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吾心已许 ...
-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阳春三月，恰如娉婷少女，携着万木的青翠和阳光的煦暖，向我们款款而来，那白如雪、粉如霞的花海，正似御花园里的莺莺燕燕的秀女。
我摆弄着手中的毽子，欢快地走在去御花园的路上。年后，新一届参选的秀女便入了宫，雪颜自然在其中，一并还有富察·筠清、伊尔根觉罗·德岚与赏梅那日的瓜尔佳·毓琳等人，日后这宫中定是会热闹不少，我与雪颜也终于能真正处于同一屋檐下了。
我站在假山的凉亭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下方玩的正起劲儿的秀女们，她们中年级最大的不过十六七岁，最小的十三岁，都是一样的打扮，不施脂粉，发髻上别了红色或是粉色的绒花，衣服也是同一个款式的宫装，却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我扫视了许久却不见雪颜的身影，难不成她溜去找嘉宁和嘉宸玩去了？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一个熟悉的甜美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循着声音望去，只见雪颜、嘉宁、嘉宸三人整齐划一地趴在亭子下面的假山上，嘉宸拽着雪颜的袖子着急地问道，“有没有合适的？快让我看看。”
不知这三人在这里神秘兮兮地搞什么古怪名堂，我蹑手蹑脚地逼近，猛地一拍雪颜的肩膀，她身子一震，手中的望远镜险些摔到地上，她抚了抚胸口，转头见是我，不禁嗔道，“你这个冒失鬼，这可是九阿哥送给嘉宸的生日礼物，万一摔坏了，看他怎么治你！”我“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要治也该是治你才是，不过一个月不见而已，你这贫嘴的功力又见长了。”
趁着我和雪颜说话的功夫，嘉宁果断地抢过手中的望远镜，“我看也都差不多，哪有几个出类拔萃的，雪颜，我们这要找到何时去？”
“你们……”没等我问出口，嘉宸便抢白道，“雪颜非要拉着我和八姐给十三哥挑媳妇儿，我们都看了半天了，胳膊都酸了，也没见她满意，真不知道她到底要个什么模样儿的，难道还要天仙下凡不成？小五姐姐，你来的正好，也帮我们参谋参谋。”
我哭笑不得地摊手，“雪颜，你是当秀女当得太寂寞了吗？怎么如此的无聊，十三爷要是知道了，下巴会吓掉的。”
雪颜摇了摇头，淡定地拿过望远镜，继续一丝不苟地看着，“你们可真没耐性，这刚多会儿就累了，挑媳妇儿这种事儿，可是要慎重考虑的。而且一定要先下手为强，看好了就向德妃娘娘去求，不然啊，好的都会被挑没的。”
我无语地瞟她一眼，便坐到假山上远望着下面的各色佳人，此人还真是无聊至极，皇子纳福晋也是她能掺和的了的事儿吗？
“又不是我们娶媳妇儿。”嘉宸瞥了瞥嘴，瘫靠在假山上，作委屈状。雪颜转头戳了戳她，“他可是你们的亲哥哥，你们难道不像要个好嫂子？怎么反倒是我成了最上心这事儿的人了。”
“真是的，他又没求你帮他讨媳妇儿，再说你一个姑娘家，又是待选的秀女，反倒猴急地掺和阿哥的婚事，你这脸皮真是够可以了。”嘉宁忍不住促狭道，“依我看，不用挑了，你就很好啊。”
这一番话真是戳到了雪颜的软肋，她脸色微红地不好意思道，“你们的好哥哥文武兼修，一表人才，我哪里匹配的上？再说，他脸皮一向薄的可以，怎么好意思自己向德妃娘娘开口，所以这个红娘就只好我来当了。”
我和嘉宁无语地对视了片刻，摇了摇头，不知她是真迟钝还是装傻，这么些时日，难道还看不出十三对她的心意？是身在局中所以辨不清还是不愿看清也不得而知。
“正好十三爷的三年守孝期也快满了，咱们正好先为他挑好了媳妇儿，跟德妃娘娘求了，待他孝期一满，立马成亲，我这安排够周到吧？”雪颜得意洋洋地举起望远镜，继续欣赏着底下的美人儿，“依我看，那个瓜尔佳·毓琳还不错，她可是那个很受宠的和嫔的妹子，而且人家貌似心属你们的好哥哥，那天赏梅，据我的观察，你们十三哥对他也还不错，所以嘛……”
“够了，你既然闲到如此，不如直接帮我选好一并娶进门儿算了。”身后一个含怒的声音传来，我身子不禁打了一个激灵，回身一看，只见十三怒气冲冲地站在假山下，紧紧地瞪着雪颜，身旁的十二一脸担忧地摇了摇头，十四皱了皱眉头，不解地盯着雪颜。
“嘉宁，嘉宸，你们赶紧给我下来，你们这般模样哪里还有格格的样子？”十三的喊声显然惊到了周围玩耍的秀女，有几个胆子大的围了过来，见是三个黄带子阿哥加上假山上的两个公主并一名秀女，都面面相觑，一个个傻愣地杵在原地，竟然连新学的请安见礼都忘了。
见状我赶忙带头跳了下来，对十三挤了挤眼睛，便回身向雪颜伸手欲拉他下来，她低头未敢迎视十三满含怒火的眼神，拽着我的袖子便跳了下来，嘉宁和嘉宸也在十二和十四的帮助下顺利“着陆”。
未等雪颜站稳脚跟，十三便大步上前，一把把她手中的望远镜抢过，狠狠地摔在地上，围观的众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大气不敢喘地彼此交换了一下神色，我担忧地望向十二和十四，他们也只是摇了下头。我认识十三也有一段时日了，却从未见他如今日这般发如此大的脾气，想不到一向温文尔雅的他发起脾气来竟也是这般可怕。
“十三哥，这是九哥给我的生日礼物。”嘉宸细若蚊呐的声音竟成了此刻唯一的动静，我抬眼瞟了一眼仍是脸带愠色的十三，他冷冷地回了句，“我以后再给你弄一副就是了，不就是一副望远镜吗？谁让你不收好，偏偏要借给不该借的人。”
我脑中一片空白，愣愣地盯着满地的望远镜的碎片，稍许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瞟了一下雪颜，她也是神色木然地盯着脚面，一动不动地在原地站着。
一直到十三甩袖离去，众人都是呆若木鸡般地在原地静默成一尊尊雕像。过了好久，嘉宁才释然地吐了一口气，拍了拍一旁吓傻了的嘉宸，叹道，“自从十三哥那次为了额娘跟皇阿玛顶嘴，我还是第一次见十三哥发这么大的火。”嘉宸“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十三哥摔了我的望远镜，他不知道我有多喜欢……”
雪颜僵硬地俯身去拾地上的碎片，小心翼翼地捡起一个个零件，将其捧在手心细细地打量着，我上前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当心扎了手，一会儿让小太监用扫帚来清扫吧。”我伸手欲拿过她手中的碎片，怎料豆大的泪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手心里，我的心也是一阵难受，雪颜忙擦了一下眼眶，却是越擦越多。十二见状也大步上前，蹲下身帮她。十四上前扫了一旁围观的呆若木鸡的秀女，冷冷地说道，“都呆在这里作何？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既然十四阿哥已经发话，众人自然是不敢再作停留，唯恐一个不小心再惹怒十四阿哥这个小霸王，到时候兴许下场更惨，便都唯唯诺诺地躬身请安。众人正欲散开，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清儿，今儿我可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是自作自受。”只见瓜尔佳·毓琳对身旁的筠清朗声说道，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嘲讽。筠清皱了皱眉，回道，“既是如此，那毓琳格格大可不必围观，否则岂不是脏了自己的眼。”筠清话毕还对十二使了个眼神儿，示意他赶紧把众人遣散，谁料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这儿是怎么了？”
为首的男子一身杏黄色蟒袍，面如温玉，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幕，他身后的女子一身雍容装扮，温和的面庞不施脂粉，清新之气扑面而来，眼神儿里却透着与之不相符的一股坚忍和不服输的劲头儿。
“见过太子、太子妃。”秀女们齐齐下跪行礼，齐整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十二、十四向二人抱拳行礼，嘉宁和嘉宸也恢复了常态，向二人见了礼。胤礽笑意盈盈地看着众人，待目光落到我身上，停顿了一瞬，向我问道，“你便是冰嬉那日皇阿玛打赏的宫女吧？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忐忑地行了礼，上前回道，“奴婢洛云笙，现是慈宁宫苏麻嬷嬷身旁的宫女。”他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竟越发的柔和，我甚是诧异地打量着他，他身旁的太子妃只是审视地盯着我看，眼神中带着警醒。
太子细细地打量我许久，才缓声说道，“主角都走了，大家还围在这里作甚？都散了吧。”听闻此言，众人才恍然大悟地醒转过来，渐次散去。
雪颜偷偷拽了拽我的袖子，示意我别再傻杵在原地，我刚欲转身离开，太子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洛云笙，你留下，随我回毓庆宫，我有事情吩咐你。”
余下的人听闻这句话都楞在原地，我余光瞟到十二温和的笑，他示意我不必担心，想来我进宫这么些时日并未犯什么大错，自然也是不必忧心，我也冲十二微微一笑，示意他且放宽心，却不料恰巧对上十四若有所思的眸子，心竟突突直跳，竟似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
“洛云笙，太子爷在跟你讲话呢。”太子身旁的掌事太监不悦地嗔怪道，我忙缓过神儿来，谨慎地迈着步子跟在太子和太子妃身后，亦步亦趋地往毓庆宫走去。
这两人在路上一言不发，气氛安静地有些压抑，待到了宫门口，太子停了步子，回头打量了我一番，眼里竟带了一丝笑意，“这么害怕做甚？好似我能把你吃掉一般。”太子妃闻言也回身直直盯着我，目光里却透着冷意。
我遵循太子的指示，在寝殿外候着，太子和太子妃进殿后，小声交谈着，想来是在商议事情，可声音却越来越大，最后竟似是在争吵，弄得我不想偷听却也不得不偷听。
“胤礽你真是鬼迷心窍，只不过是一张相似的脸，你竟连目光都移不开了，还要不要顾及皇家的脸面。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迟早会是老八的人，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太子妃的语气恼羞成怒间又透着尖酸刻薄，成功地惹怒了一贯以温和形象示人的太子。
“瓜尔佳•毓瑾，你闹够没有？我最见不得你人前贤惠人后怨妇的这副样子，我爱新觉罗•胤礽可是这大清国的太子——东宫的主人，还轮得到他辛者库贱婢生养的儿子爬到我头上来作威作福？只要我想要，什么女人得不到？更何况她完颜•琉璃，不过是区区礼部侍郎的侧福晋生的女儿，就算过继给嫡福晋，终究也是个庶出的，我抬举她是给他们全家面子，她有什么可清高的？”
太子夫妇这番话听的我是着实云里雾里，完颜•琉璃——似乎是个麻烦连连的名字，看情形是夹在了太子和八爷中间左右为难，而我估计和这个琉璃有几分相似之处，勾起了太子和太子妃积攒已久的嫌怨，今日竟是撞到枪口上了。
“你鬼鬼祟祟地站在这里做什么？”正愣神间，门砰地一声打开，太子妃面带愠色地瞧着我，“你把这几卷经书送到苏麻嬷嬷那里。”
我神色尴尬地微微点头，小心谨慎地接过经书，不经意间抬头，又对上了太子颇有深意的眸子，心蓦地一惊，赶忙低头转身，快步离去。
从毓庆宫出来后，我整个人的神思一直是恍惚的，太子与太子妃的争吵久久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而内心里却对这个完颜•琉璃更加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才有如此的能耐。
回到住所后，靠在软榻上发呆，忽然响起了急促的叩门声，“云笙姑娘，快开门。”天色已是傍晚，这会儿又会是何人？我满怀疑惑地打开房门，原来竟是十三阿哥身边的小福子，他本就红扑扑的小脸蛋此刻因为焦急更是通红。
“姑娘快去瞧瞧十三爷吧，自打今日在御花园发了一通气后，爷就一直在布库房打布库，不吃不喝地直到现在，怎么劝都不成，再这么下去怕德妃娘娘怪罪下来不好收场，我前思后想，又不敢惊动他人，也就姑娘你最有主意了，快去劝劝我们爷吧。”
我点了点头，便带上房门，跟着小福子向布库房赶去，走着走着突然心念一动，回身对小福子说道，“福子，你去秀女住的地方叫雪颜也过来，我一个人先赶去布库房。”
刚进布库房的大门，便看到十三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靶子前练箭，我深呼吸一口气，语带戏谑地说道，“十三爷真是勤勉，天一会儿就要黑透了，还在练箭？”
话音刚落，一支夹杂着风声的羽箭射来，贴着我的耳边擦过，牢牢地插在我身后的木桩上。
我抚胸定了定心神，快步向前，“你这是闹得哪门子的别扭？上午在御花园闹了一通，又是发火又是砸东西的还嫌不够，如今又拿我来出气了？”
十三扭头闷闷地来了一句，“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我蹙了蹙眉，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们俩的事情，把话说开了就好了。”
十三听了这话，定定地愣在原地，只是直直地瞧着前方的靶心，半响也不说话。我与他相识已久，早知他性子温和克制，处乱不惊，今日这般行径，实属反常。
忽地一声惊雷打断了我的思绪，眼瞅着天上乌云翻滚，怕是要降一场大雨，还没回过神儿来，豆大的雨点已经砸到身上。我急忙叫十三进去躲雨，可他却置若罔闻，在原地纹丝未动。
我心急地上前拽过他袖子就走，正与他拉扯间，一声惊呼传来，“爱新觉罗•胤祥，你犯的着如此作践自己吗？”
我和十三齐齐回头，只见浑身湿透的雪颜立在不远处，眼里尽是失望。
十三听了这话，“啪”地一声将手中的箭掼在地上，身子竟然在轻轻发抖，他猛地甩开了我，大步上前，“兆佳•雪颜，究竟是我作践自己还是你自己没长心？”
“我早就和你说过，在来京城的路上溺水后我就记不清之前的事情了，如今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你还想怎样？”
“我又能怎样？”十三冷哼一声，“既然你已经选择另攀高枝，我如此念念不忘岂不是自取其辱？兆佳•雪颜，从今日起，你我的情谊到此为止。”
雪颜听了这话脸色一变，大步上前正欲理论，猝不及防间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倒在地，脑袋撞上了木桩，昏迷倒地。十三见状，像是失了魂魄般一个箭步冲到雪颜身边，将她搂在怀里，先前的疾言厉色全都演变成了怅然若失。
“三十八年，西子湖畔，那日我未赴约的风波亭——你还不是兆佳•雪颜，我也只是一个出逃的皇子，我不管你记不记得过去，那日我虽未赴约，日后却绝不会再负你。”
十三在雪颜的耳畔轻声细语，却一字一句都清晰地入了我的耳，滂沱大雨中，茫茫天地间，我却感到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悲伤，我和若晗无意间来到这个300年前的朝代，却仍逃不脱宿命的羁绊，苍天终究难遂人愿，到头来，我们还是要替她们走完她们该走的路。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吾心已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