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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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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我的名字叫做撒加。
我出生在天国仍然不成体系的年代,作为以婴儿的形式出生的圣天使。
《圣典》里说,我是与天国同寿的圣天使,不知是不是幼年期太长的关系,我脑中关于天国初期的记忆并不鲜明。从我记事开始,天国的另一边就存在着一群邪恶的力量,他们的名字叫魔鬼。
魔族的王叫做加隆•路西法,他有着和我一模一样的外貌。众神之父,也就是天国的统治者告诉我,那个加隆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血脉相连的兄弟。
这个事实的确拉近了我们的距离,促成了我们长时间的密切接触,不过是以“对抗”这种特别的形式。我们就像是不能共存的岩石,在漫长缓慢却从不断流的时间之河中不时发生不愉快的摩擦,互相损耗,却都具有从不妥协的坚硬品格。不妥协的后果就是最后我们两个都磨成了浑圆的卵石,天国和地狱的力量趋于了平衡,虽然不是刻意为之,和平还是降临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和平,天使们的恐慌似乎比那些素来“品行不端”的魔族还要严重。他们扇动着翅膀飞翔在没有敌人的天空,将白色的绒羽抖落在青翠的原野,将橄榄枝到处插种,然后不知所措地看着细小的树枝一下长成参天大树。
那时的天使们还不知道,那片肥沃得过分的土地上存活着一棵“生命之树”,它用自己吸收了天地精华的根茎默默地滋润着脚下的一切,它见证过并还在见证着天国的一切,包括眼前难得的和平。
天使们并不能理解这种见证的意义。
为了集中战斗的力量并且避免“叛变”的发生,父将大部分天使的头脑构造得相当简单。然而,他们从内心深处对“和平”这个词产生了无限的憧憬和期待,认为“插枝成林”的奇迹是和平带来的祥兆。于是,从出生开始就在战斗的天使们开始像刚出了月科儿的婴儿一样,对天国的一切产生了无限的好奇,然后也像婴儿一样,制造了数不清的混乱——他们那种挥手间毁灭魔族幻化的巨岩的力量对天国的山川河流同样有效。
作为天使长的我,很头大地参照了一直被后来聪明的天使们所不齿的“人类”的惯例,决定筹划一次盛大的庆典,让无所事事的“好奇宝宝”们有事可忙,然后停止对天国生态环境的破坏;另外,我的根本目的不过是给自己的耳根一阵清净,好好思考该如何整编和平笼罩下的天国军队。
其实,彼时的我也有着单纯和天真的品格,是个真正意义的天使。
那也许是我第一次发挥除了战斗之外的领导才能,我有些得意地看着天使们忙碌着:他们带着单纯的微笑,将鲜花连根拔起、按照颜色分类、排成抽象的形状再种回大地;他们费尽心力才在不伤害的前提下捕捉到大量的萤火虫,将它们装入纱包,挂在高高的橄榄枝上……
阳光下的汗水和笑容都是那样耀眼。他们只是一些被战争夺去童年的,简单的孩子。
我当时想,天国的未来一定会非常美好,因为天国的天使们是那样纯洁、无污、无欲无求。
我衷心地祈祷,和平会带给他们无限的幸福。
我那时相信祈祷,也相信单纯的幸福。
而现实并非如此。
庆典当天,老天非常不赏脸地聚集了漫天的乌云,以至于天塔的尖端拱破了云层。父神站在翻滚的云海之上,高处的风,将他水绿色的蜷曲长发吹起,它们纷舞在暗色的天幕里。万能的父神、至高的神邸,超越一切的美丽,他嘴角的轻笑,已足够成为世人的信仰,更不用说无上的荣光。
我站在父神的右边,舒展双翼,虔诚下拜。上位天使们纷纷飞上层云,悬浮在父可以检阅的范围内整齐地唱着圣歌,将手中的花瓣不住地洒落。整个天国下起了芬芳的花雨,地面上,天使们欢呼的声音像战斗时的口号一样响彻云霄。
天国和地狱间唯一的通道,那堕落者跌落的焰池中,蓝色火焰笼着一层桔红色的光芒——在地狱,我亲爱的兄弟那边,地壳又开始活动,岩浆也一定开始汹涌澎湃地为他们那边的庆典“助兴”了。这就是他们不遗余力与天国争抢地盘的原因——他们需要稳定的地域管束他们不听话的恶灵;而天国则需要广阔的疆土维持自己的“体面”。
所以,如果不是父那个“宁可死伤过万也不可痛失一寸疆土”的,被部分天使称作“老糊涂”并被另一部分称作“有气节”的战斗原则,我倒是乐得给加隆适当地放一点儿水。
当然,我相信父不只是想要什么“体面”。
而真实的原因,他却从不肯透漏半句。
“新的时代就要开始了。”父死死盯住云海的目光突然落在我的身上,我只觉得全身一寒。
“是。”在父的面前,我总是尽量保持着恭顺老实的模样。
“我希望你明白,新的时代需要的,是创造和守护的力量。”
父的声音低沉得有些异常。我抬起头,望向缭绕的火焰轻烟的那边,那个美丽得有些耀眼的男子。
父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存在——他没有翅膀,却可以在天国生存;拥有强大的力量聪明的头脑;而且作为男性,他实在长得太过漂亮。当然,说到特别,就不能忽略他的任性。然而,诸如“战斗原则”类的法令从他嘴里冒出来,仍然是不得置疑的“经典”。
所以,从某些角度来说,虽然我需要用《天使圣典》来规范天使们的行为,我个人对经典却是相当不以为然。我从不掩饰这一点,于是,父经常说我是个“孩子”。
一个几百岁的孩子。
“用于毁灭的力量,到头来只会毁灭自身。所以,在他们毁灭自己之前,我们要给他们以引导。”
听着父素来毫无感情可言的话语,我的脑袋仿佛受到重击,“轰”地奏鸣。
望向父的双眼,我没想过从里面看出任性之外的东西,然而这次,我出乎意料地看到了一种称得上是“沉痛”却无比认真的神情。
“父……”我的双手同父的右手几乎同时举起,然后,父掌心凝聚的力量穿透了我的结界,我在被能量的冲击波震晕的瞬间,看到一个噼啪作响的巨大能量球冲向了天塔下的云层,数道闪电划破了天幕,将天国那个无形的结界映得一片绚烂。云层下的世界却也同时被捣了个稀烂。
天使们用鲜花堆就的那几个庞大且五彩斑斓的字也在瞬间化为灰烬——和平永驻。
那片土地,直到几千年后我死去的那天,仍然是天国唯一的一片沙漠。
穆告诉我,沙漠其实也是一种纯净。
而他则若有所思地说,曾经沧海难为水。
父说,善的另一边就是恶;生的另一面就是死;创造的敌人是毁灭。
父说,这个世界只需要善、生和创造。
我记得自己曾经笑着将写着这些话的圣典抛进地狱的火焰,我身后的天使问我为什么,我回答他说,那是为了让地狱的魔鬼都好好看看,然后自惭形秽无地自容弃暗投明。
早知结局,当时就该对他说那是为了给有朝一日给不幸流落地狱的天使的冤魂拿来怀旧。
隐约地记得,那个天使跟在我身边一直到那一日我登上天塔。
他有一张标准的天使的面庞和一头金色的长发。
天使大多都是金发。
我无法回忆起太多的过往,那是我生命最初的几百年。在那几百年里,我带着只有战斗力量的单纯到盲从的天使们与我的兄弟日夜奋战。那时的生活单调得每一天都是一个样子,单调得让我无心去记忆那么多类似的场景类似的微笑。直到我失去了这些单调,我蓦然发现,我几乎失去了几百年来的一切。
然后,接踵而至的丰富的天使的阶级生活将我那几百年的单调彻底遮蔽,只是在睡到朦胧将醒的时候,总是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举着《圣典》在地狱的火焰中挣扎,然后我便会从睡梦中惊醒,感到一丝莫名其妙,然后继续投入到日复一日似乎永无休止的关于“创造”的忙碌中去。
对于那一次彻底的“毁灭”,我从未向父提起。
在上级天使们的帮助下,父创造的第二批天使拥有第一批所不具备的智慧,他们被根据力量和智慧的程度分为几个等级。拥有智慧和力量的是炽天使;拥有智慧,力量次之的是智天使,反之则是负责守护天国和平的圣战天使。
接下来便是座、主、力、能、权的划分,也是能力比较高的阶级,负责管理和专项工作。
另外,便是数量众多的守护天使,从事寻常的劳动。
最高级别的天使是圣天使。其实,圣天使并没有其他的特别之处,他们只不过是可以享受一个婴儿的成长历程,并选择自己的归属。
按照这种标准,无疑,我属于圣天使。一个忘记了自己成长历程的圣天使。
我经常一个人走在那片沙漠,在晚风中展开我的翅膀。当风夹着尖锐的沙砾呼啸过耳边的时候,我不由仰望天空,晴日里的繁星闪烁明亮,融在风中的灵的歌声尤为清晰悦耳,它们一遍一遍地咏唱着永恒的和平,就如我当初教给它们的那样。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在我的内心深处居住着一个真正的魔鬼。它让我对神新的造物充满无谓的漠然:我看着熟悉的翅膀飞来飞去,听着熟悉的歌声奏响,呼吸着沁人的花香,品味着自己流入历史、不再清晰的过去。它就在历史和现实之间兴风作浪。每当我站在父的面前,它就会煎熬我的心,它傲慢地想要用我的手将天塔挥为平地,它想破坏天国难得的和平和天使们的幸福……我对它的存在无能为力,我能做的,就只有不停地压抑、压抑它的愤怒。
我给它取了一个名字,一个人类最为熟悉并将他们的生活带入一片黑暗的名字——仇恨。
我以为我终有一天会被它毁灭,可是我没有。
因为,有一道阳光从天而降,霸道地穿透我的身体和灵魂。
谁都知道,魔鬼最畏惧的就是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