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第 29 章 璃逝 ...
-
璃逝
骤雪初霁,如此美景,有诗为证: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罗万朵云。
自那日以后,便不见了韩胥,苏菡清晨醒来,却不能再看见那个欢乐的笑颜。
那个“阿菡,阿菡”叫着的女子,已经不在了。那个,和她大谈小说的女子,那个和她打打闹闹的女子,那个总是大大方方,一把将她环住,让她汗颜的女子......不在了。
纷扬的雪珠,夹杂着对逝者深深的执念,已落在呼啸而过的北风里。
阿潋,你在那边,过得可好?
天冷了,要记得,添件衣裳。
苏菡没有去问过萧墨真相,大概,是不敢吧。
每当她想到那时的梧桐林,那日平淡的誓言,那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心中就会满载着温暖。
原本,觉得自己可以毫无保留的信赖他,也会坚定不移地相信着,然而,莫潋的死和清婉的一席话,却将她的心口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冷风吹过,生生地疼。
苏菡也一直躲着萧墨,因为,一看见他,便会不自觉的联想,越是想得多,就越觉得清婉说的对,自然,也就愈发地难过。
萧墨似乎看出她的异样,却实为不知其中的缘由,只觉着她是因为莫潋的死而闷闷不乐,而这时,任何的安慰都会显得无力而虚伪,真正可以治好她的,只有时间。
于是,也就没怎么多去关注她,不过是亲手做了几个小菜让丫鬟端给她吃,然,像她这样一个爱吃之人,竟也只是勉强吃了几口,便罢筷了。看着她日形消瘦,衣带渐宽,心里也是不住地心疼,却着实无能为力。
况且,这几日,上官璃也回庄了。
那天晚上,他看见菡儿伏在上官璃的胸口,嘤嘤地哭泣,内心有了一时的惊错,却没有在意。
因为,他相信菡儿,相信自己,相信他们。
而上官璃自回庄之后,便着手灭魂之事。
灭魂,谈何容易?
这魂魄,几百年前,那人与首任庄主上官琤所结的孽缘,经历了多少波折,要怀着多大的怨念,才能以魂魄的形式存货下来。再经过几百年的积淀,虽被封在锁魂渊之中,可却是着实强大。
即使是绝念,也很难加以控制。
上官璃消失的几日,便日夜在锁魂渊之中研究。他本就精通音律,吹箫自然不在话下。
虽说,吹不出摄人心魄的箫声,可若是一般之人,在听到绝念之后,都会有些恍惚,魂魄也该如此。然,锁魂渊中,那深不见底的水潭,却是一点波澜也没有,安静地像沉睡的婴儿。
这,到底是怎样的魂魄,又与上官琤有着怎样的纠葛?
如雪山庄最大的秘密莫过于此,除了上官琤,没有人知道这是因什么缘由。那魂魄是谁,到底和上官琤又如何的恩怨,只是,每逢一任庄主离世之时,锁魂渊上空都会浮出阵阵紫光,深潭破碎,隐约,总是能听见一个女子的呼喊:“阿琤,阿琤——”
最后,上官璃终于知晓,如何锁魂。
那日回来,便是已然心有所想,只是在等,等待一个日子,一个祭奠的日子。
绝念,并不能让那魂魄真正散去,只有,这一任庄主的鲜血,才可以真正将魂魄打散,且保如雪山庄世世平安。
离湖湖畔。
周边一片银装素裹,满是琼枝玉叶,粉装玉砌,皓然一色。
一身红衣,茕茕独立,宽大的衣袖飘卷,划开落寞的弧度。长发飘逸,却被一根嵌金的红带所系,显得妖艳而华贵。
一袭白袍,翩然而立,精致的衣袂浮举,绽开绝尘的玉颜。黑发如瀑,却被一根镶银的白丝所绾,显得清高而温雅。
上官璃转身,对着来人慵懒一笑:“奚公子。”
萧墨微微颔首,声音里是完美的礼仪,“上官庄主。”
上官璃并没有废话,开门见山道:“明日,便是七星连珠的日子,也是灭魂散魄的最好时机,不知可否劳请奚公子助一臂之力?”
话毕,上官璃便将绝念随手扔去,似是扔什么破旧无用之物一般洒脱。
萧墨略微一笑,手里却已接住绝念:“自然。我既答应,自会帮你。”
“在下还有一件事有劳奚公子。”
“何事?”
上官璃粲然一笑,缓缓地道:“这魂魄几百年来,已经积怨极深,若要真正打散,还需如雪山庄庄主的鲜血,到时,还劳烦奚公子动手。”
竟然,他可以这么平静地说出这么可怕的语句。
萧墨琥珀色的眸子中有了些复杂的神情,“哦?”
上官璃没有说话,只是遥遥地望着湖边的那一株盛放的红梅,香远益清。
萧墨淡淡一笑,“为什么是我?”
上官璃悠悠地说:“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打败我的人,这,是我的尊严。”
“好,我答应你。”
“这件事,不要告诉慕儿,玥儿。当天,我会让玥儿带着慕儿离开。”
“这样最好。”
虽然,两人所定的是生死的约定,却更像是两个绝世之人的惺惺相惜,无关生死,无关地位,只是两个男子,在湖畔浅然的诺言。
翌日,碧落云收尽,正是天涯雪霁时。
天地间,显得空明。正所谓,鸟啄冰潭玉镜开,风敲檐溜水晶折。如雪山庄,似披上了一件锦制素衣。恍惚间,都笼罩着一层透明的哀愁。
梨花雪后酴醾雪,人在重帘浅梦中。
这几日,平时倒头就睡的苏菡,却也总是睡不安稳,一个接着一个的梦,像走马灯似地在眼前流转。已然隆冬,额头却是冷汗涔涔,口中兀自呢喃:“阿潋......”
自空晴阁遇见阿潋,一起出逃,一起吃饭,一起睡觉,早就已经不是普普通通的朋友,更像是亲人。然而,那个雪后的日子,鲜血疯狂地蔓延,清婉略带讽意的话语犹在耳畔:自己却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突然,传来三声轻缓而富于节奏的叩门声,苏菡揉了揉睡眼,掀被而起,推门,却见萧墨静静地立于门外。
今日,他身着雪色的缎子衣袍,琥珀色的眸子亮如朗星,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
苏菡看见他,满心的惊诧,失措,欢喜,害怕。
心中像是翻了五味罐,酸甜苦辣咸溢满胸口。
这几日的思念,这几日的踌躇,这几日的彷徨,一时间都化作一滩冰水,玉壶冰心。
萧墨却像往常一般,柔柔一笑,伸手便要拭去苏菡鬓角的汗渍,然而,苏菡却是一个慌张,躲了过去。她略微有些害怕地低下头,就这样,萧墨的手停在半空,两人之间的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苏菡为了掩饰心虚,局促地问:“有什么事?”
萧墨也收回手,一向坦然的眼神里也有了一丝不解与暗淡,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却显得有些疏离。
“菡儿,抬起头看着我。”
苏菡并不想抬头,一看见他,心口就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轻咬一般,疼痒难忍。于是,她便踌躇着,萧墨却用修长的手指将她的下巴抬起,注视着她的明眸,道:“菡儿,你在怕什么?为什么不敢看我?”
苏菡含糊其辞地说:“没,没有啊。”说罢,勉强地在嘴角扯出一个微笑。
萧墨看见她这样,也很是心疼,“菡儿,我知道莫潋的事对你打击很大,待今日之事完毕后,我们便离开如雪山庄去游历河山,可好?”
苏菡楞住了,嘴里却像是没经过大脑一般,低声说道:“清婉呢?”
这时,萧墨嘴角却笑意渐浓,眼里也多了柔情,“我会让她回宫。”
苏菡听罢,又吞吞吐吐地道:“你的皇位呢?国不可一日无君,不是吗?”
萧墨安慰道:“国事我已经处理妥当了。你愿不愿意?”
苏菡沉默了,这样的萧墨让自己怎么抗拒?他,难道果真是骗她的吗?那为何,他眼底的那份情溢显得这么真挚?
到底,他是怎么想的,她,不知道。
萧墨,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你的掌握之中,那,我呢?我,会不会也只是你的一颗棋子?
萧墨见苏菡沉默良久,以为她是舍不得上官玥,倒也并不逼她,揉了下她杂乱的发丝,道:“无妨。你好好想想,到晚上再告诉我也可。菡儿,不要把自己逼得太急,迟早有一天,你会受伤的。”
说罢,他柔然一笑,又道:“我还有些事,先走了。现在天色还早,你再睡会吧。”
苏菡机械地点了点头,目送萧墨离去。
然而,心中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觉得好像等不到自己的回答,萧墨就会消失一般,感觉,他们两个,就像是断线纸鸢,越飞越远。
关上门,苏菡无力地滑下来,鼻尖酸酸的,不知是什么感觉。感动有之,歉疚有之,害怕有之,不安有之......所有的感觉却都化作泪水,慢慢躺下脸颊。
阿潋,我,怎么办?
不久,却听到一阵急切的敲门声,苏菡起身,开门,上官玥乘势差点跌了进来。正好,落在苏菡的怀里。
她有些不安而局促地对苏菡说:“小菡,小菡,今天哥哥要去锁魂渊,我有些担心,可他不许我们去,这可怎么是好?”
苏菡拍拍她的背,安慰道:“没事,上官不会有事的。”
说着,想到萧墨刚才所说的话,心中也恍然大悟。
原来,他们今天便是要求灭魂了。
而上官玥还是满脸焦急之色,在苏菡的怀里乱蹭,“小菡,今天我刚起来时,眼皮就跳个不停,好像是有大事要发生一样!”
苏菡失笑,“这也并不能说明什么呀,许是你累了,不要多想了。”
上官玥却辩解道:“不会的,那次,爹爹去世的时候,也是这样,一睁开眼,就跳个不停。”说着,她眼里竟有了些许泪珠。
苏菡见她这样,很是心疼,“小玥,不过是巧合罢了。你若实在担心,我们便去看看如何?”
上官玥低下头,手搅在一起,搬弄着苏菡的衣襟,“可是,哥哥说,不许我们去。”
苏菡笑了笑,道:“没关系的。那时我和他成亲的条件不就是灭魂的时候让我去看看吗?你若害怕,我们藏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不就没事了?”
上官玥听罢,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便拉着苏菡的手飞奔而去。
如雪山庄,锁魂渊。
其实,锁魂渊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恐怖,平时看来,除了守卫森严了些,和平时的湖泊山丘比,倒也没什么不同。
积雪化成的湖水终年不冻,颜色湛蓝,清澄透明,清波荡漾的湖水与远处白雪皑皑的山丘相映成趣。
湖边,立着一红一白两个身影。
上官璃浅笑,懒懒地道:“今日风景着实不错,倒真真是个葬身的好地方。”
萧墨却无甚赏景的雅致,从长袖中取出绝念,淡淡地道:“几时开始?”
上官璃却并不着急,慢慢地在萧墨身边踱步,手倒是没有闲着,他轻轻地咬了一口手指,用血在他的身旁划出一道弧线,一边缓缓地问道:“你为何会帮我?这绝念,所持之人一生只可吹奏三次,每次都会元气大伤,对你有害无利,你凭什么帮我?”
萧墨儒雅地一笑,“我并不想欠别人。你照顾了菡儿几个月,这就当是还了你的情。”
上官璃嘴边扯出了个苦涩的笑意,转移话题,“你吹奏之时,不可分心,否则前功尽弃。”
萧墨点点头,看了眼那地上的圆弧,了然。“我知道。”
说罢,上官璃将手中扳指取下,按在一边青铜所制的大门的凹陷处,严丝合缝。
萧墨也手执绝念,将其贴于嘴边,清幽的箫声袅袅而出,箫声夹着冰泉之气,如雪花阵阵纷飞,又像深夜银河静静流淌,如泣如诉,丝丝缕缕,绝尘而去。
此时,苏菡和上官玥也躲过了旁边的侍卫,千辛万苦地来到了锁魂渊。
当苏菡看到锁魂渊的景象,倒着实吃了一惊。原以为会是个深不见底,周遭黑暗可怕之地,却没想到景色如此宜人,与离湖无甚不同。不知道的人,还只以为是什么修养之地。
上官玥却赶忙把沉浸在惊讶之中的苏菡拉下来,小声道:“小心,别被发现了。”苏菡低下头,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而这时,上官玥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嘴往前面努了努,苏菡疑惑地看过去,却是看见了萧墨和上官璃。
只见萧墨翩然而立,手里的绝念也显得清雅出尘。虽然,依旧是一袭白袍,却从来没有看过萧墨如此的眼神,琥珀色的瞳孔里是严肃更有种凛然之气。
平时,他的眼神总是宠溺的,无奈的,戏谑的,而这时,她才终于相信,他,是天生的王者。
然,这时,上官璃似乎发现了什么,嘴角划开一段淡淡的笑意。
随着丝丝缕缕的箫声,宁静的湖泊中起了波澜,周围的山丘开始抖动,似乎,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大地开始不停地摇晃,苏菡和上官玥勉强支撑着,却也是东摇西晃,重心不稳。清幽高绝的箫声夹杂着周围叮叮咚咚的声音,显得很是可怕。
然而,萧墨却没有停下,箫声急转而下,气势凶猛,如滔滔江水一涌而下,又似万年雪山崩塌之声,湖水也开始猛烈地震动,波涛一层高于一层,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
突然,湖水开始向周围散开,一圈一圈,迅速地变成了急骤的漩涡,一层层扩大,湖边的土地开始迸裂。萧墨所站之处也似乎快要崩塌,苏菡惊讶地站起来,不顾上官玥的阻拦便想跑过去,而这时,萧墨的旁边闪出一道金光,萧墨所站之处的土地慢慢合拢,他也不为所动,继续吹着绝念,脸色却渐渐苍白。
上官玥和苏菡看到这样的景象,都吃惊地捂住嘴,然而,更为恐怖的事情却发生了。
随着箫声的迭起,湖水中央似乎升起了一个幽绿的身影,乍看之下,却像是个女子,她的面容已经模糊,只觉得长发飘飘,而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光华,却一层层地绽开,射在周边的花草树木之上,霎时间,花草树木全部枯萎死去。
那女子发出的阵阵可怕的笑声,让苏菡和上官玥毛骨悚然,然而,当那女子看见旁边上官璃之时,声音却有些停滞,更为苦涩,却又像是在呼号,“阿琤,阿琤,你来了——”说着,她便想伸手抓住上官璃,而上官璃却一个回身,躲了过去。
这时,萧墨也放下了绝念,身子微晃,似是有些支撑不住。
那女子发出一阵幽寒的叹息,“阿琤,你还是不要我——你还是只要那个女人——”
随后,她哈哈大笑,声音却是响彻天际,苏菡和上官玥紧紧捂住双耳却仍然耳膜嗡嗡地响,脑子里有些发昏,霎时间,天地变色,地动山摇。
那女子的笑声直冲云霄,幽绿色的身形不住地摇动,闪出的金光洒在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之上,那些却全都化为轰隆倒塌,家丁丫鬟乱作一团,整个如雪山庄似乎要覆灭一般。
这时,上官璃缓缓一笑,将噬薇剑向地上掷去,复又对着伏在树干边的萧墨轻声道:“就在这时,动手吧。”
萧墨强撑着蹲下,拾起噬薇剑,却因为无力而使剑跌落,上官璃调笑道:“奚公子,可是不敢?”
萧墨再度拾起,将剑柄牢牢地握在手心,淡淡一笑,鼓足全身之力,便向上官璃刺去。
风声之中,噬薇剑穿胸而过,鲜血喷涌,萧墨也随着剑气前倾,却听见中剑的上官璃轻轻地说:“谢谢。”
萧墨也凑在他的耳畔,回礼:“走好。”
说罢,他用尽全身之力将噬薇剑拔出,鲜血再度喷洒而出,灿烂夺目。
那幽绿色的身影也随着这一剑,开始分散,扭曲,不住地挣扎,随后,伴着那女子凄厉地叫声,消失殆尽。
刹那间,整个锁魂渊再度恢复平静,花草树木重新有了生意,亭台楼阁也渐渐恢复原状。
而这时,却听见苏菡和上官玥惊恐地呼喊声:“上官——”“哥哥——”
萧墨惊讶地转头,看到飞奔而来的苏菡和上官玥,惊讶,愤怒,还夹杂着一些不安与颓然,而那一剑已经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心力,噬薇剑也叮咚落地。
然,他却依旧强撑着扶住树干,琥珀色的深眸中,有了一丝波澜。
此时,因那一剑而向后倒去的上官璃却在嘴角扯出一抹邪邪的微笑。
萧墨。这就是我要你付出的代价。
突然间,天空中竟然下起了小雪,翩然婉约。落在上官璃的舌尖,竟然,苦涩中带着咸味。
慕儿,你也会为我伤心,这样,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