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掌门（陆小凤传奇）》英飞

30、第三十章

　　天坛本是皇帝祭祀皇天后土的地方，后来天地分祀，原来合祀天地的大祀殿逐渐废弃不用，到如今，荒草丛生，鲜有人烟。
　　静谧的夜色，明亮的圆月，吹拂的晚风，此时此景，等得却是她的仇人。马秀真静静地站着，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其实，一个人遥望明月，是一件很寂寞的事情。人生的起伏悲喜、爱恨离愁，总在望月的时候涌现在心头。
　　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张英风的声音响起，“师妹，派出去的人回来说，没有找到严人英的踪影。”
　　马秀真回过头，道：“算了，别等他了。”复又抬头望月，淡淡地说了一句，“峨眉七剑，三英四秀，想不到如今只有我们师兄妹两人了。”
　　张英风道：“我们两个人是七剑里最强的，这就足够了，对付西门吹雪不在人多。”
　　马秀真微微一笑，道：“是啊，所以我将石秀雪留在了客栈里。师兄，石师妹喜欢花满楼的，你一定要帮帮她。”
　　张英风一愣，问道：“师妹，你什么意思？”
　　马秀真望着张英风道：“今晚，对付西门吹雪，我一个人就可以了。无论生死，师兄，答应我，峨眉派和西门吹雪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
　　“师妹……”张英风先是震惊忽又怒道，“你在胡说什么？我说过，报仇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是我们峨眉整个门派的事情！”
　　马秀真道：“师傅死前将峨眉的重担交给我，可是我辜负了峨眉上下的期望，所以，我一定要做最后的努力，然后将峨眉派好好地传到下一位掌门人手中。而你，将是峨眉派众望所归的掌门人。”
　　张英风冷冷拒绝道：“我不答应！”
　　马秀真道：“师兄，金师伯已经给我施压，现在严师兄都敢公然反对我，那些弟子们几个月来奔波数千里，也是心生不满和失望。我还有什么资格再在掌门之位上待下去。”
　　“即使是这样，你也不用这样做……”张英风语气低缓地说道。
　　马秀真笑了笑，忽作轻松道：“你以为我会死？你别忘了，我虽然比你小十岁，但我才是师傅最骄傲的弟子！”
　　她这么说的时候，张英风仿佛又看到了峨眉山上那个笑语盈盈、风头无限的峨眉大师姐，忽然笑道：“是，你是师傅最骄傲的弟子，自从你来了，连我在师傅面前都被你比下去了，更别说严师弟和苏师弟。”
　　马秀真道：“他们两个是嫉妒！尤其是严人英，从小就处处跟我作对。大师兄，你呢，你是不是也讨厌过我？”
　　张英风摇了摇头，道：“没有，你天资聪慧，得师傅喜欢是应该的。”
　　“那么在继承掌门之位上呢？大师兄也是心有不甘吧！”马秀真盯着张英风的眼睛道，“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何况是你这个众望所归的掌门首徒？”
　　张英风道：“是，我是心有不甘，但是师傅一向是我最尊重的人，他老人家既然选了你，自有他的想法。”
　　马秀真叹道：“但我可能要辜负他的遗愿了。光大峨眉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江湖上所有的质疑和不信任都加诸在我的身上，好像峨眉派不能报师门大仇只是因为独孤一鹤选了一个女弟子当继承人。不光是外人，连峨眉内部的弟子，都对我有一种天生的不信任。”
　　她的眼神慢慢地暗下去，接着道：“他们哪里能想象西门吹雪的厉害，哪里知道他是被上天眷顾的人。谁会在乎我的努力呢？我不想弟子们因为报仇出现大量的伤亡，不想让别门别派借此时机趁虚而入。师兄，我真的好累……所以我想结束这一切，用我的剑结束这一切。我要为你的继位扫除障碍，不要为仇恨而活，为了我们峨眉派的未来！”
　　马秀真的眼睛里露出无比坚定的神色，“我上个月已经答应了师伯，如果一个月之后还是没能给峨眉派一个交代，我就离开峨眉。既然因为峨眉重生，就让我为峨眉派做最后一次努力好吗？从此，我们都自由了……”
　　“师妹……师妹……”张英风深深地望着马秀真，忽然轻轻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为了峨眉派的未来，做最后一次努力，从此峨眉派和西门吹雪恩怨两清！”
　　马秀真安心地笑了笑，道：“谢谢师兄。因此你们的坚持坚守，我才有勇气真正面对西门吹雪，而不是逃避和退却。这个武林从来没有不败的神话，今晚我要亲自会一会西门吹雪。”
　　张英风默默地点了点头。

　　马秀真又想了想，道：“师兄，你一定要提防金师伯，我怀疑唐天仪是师伯杀的。”
　　“师伯？”张英风惊讶道。
　　马秀真点点头，道：“师伯是师傅的师兄，功夫深不可测，要不是当年他犯下重错，师傅也别想登上掌门之位。虽然他云游四海，在江湖上名声不显，但私底下的势力还是有点的，师傅生前很忌讳他。当时，唐天仪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和我说了一会儿话，就被我后面突然出现的人一剑杀死。你想，能躲在我身后杀人的人有几个？我托人查过，师伯根本不是在八月十六日才到的南京城，他早就进城了。还有，唐门对西门吹雪动手，背后也有师伯在作怪。”
　　张英风叹道：“如果是师伯，那就说得通了。杀了唐天仪，一来可以嫁祸西门吹雪，联合唐门。二来，即使嫁祸不成，你才是最有嫌疑的那个人。真是不显山漏水。”
　　马秀真道：“他最终想的，也不过是除去我这块绊脚石，登上掌门之位罢了。说来，为了对付西门吹雪，唐天仪和我杀的又有什么区别？我不也顺势而为，成功地将罪名推到西门吹雪身上了吗？”
　　张英风想了想，问道：“那最近京城的局势，欧阳情和孙老爷？”
　　马秀真摇摇头道：“这不关我们的事情。京城里势力交错，不是我们能管的。只是，陆小凤好像又怀疑了我的头上了。”她说着无奈地笑了笑，道：“我真的看起来那么坏吗？一个两个都想拿我当替罪羊？”
　　“不，你很好，你一直是最好的。”张英风道。
　　一句话好像触到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信任和赞同一下子冲走了心中多月的郁闷之情，马秀真发自心底地笑了笑，忽又抬头望着月亮道：“子时快到了，不知道西门吹雪会不会来。”

　　子时月中天，白衣如雪的人从月下慢慢走来，月光柔和的清辉也掩盖不了他浑身冰雪般的寒气。
　　西门吹雪道：“就你们两个人？”
　　“不！”马秀真道，“只有我一个！”
　　西门吹雪道：“就你一个？你要和我决战？”
　　马秀真摇摇头，道：“不是决战，我从来都没有想和你决战。恐怕在你眼里，只有叶孤城这样的人才是你的敌人。今天，我是来报仇的，不管结果如何，峨眉派和你再不会有纠葛。”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只会杀人的剑法。”
　　马秀真道：“死生无怨，我不会害怕。既然做了峨眉派的掌门人，总得拿出点掌门人的气度来。”
　　西门吹雪道：“拔剑吧。”
　　马秀真笑了笑，道：“谢谢。”
　　她从来没想过和西门吹雪决战。因为知道害怕，所以更加害怕。初见西门吹雪时，即使亲眼见到独孤一鹤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因为知道彼此力量的悬殊，以及前世记忆的影响，她都冷静地没有动手。那时候，她还不能理解师傅的坚持。
　　现在，她明白了一点，独孤一鹤不仅仅是一名骄傲的剑客，还是一位骄傲的掌门人。四个多月的时间，数千里的奔波，江湖血雨的历练，人情冷暖的洗礼，叫她明白了什么是责任，以及那份责任带来的骄傲和勇气。而她也已经厌倦了因为仇恨，不得自由，没有未来的生活。所以，她选择了一个了断，以一个掌门人的身份，为了自己，为了峨眉派的未来。
　　西门吹雪的剑终于动了。剑是杀人的剑，冰冷，无情，嗜血。
　　而她，人与剑已经合而为一，全身的劲力融入剑身，这是最后的一剑，全部的勇气，全部的力量。因为峨眉生，愿为峨眉死。
　　她好像闻到了峨眉山上芳草的清香，柔柔地沁入心底。晚风轻轻地吹拂，好似母亲最柔软的怀抱。这是最温柔的一刻，却也是最可怕的一刻。
　　张英风静静地搂着马秀真，声音略带颤抖，问道：“师妹，你怎么样了？”
　　鲜血从右肩不停地留下来，血腥的气息在身边缠绕不去。马秀真终于低声说道：“他竟然没有杀我。但是我的右手，可能再也拿不了剑了。”
　　江湖中人以剑为尊，以剑为贵。峨眉派掌门人的右手再也不能用剑，这是怎么残酷的事情！
　　马秀真的眼睛里忽然流下的眼泪，她靠在张英风的肩膀上，慢慢说道：“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我们都自由了……”
　　黄泉碧落，再无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