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千岁（1） ...
-
35
那一夜，我最终没能离开九祗的床榻。
他抓着我的手是死活不肯放，因怕甩开他至伤口挣裂，本仙姑便这么靠在床头，将就过得一宿。
第二日醒来，京城一改仲春的明媚，竟下起瓢泼大雨。雨势将白昼生生掩去，整座城池犹如被泼了墨色，十里不见天光，远远近近皆是晦暗。
我脑中迷糊得很，转眼看向九祗，他还在梦境中沉睡。眉宇微蹙的模样，仿佛很是痛苦。
我见他额间一层薄薄的细汗，赶紧探手去摸。一摸之下，却陡然缩了回来——那额角烫得厉害，天璇着实没留甚么情面。
我赶紧去下楼叫了盆水。
绣锦袋中还剩几颗仙丹，我将之融入水中，想替他擦擦身上。
临到床边又不知要从何下手，迟疑了一下，终是决心从盘扣开始解。那手指头哆嗦的啊，简直跟筛糠一样。
若有旁人看见，大约要以为是个图谋不轨的待嫁女子。我也觉得奇怪，刚嫁他时甚么都没做，倒可以坦坦荡荡，现如今该做的都做了，竟莫名地紧张不已。
好一番磨蹭，本仙姑终是扒开了他月白的里衣，露出一片大好的风景。
只是昨日那条伤痕犹在，狰狞地横陈在他白玉般的肌肤之上，犹如一条蜈蚣。十分碍眼。
我叹了口气，抓过他的胳膊，从指尖开始细细地擦洗。
他眉间仿若氤氲着雾气，被我印了个宁神的法术，方才渐渐舒展开神态。我卷起毛巾轻蘸他的脖颈，手一松，他那条臂膀便顺着床沿耷拉下来。
“啪嗒”的一声，有甚么物事滑出了袖口，堪堪掉落在地。
我愣了一愣，弯身拾起。
一串流星铃静躺于掌心中。
原本应是通体银白的铃铛，已磨损得看不出色泽。大约是经历的年月太久。我细细盯着它看了半晌，倒觉得有些熟悉。翻来覆去地把玩了一会儿，不意摸到一行凸出的小字——
丹凤呈祥·明心净气。
嗯？这东西是凤羽族的辟邪之物？
我有些疑惑，掉转过铃上所栓玉牌，心却骤然停跳了一拍。
那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千岁宴·晏青漪赠。
这世间可有第二个晏青漪么？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本仙姑的名字……又是怎么回事？
本仙姑……赠给九祗辟邪之物？
我茫然抬起双眸，拼命地想。
千岁……多么久远的曾经。那时我才多大？命盘不过一介孩童而已。我竟见过九祗？为何自己都无甚印象？
实话说来，对于幼时的种种，我向来记不清晰。只知道父母极其严厉，不许我离开宫殿半步。后来他二人双双亡故，太公得以接手全族，这才允许我四处走动。现下想来，就是太公也总不放心我一人乱跑，不论去哪，都会暗中让澜晴陪着……本仙姑从小便和澜晴一块儿长大，说她是天上界唯一一个知己，绝不为过。
身为凤羽族的长公主，我竟只剩下自己的妹妹可以交心。
同居公主之位，澜晴却不像我这么被管制着。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琉璃瓦墙的那段时日，她已经学会了乘风诀第一重。天天云游四海，叫我好不羡慕。
迫于父君威慑，这羡慕我并不敢吐露半字。好在澜晴有心，每每回到宫中，便跑来倾璧宫陪我解闷。她说的故事都特别有趣——甚么凡间的杏花春、江南雨啦；甚么鬼界的生死殿、碧落河啦；还有那些个形容凶煞的修罗，天天都想爬上通天树，修成正果……
本仙姑听得十分入迷。
不得不说，有澜晴陪伴的那些日子，是我小时候最愉悦的一段时光。
幼仙心性活络，便是被关死在殿中，也忍不住东跑西望的。因这不安分的举止，我不知受了父君多少次跪罚。最为严重的一回，整宫的侍婢都跟着我一起吃了鞭刑。
之后宫人们便将我看得死紧，往这头走走，便跳出一个娇滴滴的仙娥道：“公主，这边行不得。”；往那处逛逛，又有个垂髫仙伯颤巍巍地哀求：“殿下，您这是要老奴的性命啊。”长此以往，这宫中的私密，我便也懒得探听了，倒是养成个得过且过的性子，他们对我好，我就理所应当地受着。太公疼宠着，全族呵护着，这些年愣是没吃过丁点的苦头。
可那一次，我是因为甚么挨打来着？好像是看到了不该看的，听到了不能听的……至于来龙去脉到底为何，本仙姑想破了脑袋，竟也没想出。
这流星铃当真是我小时所赠？
我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手中物事。凤羽族对我隐瞒之事，难道比想象中重要得多？
以往活得太顺理成章，从来没有怀疑过甚么。今日看到九祗身上掉出幼年时的物事，忽觉这段被模糊不清的过往，怕是大有文章可做。
千岁宴……
听说，我的第一个千岁宴惊动了整个天上界。四海八荒的仙人们都来道贺，天际蜿蜒数千里，皆是祥瑞之光。可我的记忆不该只停留于此，使劲地从脑海深处挖掘，却有一道暗咒封住了久远的思绪，犹是蠢蠢欲动，仍旧挣脱不开。
流星铃折射的淡光在眼底幻化，愈显诡谲，房内安静得只剩那零落的雨声。
我将铃铛收拢手心，低眉看向榻上九祗。
流星铃……千岁宴……九祗清君……凤羽族……
四个全不相干的词语在耳畔来回萦绕，有甚么法子可以解开尘封之处，以令真相大白？
我咬唇想了半晌，忽地眼前一亮。
——有了！
本仙姑下地锁起房门，便回榻前盘上双膝，逼着自己平心静气。
我想到的法术，名唤引魂。
此术十分凶险——须将自身一魂一魄引出，寻他人魂魄的缝隙钻入，以窥其埋藏的记忆。因成效甚微，很难全身而退，千万年来极少有人施展。一旦被侵入之人有所察觉，那派走的一魂一魄便再也找不回来。就算你位列仙班，亦有修为大降、打回原形的可能。
九祗道行太高，我自无法窥其记忆之万一。可是，窥自个儿的总该没错了罢。
就算魂魄迷失，也是在一个身子里，虽有折损，还不至于要从头开始修炼。
再造另一个“我”，使其钻回脑中，探寻过往……
我让自己的突发奇想激得心头狂跳。深吸一口气，强将一魂一魄拆分，就此带离体内——
万万年不曾在意过这段模糊的记忆，如今却因九祗掉出一个流星铃，便情愿以命犯险。
本仙姑此番举动，当真令自己都大感蹊跷。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千岁（1）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