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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对面不识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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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天祖道:“军医,毒伤当如何处理?”
军医嗫嚅道:“那便需要将这伤口附近的皮肉尽数割掉,将毒血挤出,再外敷内服,将经脉之中的余毒除掉。只是现在我们不知这是何种毒药,不好对症下药,若无对症之药,那血中的余毒,便难以清除。迁延一久,仍要毒发的。”
刘天祖道:“你先清理伤口,我用内功帮童将军清理余毒。”
乞活军首领虽多,其中也不乏骁勇善战者,但马上打仗和内修外练的武学毕竟有很大的区别。赵百岁本来束手无策,听刘天祖肯以内功救童乔山,感动得热泪盈眶,突地屈膝在地,向刘天祖拜了下去。刘天祖吓了一跳,忙将赵百岁掺起,道:“赵头领不必如此,我只是尽力而为。但我铁剑门向来以剑技见长,内功并不精湛,若是最终劳而无功,希望赵头领不要见怪。”
赵百岁道:“我等皆是一群草莽,刘掌门只须出手,我便感激不尽。以后有用得着我赵百岁的地方,但请直言。”
当下,众人将童乔山抬入内室,由军医将那镖伤周围的发黑的皮肉尽数除去,并将伤口中已经发黑的毒血挤出。刘天祖让众人至屋外等候,将童乔山平放在屋内大桌之上。此时童乔山已浑身缠满绷带,脸上的鲜血已凝固成深紫,面容依稀难辨。刘天祖定了定神,以右掌按于童乔山头顶的百会穴中,以内力缓缓输入他体内。
武林之中,以内力排毒治伤,实是不得以而为之。一者,这需要施救者要有较高的内力修为,若施救者内功低浅,不但治不了伤,还容易走入岔道,不论施救者还是受伤者,都会遭受更大创伤。二者,内力派别众多,各自练习法门也多有不同。若两人内力相冲,则施救者徒费精力,损身劳神。刘天祖于自己的剑法颇为自负,但也知自己内力并不精纯。何况这童乔山乃乞活第一勇将,料想此人定然是练过内功的。他开始只以少许内力注入,只为试探童乔山的内力是否与本门内功相冲。如若相冲,便须加万分小心。
刘天祖内力自百会汇入,经强间、风府诸穴一路向下,这一路肾经乃驱毒常用经脉。若童乔山曾修习与本门相冲之内功,则刘天祖的内力会被阻于哑门穴,刘天祖须催动内力,冲脱哑门穴,方可使内力一路向下,到达肾经之盂。若童乔山内力强劲且与本门内力相冲,刘天祖便须再试别的经脉。
出乎刘天祖意料,他的内力行至哑门穴时,非但受到任何阻挡,反而有一股柔和之力引导刘天祖自哑门穴而下,并渐渐与刘天祖的内力合而为一。刘天祖不禁大奇,一般来说,只有两人所习内功极其相近,才会出现这种情况。他只觉童乔山体内不断有小股力量引导自己行遍各大经脉,并最终合入内力的洪流之中,仿佛那些经脉四通八达,已然不分此脉还是彼脉。刘天祖置于百会穴的那只手掌已然烫得发红,却又舒服无比,当下也不敢分神,在那内力行遍童乔山各大经脉之后,慢慢回至百会穴。
此时刘天祖已然大汗淋漓,低头看童乔山,面色已渐渐红润,肋下那处镖伤,流尽黑血之后,已然凝固出红色血块。刘天祖知道这表示毒已逼尽,童乔山这条命算是保住了,一边拭着汗,一边走出内室。
赵百岁早已在门外等得焦躁不已,见刘天祖推门出来,神情紧张地凑了上去。刘天祖神色委靡,低声道:“无碍了。”
赵百岁那期待的脸上瞬间暴发出光彩:“刘掌门,大恩不言谢。你为我兄弟累了一夜,请快休息吧。”
刘天祖这才发现东方已隐隐现出鱼肚白。他在房中为童乔山疗伤,竟不知不觉过了一整夜。慢慢调息了两个时辰之后,浑身的疲劳感慢慢消散,只是提气运力,仍有些力不从心。不过只须稍事休息,内力便可慢慢复原。
童乔山那奇异的内力,始终萦绕在刘天祖心里。铁剑门所传承的内力,全部得自于当年的娄信,但那娄信武功十分庞杂,好听点说,那叫博采众家之长,说得不好听,便是各种内功样样稀松。自立铁剑门之后,娄信又时时以剑法自矜,所以教授内功时,便马马虎虎,以至于本门之内,竟无人知道自己所练的内功究竟来自何处。所以,就算不是本门师兄弟,内功与刘天祖相似,那也很常见的。
刘天祖用了些点心,走出门外。他这才知道此山名为灵风山,昨晚童乔山遇袭后,赵百岁怕贼人趁乱摸到灵风山来,便将山内山外多派前哨,可是直到天亮,并没有贼人前来袭营。此时灵风山寨内,到处都是四方巡逻回报的小卒。
他走到童乔山养病的房门外,正巧遇见杨军医挑了门帘出来。经昨晚一事,这位老军医对刘天祖十分敬重:“刘掌门,怎么没歇息?”
刘天祖道:“我不碍事。童将军醒了么?”
杨军医道:“半个时辰前醒了一回,直嚷浑身疼痛。童将军所中的毒,是有麻醉作用的,他喊疼,料想这毒已经解掉了。我又给他喝了点清热去毒的汤药,现在又睡过去了。”
刘天祖道:“没事就好。”
杨军医叹道:“昨天看他身中那么多箭,我都快吓死了。若是换作别人,就算没中毒,只怕也就没命了。”
说罢,杨军医长长一揖,拎着药箱离去了。
刘天祖本欲去看一下童乔山,听说他又睡去,便不想再去打扰,在门口稍作徘徊,就要离去,却听屋内传出童乔山的声音:“师兄,进来吧。”
刘天祖不由一怔,不知童乔山为何要叫他师兄。但那相似的名字,与他一模一样的内功,突然之间冲上刘天祖的脑门,这一声“师兄”传来,令他简直不由自主地推开房门,冲了进去。
床上坐着的,已不是昨天那个满脸血污无法辨认的童乔山。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尽管变得苍老和黝黑,却依稀便是二十年前那个风华正茂的少年。
童乔山道:“师兄。”
刘天祖道:“师弟。”他的话勉强说出口,眼泪已流了下来。
童乔山道:“师兄,这二十年来,你还好吗?”
刘天祖道:“我还好。只是到处寻你寻不到,心里总是放不下。”
童乔山笑了笑:“刚才杨军医已经跟我说过,昨天是你运功帮我疗毒。他也告诉我,你是专程来寻师弟的。”
刘天祖道:“师弟,当年师父一气之下将你逐出师门,后来十分后悔。只是碍着脸面,一直死撑着。临死的时候,他总算松了口,要我将你找回来,重新收你回铁剑门。”
童乔山重伤之后,脸上已无血色,但听刘天祖这么一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师父真这么说?”
刘天祖郑重地点了点头。
童乔山道:“当年我只因好奇,偷了师父的内功心法,确实是犯了极严重的门规。师父将我逐出师门,我也并无怨言。这二十年来,我怕人说我是铁剑门的弃徒,所以改换名字。没想到,事过
二十年,我居然还能回到铁剑门。”
刘天祖道:“师弟,跟我回去吧。我执掌门庭十多年了,铁剑门日渐衰落。我收的这些徒弟里,怕也难有大成者。你得回去帮我。”
童乔山用复杂的眼神看了看刘天祖:“我回去能干什么?自我离开师门,不久便加入了乞活军。日日行军打仗,所习的皆是马上冲杀,对本门武功已荒废了一大半。收我重回铁剑门,我当然高兴得很,但要我真的回去,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刘天祖坐在床沿,急切地说:“当然帮得上。开山立派,所重的是传承。当年咱们一起练功时,你就比我聪明得多,师父所传剑法和内功,你往往一学就会。我就鲁钝得很,到现在四十多岁了,身上的武功尚不及师父一半。即便你的武功有所荒废,只须稍加练习,重振铁剑门的武学,也不是很难的事。”
童乔山微微笑了笑:“师兄,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拘于一门一派的兴衰。”
刘天祖一脸惊讶:“你说什么?”
童乔山道:“中原本是我华夏世居之地,关西是我华夏历代的都城。这几十年来,中原王朝废颓,胡人入侵。匈奴,羯,氐族各据一方,幽、并、雍、凉,乃至黄河以南,哪里还有汉人生存之地。师兄,我是一个粗人,说不出什么民族大义,但在这当口,门派里的事,真的不算大事了。”
刘天祖道:“如何抵制外侮?那不也得习武练剑么?”
童乔山摇头道:“太慢了。学吐纳,练剑法,那是个人防身的本事。真要抵御外侮,靠的还是马上冲杀。”
“师兄,”童乔山看着刘天祖,慢慢说道:“你收我回铁剑门,我很高兴。但我留在乞活军中,每日与胡人征战与沙场,总好过在山水之间练武授徒吧?”
刘天祖想了想,叹了口气,没再说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