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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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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茶馆一隅瞬间安静了下来,就连旁边暗暗探听的人,都是一愣。唐家大少爷平日确是贪玩任性了些,但却极少对人口出恶言,更罔论是对姑娘家!一直以来,唐大少最为人称道的一点便是,面对女性时,不管对方身份如何,哪怕是勾栏院里的花娘,他也会给予充分的尊重。
而这般赤裸裸的伤人话语,又怎么会是从他口中说出的呢?更何况,对象是唐家最了不得的殷大总管。
项怀之神色一正,以一种甚不苟同的眼光看着唐逸欢,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像是知道他会出言袒护,殷向晚微微侧过头,举起一只手,示意他不必开口。
项怀之的目光移到向晚脸上,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忧心。唐逸欢今天简直就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这么过分的话,放在一个清白的姑娘身上,任谁都会受不了。
向晚一直垂眸低头,没有人看得清她此刻的表情。片刻,她才放下手,再抬头,却是怒极反笑,樱色的唇瓣浅浅地勾起,然漆黑的眼底全无笑意,冰冷得犹如一汪清潭,深不见底。
从未见过她那样的冷漠疏离,唐逸欢一震,只觉得彻骨的寒意从脊梁窜上,让他连心脏都仿佛被撕扯出一阵阵难忍的疼痛。
“我……”不是真的那么想的……解释的话已经到了喉头,却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始终是吐不出来。
殷向晚仍是冷笑着,几近挑衅地看着唐逸欢,轻轻说道:“可是,即使少爷是如此的讨厌我,却还是不得不容忍下去呢!”
唐老爷在离世前有过命令:不管发生什么事,唐家人不得赶殷向晚离开唐府。
其实,向晚早就知道唐老爷的心意。他从一开始就希望自己成为唐逸欢的妻子,所以才会把唐家的一切都放心地交到她手上,并尽心尽力地教会她一切,为的就是替唐逸欢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守住家业。
但唐老爷也清楚儿子的个性,知道任性骄纵的他一定不会乐意受到一个女人家的管束,更怕他性情冲动,会不经大脑做出什么令自己后悔的事情。正因为此,才下了这么一道吩咐。
所以,唐大少虽然时常被殷总管气得不行,却总也无计可施。
刻意无视唐逸欢变得铁青的脸色,殷向晚扭头向项怀之甜甜一笑,亲热地说:“项校尉,方才你不是说可以带我去游湖吗?我长这么大还真没试过呢!赶紧走吧!”
项怀之瞥了唐逸欢一眼,那表情已经不是用“阴沉”二字可以形容的了。虽明白向晚这么说的用心不过是为了气那大少爷,但他还是很配合地说:“向晚姑娘,这边请。”
擦着唐逸欢的肩膀走过去,两人旁若无人地离开茶馆,只剩下唐逸欢如石像般僵立在原地,脸色由青变红。
“游湖?哼!游湖!可别要浪大掀了船才好!”半晌,唐逸欢才恨恨地咒骂着,踩着重重的脚步上了茶馆二楼,撩起袍子一坐下就冲店小二吼道,“来两斤酒来!越烈越好!”
“呃……唐公子……”店小二小心翼翼地靠近明显心情不佳的唐逸欢,赔着笑说,“咱这儿……是茶馆,不卖酒……”
“妈的,不卖酒算什么茶馆?”唐逸欢想也不想就骂了回去,一眼瞅见店小二浑无辜又委屈的模样,他才顿觉自己方才说了什么。烦躁地挠了挠头,唐逸欢又站了起身,“噔噔噔”地下楼离开茶馆,嘴里低声骂道,“算了算了,都在同我过不去!”
他才踏出门口,茶馆立即又热闹起来,这三名柳京知名人士今天精彩的一幕,足以为百姓提供接下来整整一个月茶余饭后的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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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怀之与殷向晚并肩慢慢走着,渐渐远离了闹市中央,不觉间,便走到了烟湖边。
岚日晴明,清风送爽,湖畔绿柳扶疏,远眺开去,湖面似笼着一层烟纱,偶见几叶扁舟,若隐若现,缥缈如梦。约莫凌晨时分下过一场小雨,润湿了湖边的青石板路。
项怀之不时望旁边看一眼。然而殷向晚却一直低着头,顾自沉思,明显心思不在这如画的景致上。
忽而,向晚踩上了湿滑的青苔,脚下一个打滑。项怀之立即伸手去扶,但才搀住她的手肘,便发现向晚已经反应极快地自己稳住了脚步。
动作之敏捷,实在不似一般柔弱女子。但从未听说过,唐府殷大总管有武功底子啊!
项怀之不由得深深地看了向晚一眼,转念间已经闪过好几种想法。
殷向晚察觉到项怀之目光有异,她不动声色地笑笑,说:“瞧我,连走个路都走不好,多得项校尉出手及时,不然我可要摔个好看了。”
是他想多了吧!项怀之微微一笑,放开仍旧扶住向晚的手,说:“心不在焉的,是还在想刚才的事?”
向晚笑意微敛,也知道自己方才一路走来冷落了他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略带歉意地说:“真是不好意思,让项校尉看笑话了。”
项怀之不以为意地摇摇头,轻笑道:“所以,向晚姑娘其实也不是有心要与项某游湖,只是为了气唐少爷才这么说的,是吗?”
被他直白地点出,向晚愧色更重,诚恳地说:“实在对不起,无故把项校尉也牵扯了进来,是向晚的不对。”
“我无意责怪。只是,向晚姑娘……”项怀之忽而止住了脚步,向晚不得不跟着他一同停下,侧身看去,迎上项怀之直视的目光。
烟湖的薄薄雾气仿佛也浸润了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使之看起来份外温润而清亮。
饶是向晚,在一刹间也恍了神,像是被那双眸瞳牢牢吸住一般,无法移开视线。只听得项怀之轻叹一声,充满惋惜地说:“唐逸欢,不值得你如此。”
向晚怔忪片刻,才回过神来,勉强扯了扯嘴唇,说:“不知项校尉指的是什么?”
项怀之正色道:“谁不知道唐家庞大的家业都是一个年轻姑娘在打理,你为唐家付出了那么多,即使他是主子,也不能那样侮辱于你。”
“项校尉,我家少爷的性子……你多少也是了解一点的,他就是那样,做事说话都不经大脑的,我……信他这次也是无心。”走了一路,向晚的气多少也消了些,唐逸欢这次说话虽然过分,但一同生活那么久,她又怎会不了解他呢?那位大少爷心性不坏,只是脾气一来就爱乱说话,相信他现在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你到这时还要为他说话吗?”项怀之带着嘲意哼笑一声,“很多事,纵是无心,到底是会对人造成伤害……唐大少到底何德何能,让你做到这个份上?”
“我……不过是在报恩。”殷向晚的视线有些游离,淡淡地说,“唐家对我有恩,这是我必须偿还的。”
“即使是报恩,这么多年的操劳,也该还尽了。既没有签下卖身契,向晚姑娘大可不必继续留在那里受气。”
向晚笑了笑,说:“那是救命之恩,还不清的。而且,唐少爷……也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常常给我气受。”相反,在唐府,貌似大多数时候受气的是他大少爷吧……
“既然向晚姑娘这么说,我若再诸多规劝反显得多管闲事了。”项怀之也对她淡淡一笑,认真地说,“不过,如果向晚姑娘什么时候想开了,可随时来找我。项府大门任何时候都会为你敞开。”
向晚莞尔,摇头道:“项校尉,你还是没放弃吗?”
“我知道,你一定是觉得我是为了跟唐逸欢较劲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邀你到项府来的……我承认那是一部分原因,但我也确实欣赏你的能力。”项怀之中肯地说,“这么年轻的姑娘,把唐家这么大的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这是每个家主都可遇不可求的良才吧!”
“项校尉过誉了,承蒙项校尉看得起,向晚涎着脸向你讨个不公平的承诺如何?”黑琉璃似的眼珠子转了转,向晚突然偏头对项怀之俏皮一笑。
殷向晚从年幼时就跟着唐老爷四处行走,性子早已是超出年龄的沉稳。往日见她,也总是淡定得体,难得一见这孩子气的模样。这带点小心机的狡黠笑容,才让她看起来像个十七岁的少女,却让项怀之心头不觉漏跳一拍。
压下心头异动,项怀之笑得暖风和煦:“向晚姑娘尽管开口。”
向晚扬起笑颜,半真半假地说:“倘若哪天向晚丢了饭碗,就请项校尉好心收留我,可行?”
意思是……只要唐家没有将她扫地出门,就不会选择跳槽吗?
真是高明!既婉拒了他的邀请,又半点不得罪人……项怀之半是无奈半是佩服地对殷向晚点了点头,说:“好,我就允了你。不过,向晚姑娘要记得,哪天真的离开唐家了,第一选择是来帮我的忙。”
来日方长,有的事,还是一步一步循序渐进比较好。
“好,只要向晚姑娘记得项家是你除了唐府以外的第一选择,我自然乐得应承。”项怀之爽快答允,又道,“那么,向晚姑娘现在可还有心思陪项某泛舟游湖?”
殷向晚没有马上回答,脸上露出为难歉疚的神情。项怀之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道:“既然向晚姑娘今日没心情,那就改天再约好了。”
“项校尉,坏了你的兴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歉意才好。”毕竟在茶馆里,她是利用了他来气唐逸欢。
“若真是觉得对不住我,以后我上云翔银楼买东西时,就再多给一个折头好了。”项怀之开玩笑地抱怨道,“虽然出品上乘,但价钱——实在是令人心疼啊!”
向晚被他夸张的语气逗笑,说:“那可真的是一分钱一分货,云翔银楼每一件货品的用料做工本就价格高昂,虽说卖得贵但我们还真是没赚多少啊!更何况,项校尉是熟客,一直都给你最优惠的价格了。”
“果然在生意问题上,向晚姑娘容不得半分含糊。”项怀之朗声笑道,“既然如此,我只能请向晚姑娘再陪我在湖边走一小段作为弥补了。”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反正现在也还不想回去唐府。殷向晚没有再推辞的理由,点了点头,随他继续漫步湖畔,分毫不知在数十步开外,某位大少爷恨恨地瞪着两人相偕的背影,终是怒气冲冲地折返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