂亮头发，想起那张美丽面孔是涌起的狠狠抱紧对方的冲动。这使得他笨拙的动作更僵硬了一些。
　　勘普法轻轻抬头，发现少校眼底似曾相识的热切。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推开带给他些许安心的怀抱，向后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