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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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风雅
这一年已是西梁历宏宣十年，我来到纵云山庄的第六个年头。时值隆冬，地处北方的纵云山庄此时已是素裹银装。内室里烧着火红的暖炉，室内素香缭绕热气充足。然而幔帘之内依然传来阵阵深咳声。
师傅自六年前带我从四贤庄回纵云山庄的途中遭人暗算受伤之后就一直没好利索，看过很多医师也不见明显的效果。后来便有医师说是师傅早年掺和的一些江湖恩怨旧疾久积，看似已经没事了，实则久经留下病根，那次遇袭，便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端着药碗进了内室，便听到这次跟着师兄回来的年轻医师在讲着什么。
“夫人这病蹊跷啊…按说夫人所受之伤何以严重到将身体拖垮之这等地步…然而从脉象上看又似乎没什么异常…”
“你仔细看看，不是中毒？”
“从脉象上看确实只是体虚病积，然而如此蹊跷，天下奇毒又五花八门，也不排除…”
“竟连风雅都都…...姨母这次真是……风雅，你一定要替姨母仔细医治。”
师兄的声音竟那般憔悴。风雅…鬼医尉迟风雅么？看来师傅的病情比大家想的要复杂的多。竟连鬼医都看不出因果。况且，鬼医之法一般非险即奇，若非棘手之极，轻易又有谁愿意去冒那个风险。
“见过师兄，见过这位公子。”
尉迟风雅笑嘻嘻地略一抱拳，“啊，姑娘，客气客气。”
“烟儿给姨母送药吗？”大师兄依然温和地笑了笑，眉宇之间确是愁色惨淡。听闻师兄自小由师傅抚养，师傅这一病倒，对师兄打击很大。
“是。”
师兄的眉眼缺乏棱角却总带着温和的笑意。
“烟儿，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师兄这是说什么…师傅带我回纵云山庄，其中恩情毕生难报…烟儿做这些只是为了师傅的养育之恩。”这六年来，师傅待我实在堪比一般的母女。
“嘿这位小师妹，你手中所拿可是夫人要喝的药？”尉迟风雅突然间问道。
“嗯是啊，这是按四年前神医前辈亲手开的药方配的。”
他端过去嗅了嗅。撇嘴道：“老头儿越来越循规蹈矩了…臭保守..”
声音虽不大，然而习武之人耳力大多比常人要好，我是听的清清楚楚。不禁觉得，这位鬼医实在是孩子气。素来医师大抵稳重，像这般孩子气却医术高超的，满江湖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吧。
尉迟风雅状似无意地问了句：“夫人病后，是姑娘一直侍奉？”
“这些年来师傅身体不好，是烟儿侍奉床前。”低垂的目光触及一双布满风尘的白色长靴。师兄这几年来游历四方，遍寻四方绝技改良惊鸿。听说侠名已是便传江湖。已是三年未见，师兄也变化了很多。
曾经，梨林里逆光的纤细少年，已然挺拔修拓了。
少年到青年，恍惚间光阴荏苒。
一双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尉迟风雅那一把玩世不恭的轻快调子响了起来，“我说这位小师妹，不带这么公然走神的啊！”
“啊..抱..抱歉”这个….我有点赧然地看着他。
他一脸故意的委屈旋即被极大的好奇所代替。
于是他又向前凑了凑，眯起一双细长的眼睛细细打量我的脸。
我下意识地偏了偏头。
“尉迟兄。”师兄适时地提醒道。
尉迟风雅才讪讪地离开一段距离，又嬉皮笑脸的说道：“嘿嘿，姑娘，要不要来盒美丽膏？物优价廉哦！”说着，还冲我眨眼睛。
“美、丽、膏！？”那是什么东西……
我吃惊地看着他从怀里摸出一盒方形的药膏，举在一边，熟练地说道：“尉迟牌美力无敌气死你小药膏，专治烫伤烧伤划伤毒伤等各种小伤疤，另有祸福去毒、美容养颜、延年益寿美白去皱纹等保健类功效，你还等什么呢？自信女孩，从脸开始！”
房间里就这么寂静了。只听窗外北风呼呼地刮着。
幸好，师傅这时候醒了。
7.解药
没想到尉迟风雅如此执着，事后竟又特意跑来推销他那盒据说只有更好用没有最好用的神奇美丽膏。我只好告诉他，我脸上那块是胎记，打出生便有的，他那盒什么美丽膏大抵是没用的。我不由怀疑江湖传言‘鬼医活白骨’，到底有几分可信。毕竟，一个据说很神乎的鬼医，真的会连胎记和疤痕都分不清么…虽然我那胎记是奇异了点..— —
然而，尉迟风雅说，师傅是中毒了。
此言一出，举庄震惊。云庄一时沸沸腾腾，有人信有人不信，一时各占一半。先前开的大夫都说是旧疾久积成病，拖久而致，便是神医四年前也亲手诊过。而这位年轻的鬼医，竟然说是中毒。虽然鬼医名气颇大，然而因为是鬼医，总带有一定风险性，所以并没有神医那种权威感。
此时漠痕恰巧回庄，赶上了这件事，还曾问我怎么看。
我想起胎记那事儿，总觉得尉迟风雅很玄乎。于是就跟漠痕说了，连带着胎记那事儿。
于是…没两天，山庄里的人都知道那事儿了。质疑的声音更大。
于是…每每当我见到尉迟风雅用那种无比受伤的小眼神看着我…每每当我听到尉迟风雅用可怜兮兮的声音和我说他不是故意看成疤痕的…每每…我是罪人…我对不起他…啊我是罪人..是罪人..罪人…
然而，师兄是十分信得过这位鬼医的。况且师傅这病也奇怪..说不定和什么毒也有关系。
尉迟风雅开了张方子便走了。说是身在江湖总是漂泊，不喜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然我总觉得他是开了方子就连夜逃了的。
天寒丹…紫曼陀…未央草…十三寸春虫…
他怎么不直接来个五毒什么的……
虽然其他药材还算正常。但是有了这几味配出来…真能喝？
8.往事
一直行事温和的师兄这次却异常坚决，竟真的铁了心要用那服药。大家都不明白，师兄怎么敢冒这么大的风险信那个尉迟风雅的话。然而，之前的玉冥宫左使中了流毒、枫叶城少主突发恶疾时鬼医开的方子也是这么惊世骇俗，后来痊愈，鬼医从此声名大振，此后行医，皆是奇方百出。况且，师傅最近清醒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这么想来，也只相信鬼医了。
纵云派由于习的是惊鸿剑，本就不是广收弟子的门派。加上沐寒轻早逝，只留下四位师兄而已。几位师兄分头行动去找药材。
幽国国花紫曼陀可重金购得，只是路途遥远需要时日而已。玉冥宫圣物未央草，虽然玉冥宫垄断毒草，近年与纵云派交情也不深，然而玉冥宫与师傅娘家四贤庄倒是往来密切，未央草也并非难事。南疆的十三寸春虫，也是需要些时日。然而明月盟的天寒丹，就有些麻烦了。
纵云派与忘川城向来交恶，本有前怨。师傅受伤本也是明月盟中人所做，假若师傅真是中毒，忘川城下五毒门绝对跑不了嫌疑。况且邪教之人奇招百出，也不知师兄能不能应付过来。
我在山庄里一日一日过下去，心里愈加忐忑。竟慢慢寝食难安。
每日胡思乱想。
原来往事如流水，总是那么平静无波。我似乎想不起来云庄之前的事了，或许云庄才算得上我真正意义的家。我的记忆从那年师傅把我抱起开始，从漠痕那个猫般的笑容开始，从梨林里师兄那把玉疏剑开始。平静，却是那么难的平静。或许日后，大家都成长了，就再也没有那么安然的平静了。
那一年中秋节，漠痕带着我偷偷跑下山。
中秋佳节，太原城里热闹非常。贩卖小吃的、卖四方杂货的、戏耍班子，云庄的感觉总是古朴静谧，而那样的热闹令我们孩子心性统统暴露了出来。记得当时漠痕买了一个猪八戒的面具给我，还嘲笑我是猪八戒的媳妇，我跟他在街上就打闹起来。到最后坐在树杈上，一人一只棉花糖，吃得满嘴满脸都是。看街上人来人往，看天上月亮又大又圆。
真想让人咬一口。
月宫里的嫦娥纵使美貌无比，可惜也终究孤身一人。她会不会后悔当年吞下飞天仙药？那么，后羿只是牺牲品么。
好像有个酒楼恰巧第一天开张，晚上请了著名的舞娘来跳舞。
乐音响起，透过隐约人影可见彩色舞裙旋转飞扬。彩袖搭起，音锋一转，彩衣四旋开来，一片红尘繁影。耳边嘈杂之极，鼓掌声、叫好声、贩卖声，小孩子哭吼的声音，野狗的叫声……舞衣旋转，衣袖落下复抬起，须臾之间，我只看见隐约一袭白影。
纵使红尘至繁，纵使人潮汹汹，他堪出尘。
9.东吟鞭
我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但是我做了，永远不会后悔。
我在子夜离开纵云山庄，三日后身在鸽城，一切像在梦中般不真实。
我总觉得就像又回到了那年中秋，也上这样热闹的街头，沈清吟走到我和漠痕坐的树下抬头看着我们，用那双融了遍天繁星的眸子。
师兄我想接你回家。
然而，这一次，沈清吟终不复平日那份清逸了。他乌黑的发丝散乱的垂下，脸色过分苍白，黑色劲装上散发出浓浓的血腥味，细看，黑色布料上竟显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
“师兄！”我震惊地喊出声。
他闻声向我的方向看过来，眼神中的杀伐之气令我蓦地一惊。
冷冽的杀气很快便消散了，他甚至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烟儿，你怎么在这儿？”
没等我回话，有什么东西割裂空气飞速射来，我用力拉住师兄堪堪闪过。是三枚银针，死死钉进墙里。银针针柄上镌着三个半裸的美人，媚眼如丝。
我心中骤然一紧。拉着失血过多的师兄快速向着人群的方向跑着。
“师..师兄..，怎么会这样？”
沈清吟只是缓慢的喘息着，平复了挺长的一段时间，才缓缓开口，声音几乎若不可闻。然而我还是听清了。
“向东边跑…江上有条船..刻着母子莲的那条…”
我感觉到他的手指凉的没有血气一样，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不去想它，然而仍是不可抑制地发抖。
他似乎弱不可闻的笑了一声，“烟儿…别怕.”
“你..你别说话了！”我竟不知，一开口竟带了丝丝哭腔。有什么堵在胸口，只让人觉得无限惊恐。
偏偏他还在说：“有人把消息透露出去了…他们早有准备…连我..用剑的习惯都摸得一清二楚…月满西楼有破绽…他们竟知道…他们都..知道…”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谁来告诉我我为什么会满面泪水。泪水流进口中，满口苦涩。
已经能看到江边了，江心上漂着一艘画舫…夜黑如墨，根本看不清有没有刻母子莲。然而追我们那人却越来越近了。只是刚刚明明是几个人，然而现在却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追我们那人翻身而过，堵在我们前方。
月色下，那人缓缓回过头来。
一身暗红描黑的衣裙如同暗夜里一朵红莲，配上那女子妖孽的容颜，更显鬼魅。只是衣衫甚薄，裙子又短。十分轻佻。
“呦，小丫头，怎么，纵云新主子是你情儿？不过，他现在是老娘的，识相的最好给老娘滚！毕竟，小命要紧。”
这女子实在是，令人十分厌恶。
我扶着已经有些不清醒的师兄靠着树坐下，安置好他，从腰间扯出长鞭。这鞭子是我十四岁时师傅送我的，名东吟。
取义吟鞭东指即天涯，鞭法是四贤庄的雾里飞花十九式。
“小妮子，还挺有气性的么，既然你要送死，人家又怎么好拦着你！”话音未落，银针呼啸而过。
忘川城歃血楼杀手漪红莲，是个难缠的人物。虽然按实力她的确算得上是高手，然而招数却有些下作。比如近身的时候揩两手油，用某些部位挡我的鞭子…….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