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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家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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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禾魏就那么走了,留下“什么都不是”的麦永宋,守着打点滴的夏未雨,打完一瓶给他换另一瓶药,夏未雨去洗手间就暂时充当一下挂吊瓶的架子,夏未雨出汗了给他拧毛巾擦汗,夏未雨饿了给他做晚餐……虽说夏未雨是个不喜欢麻烦别人的性子,但生病的人还是比较脆弱,不知不觉间也容易任性起来,麦永宋就老老实实地被差遣来差遣去。幸好两瓶药打完,烧退了大半,又没咳起来,麦永宋问了夏未雨班主任的号码,给人家打了个电话请假一天,然后关了灯回了自己房间。
“表哥,你好歹是表哥,他却什么都不是!”麦永宋回想起白天的事情来,不禁失眠了。原以为夏未雨就和自己一样,只不过是因为父母比较忙,是个缺少父母疼爱的孩子,没想到他所经受的痛苦更多。父母离异、和同学关系又不好、亲戚间也少往来,他就跟被遗弃在这个城市里似的,生个病,靠的还是非亲非故的人。真不知道这么些年来他是怎么长大的。
呵,我还真是做哥哥的命。麦永宋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周一的天阴着,麦永宋跑步回来,照例给夏未雨带了早餐,出去上班前叫醒了夏未雨,让他务必起来吃了早餐吃完药再睡;下楼在附近的餐馆给他预定了一份清淡的午餐,让店员十一点左右送到门外,然后才安心去上班。下午六点一过他关了电脑,和领导说声家里有事,就难得地准点走人。回到家里进了夏未雨房间,看他还在睡着,他开门的时候睁了下眼。
“饭和药都吃了吗?”麦永宋问。
“嗯。”
“好些没?”
“嗯。”
“晚饭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做。”
“排骨粥。”
“好。”
冰箱里还剩些昨天的排骨,麦永宋洗净放锅里炖了,再熬了粥,放几根菠菜。做好端出来的时候,夏未雨也洗漱好了,两人坐在厅里一起吃。幸亏昨天也还剩点其他菜,否则不到半夜麦永宋又该觉得饿了。
“明天去学校不?”
“还低烧着,不去了。”
“药没效果?”
“不是。我发烧一般要好几天才能全退,都习惯了。”
“哦。那一会再给你们班主任打电话请假。”
“我下午醒来的时候给他打了,请了明后天的假。”
“不耽误期末考么?”
“下个月月底才考,还行。”
“哦。那就好好休息。”
“嗯。”
一时无话。夏未雨不知是胃口没恢复,还是麦永宋做的排骨粥不如他妈妈做的,吃了小半碗就不吃了。他放下碗,也不回房间,就干坐着。
“第一次做排骨粥,肯定不如你妈妈做的。”
“粥挺好的。”
“还能入口的话就多吃点吧,不管怎样,多吃点才能早点恢复。”
“嗯。”夏未雨又扒了几口。
“麦永宋,我昨天说的话,对不起。”
“啊?”
“昨天听表哥说不回北京,我很难受,就乱说话了。”
“啊,没事……”
“表哥是我在北京剩下唯一的亲人,连他也走了,就没亲人了,所以……”
“那你其他亲戚呢?”
“爸爸妈妈当年是自己过来这里奋斗的,表哥是跟着一个人来的,其他亲戚都在老家,我基本没见过。爸爸和妈妈分开后,爸爸那边的亲戚,更是断了联系。”
“我在这里,也是一个亲戚都没有呢。当初只是在无锡那边找的工作不好,朋友说要不来北京试试,就来了。两手空空地来了,住朋友的屋子,网投的简历,再找到这儿住下,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所以,试着去相信亲人以外的人吧。”
“我不是不信。只是,不能和其他人一样,在考试考好了的时候能得到爸爸一声称赞,回家能有妈妈做好一桌饭菜等着,节假日有兄弟姐妹一起玩耍,总觉得自己的家一点都不像家。我们家,甚至找不出一张我和爸爸妈妈的合影。”
麦永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夏未雨。回想自己在夏未雨这么大的时候,父母也都出门打工,但起码,他有弟弟妹妹要照顾,还有奶奶照顾着他们,所以不至于太孤单,每天想的事情,大概就是考所好的学校,认真学习,出来找工作,自己挣钱了再去补偿奶奶为他们付出的那十几年的辛劳,哪曾想到,还没等他工作,奶奶就先走了呢。
“小雨,给你讲讲我奶奶的故事,你愿意听吗?”
“嗯?好。”
麦永宋放下碗筷,理了理思绪,说道:“我奶奶去年刚刚过世。在她过世前的十几年里,守着我父母的三个孩子,守着我叔叔家的两个孩子,从我们几岁守到我们十几岁、二十几岁。我爷爷过世得早,我爸爸又带着我妈妈、叔叔婶婶到贵州去打工,在我们回老家之前的十几年里,我奶奶是自己守着几间空屋、几亩水田过日子。我们回老家后,父辈只不过把老屋翻盖了楼房,装修好,把门口的路修好,然后继续出门做工去。从我九岁起,就跟着我奶奶一起照顾弟弟妹妹,包括堂弟堂妹。我现在会的很多东西,为人处世的很多准则,都是从她身上学来的。有时候我会想,那十几年一个人在老家守着地,除了农活,除了用我爸爸寄回来的钱在屋子周围种上果树,有时候邻居来占我们的地去盖房子,她还得和邻居抗争,守到自己的儿子回来,那段日子,她一个人是怎么撑下来的。后来那十几年,儿子儿媳又一直不在身边,还得辛辛苦苦地拉扯着一群孩子,她那十几年,又是怎么撑下来的。不过,也不算撑下来吧,到了去年还是生了病……”
夏未雨其实不明白麦永宋为什么会跟他说他奶奶的事。一起住了近两个月,他们其实从来没有聊过各自的家人。即便在麦永宋给他补习的时候,也只是夏未雨突然想起什么故事,会信口说一会,但确实从来没聊过家人相关的话题。夏未雨是对别人的事情从来都不感兴趣,麦永宋则不会随意去探听别人的家事。但不知为什么,听着麦永宋缓缓地说下去,夏未雨似乎能够隐约想起妈妈偶尔提到的外婆,那个从来没见过面,据说慈祥而又勤劳的外婆。
“我去上大学那年,家里只剩下上中学的弟弟妹妹们。记得收拾行李那阵子,我奶奶跟我说,‘你父母在外地挣钱,回来盖了这么好的房子,还没住几天就又出去了。他们还没回来享受,你们这一辈的又要往外跑了。真不明白挣钱在哪都不一样,怎么非得往外跑!不过,你们爱出去看看就出去看看吧,逢年过节记得回来看看!’我当时也不明白为什么我父母非得到外地去,非得留下我们和奶奶相依为命。等到自己毕业了也跑到这儿来了,才明白很多时候,其实挺身不由己的。”
“你是说,我爸爸丢下我们不管,去了另一个家庭,是身不由己?我妈妈丢下我不管,去了新疆,也是身不由己?”
“你父母的具体情况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光我们村里,很少有父母都在家种地,照顾着读书的儿女的。大部分家庭,要么父亲在外打工,母亲在家种地,要么父母都出去打工或者经商。我的大部分同学,包括我,都是爷爷奶奶拉扯,或者自己学着照顾自己长大的。只是我没想到,作为很多人进城的目的地的城市里,也会有像你这样父母常年不在家,自己长大的。现在的人,能像我奶奶那一辈那样一辈子呆在一个地方不出来的,恐怕很少了。你如果去问问你同学,说不定也有和你情况差不多的。只不过,他们或许和我一样幸运点,有个奶奶,或者爷爷,或者父母中的一方,守着他们。”
“我以为,就我家这样……”
夏未雨从来没想过去了解同学的生活,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总以为就他的家庭最特殊,最不正常,让他在学校很是自卑。特别是开家长会的时候,别人家的家长再忙,起码有一方会陪着去,或者爷爷奶奶去替,但他,除了表哥在的那两三年替他开过几回外,其他时候,老师一再强调务必让家长抽时间到场时,都会略过他。
“我最佩服我奶奶一点的,就是一个人过了几十年,守住我们和叔叔家半亩的宅基地,还守得我们这些孙辈的一个个长大成人。一个人过日子并不可怕,要看怎么过。我想,对于我奶奶,过日子最大的意义就是为了子孙的幸福。而我,则是为了以后能有自己的事业和家庭。至于你,也不愿意每天都在负面情绪中度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