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五百年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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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生生在一个书香门第。
父亲郑任书曾是翰林院进士，但由于性情寡淡，终究不宜久居官场，于是思量再三，便辞官回乡，寻找属于自己的“桃花源”。
所幸郑家祖上留下颇为殷厚的家产。郑任书也无需为五斗米折腰。便在乡间过起了逍遥自在的生活。
郑任书只有郑柳氏一门妻房，夫妻很是恩爱。虽然膝下只得郑生一子，却也从未起过纳妾的念头。
所以郑家虽然人丁单薄，一家三口却也其乐融融。
郑生继承了父亲寡淡的性情，虽然十五岁时便通过乡试，晋身秀才。不过此后便再无汲取功名之意。终日在清水湖畔，杨柳树下，翻阅书卷，乐不思蜀。
郑生当时并不知道，每当他在湖边静心阅读的时候，总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为他的天人之姿所迷醉。
如果不是因为一次意外。郑生以为自己的人生会踏上和父亲一样的轨道，娶一个贤良的妻子，伺奉双亲百年终老，过完自己平淡而幸福的一生。
只是意外它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并且延伸出了莫大的悲剧。
那天郑生就和平常一样，在湖边度过了一天。等到日暮西山的时候，郑生就踏着落日的余辉，起身走往回家的路。
郑生读书的那个地方，离家并不是很远，只要跨过一个山头就到了。那座山，也不能叫山，其实就是一个小山丘。以前从来没有什么凶禽猛兽出现过。所以一向都是很安全的。
可是那天郑生的运气实在不好，走到半路，被一条从树丛里窜出来的毒蛇咬住了脚脖子，那条毒蛇的毒性似乎极强，没多久郑生就觉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等郑生醒过来的时候，他一生的噩梦也就开始了。
郑生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座简陋的小木屋里。
从窗外看出去，全是郁郁葱葱的树林。郑生判断出，他应该还在山上。
可能是山上的樵夫路过救了自己。郑生当时这么想。
郑生从床上坐起来，第一个反应是看看自己脚上的伤。
一看之下，心里不免有些惊讶。
要不是袜子上被蛇的毒牙咬出的两个洞还很明显地留在那里，郑生简直要怀疑自己刚刚被蛇咬的感觉是不是幻觉了。
不但伤口没了，浑身还说不出的神清气爽。就像脱胎换骨了一样。
郑生不由得想起那些志怪小说。
莫非自己遇到山中仙人？得遇一段奇缘？
随后便摇了摇头，暗笑自己想象力过于丰富了。
正当郑生疑惑间，小木屋的门打开了。
进来一个年轻女子。
那女子有着一张苍白小巧的脸蛋，眼睛很大，鼻子小巧，本来不失为一个美人的面相，可惜小巧的脸上却有着一张略微嫌大的嘴巴，感觉破坏了整张脸的平衡。变得极为普通起来。
那女子看着郑生的目光中潜藏着极浓郁的感情。让郑生不由得思索自己难道曾经认识她？
可是想来想去都不觉得对这张脸有丝毫的印象。
“公子，你醒了？”那女子脸上满是急切的关怀，“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了。”郑生立刻起身对那女子拱手道谢，“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没事就好。”那女子仿佛松了口气，目光依然灼灼地盯在郑生的脸上。
郑生心里虽然感激那女子的救命之恩，但想到男女授受不亲，二人独处在这荒山野岭毕竟有违理法，再加上他想到自己迟迟不归，父母必定在家里极为担心。
于是开口打算告辞，说第二天再来向她登门道谢。
谁知那女子坚定地吐出两个字，说：“不行。”
郑生以为那女子担心自己身体尚未完全康复，下山会有所不便，就笑笑说自己已经完全没事了。
可是那女子却摇摇头，还是说不行。
郑生问她理由，她却只是摇头，强调说，郑生不但不能下山，连离开这个小木屋都不行。
郑生不由得有些怒了，不让他离开，又不说明原因，这怎么能让人心服。
于是郑生也不管礼貌不礼貌了，直接抬脚就向门口走去。
可是那女子单手一挥，郑生就再度昏了过去。
郑生也不知道自己这次昏迷了多久。当郑生渐渐恢复意识之后，门外隐约传来一个男子和那女子的对话。
“何莫青，还给我！”那男子的声音透着一种冷洌的阴沉。
“不行！如果那珠子在他体内待不足百日，他的伤必定会复发。你知道你那东西有多毒的。”那个叫何莫青的女子口气同样强硬，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何莫青，你这是决心和我作对了？”那男子冷笑一声，“虽然你和我同样修行千年，可是你别忘了，我是你的天敌。你以为你斗得过我？”
“我知道，”何莫青坦然承认，“不过还是不行。”
何莫青连说几个不行之后，外面就没了声音。
接着却无端刮起一阵狂风，吹得小木屋都好像要散了架。
郑生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口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一看，看出了郑生一身冷汗。
只见离小木屋不远处，一条巨大的蟒蛇和一只巨大的□□正在缠斗中，那狂风正是由于他们激烈的打斗而引起的。缠斗中的黑色大蟒蛇吐着血红的信子上下飞腾，喷出一团团烟雾来。而那□□墨绿色的背上突起的疙瘩忽大忽小，还不时地流出黑水。
郑生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忍不住弯腰呕吐起来，直吐到黄胆水都吐尽为止。
“何莫青，你看看你舍命保护的那个男人。哈哈，我想他是宁愿死，也不想你去救他的。”那黑色大蟒蛇的口中发出男人的声音，对着□□狂放的大笑，“今天我就此作罢，但是你要记住，那东西，我一定会要回来的！！”
那蟒蛇说完便腾空而去，只剩下□□留在原地，背上墨绿色的疙瘩还在忽大忽小地起伏。
那蟒蛇说的对，郑生宁愿当时就被那毒蛇一口咬死了，也不想留在这个地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终于动起来，幻化成人类女子的样子。在门口徘徊良久，终于推门走进小木屋。
郑生靠在窗边，白玉般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连嘴唇都是一片惨白。
“郑生，我……”何莫青紧咬着下唇，话开了个头，却接不下去，也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为什么要救我？”郑生苦笑，还不如让他直接魂归西天算了。
“因为……我喜欢你，”何莫青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我每天在湖中的荷叶上看着你读书，这是我漫长的千年生涯里，见过的最美好的一道风景。”
“所以你就想把我囚禁在这里？不让我走？”郑生的声音开始微微发抖，既然逃不出去，那自己唯有……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何莫青拼命摇头，“只是你暂时还不能走。”
“你不让我走……好，那我求求你，你走！！我真的不想看到你，看着你我就觉得……恶心。”郑生生平头一次说出伤人的言语，心里也是一阵不好受。可是，他伤的不是人，是一只□□，不是吗？郑生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巨大□□墨绿色的背，以及上面的疙瘩和脓水来。胃里又是一阵抽搐，低头便是一阵干呕。
何莫青看着郑生，眼中的悲伤衍生出浓浓的绝望。她踉跄着走到门口，用发抖的手推开木门，终是忍不住回头看了郑生一眼，郑生却撇过头避开她的视线。
何莫青黯然离开了木屋。
在这之后，何莫青再也没有出现在郑生面前。只是定时地将一些饭菜通过窗户放在桌子上，而且尽量不让郑生察觉到她来过。
虽然没有何莫青的阻拦，但是郑生依然走不出这座木屋。
郑生大概也猜到了，何莫青在木屋上施了法术。
郑生根本不肯动何莫青给他送来的饭菜。每天不吃不喝也不睡，就坐在床上发呆。
终于何莫青看着不忍心，试图劝说郑生。但何莫青过来了也不推门而入，只是隔着木门和郑生说，一百天之后就送他走。
可是这时候的郑生怎么可能听得进何莫青的话。
郑生依然不吃不喝不眠，直到第七天，便昏了过去。
等到郑生再次醒来，出现在眼前的，却是母亲充满担忧的脸庞。
郑生努力地抬起眼皮，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整个人就松懈了下来。
他回家了。
“儿啊，你终于醒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郑柳氏一边抹眼泪一边欣慰地笑，“这几天真是担心死我们了。”
郑生从母亲口里得知，他失踪的那七天里，郑任书雇了很多人，到处找他。郑任书也想到郑生可能在山上出了事，派人几乎翻遍了整个山头，却也没能找到他。直到今天早上，管家一开门，却看到郑生躺在门口的台阶上。立刻欣喜若狂地叫唤老爷夫人出来。让家丁把郑生抬到了房里。
后来郑生的父母问郑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郑生却是摇摇头什么也不肯说。每次提起那几天的事情，郑生就会脸色惨白，甚至呕吐不停，郑生的父母也就不敢再问了。
郑生虽然什么也不肯说，但是郑任书和郑柳氏知道郑生几乎每天晚上都会从噩梦中惊醒。二人实在不忍心见儿子日渐消瘦的样子。
于是商量了下，决定给儿子娶个媳妇，冲冲喜。反正儿子已经十九岁了。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
郑任书这么决定后，就把这想法和郑生一说。郑生也明白父母的苦心，就答应了。
郑家本来就家世显赫，再加上郑生的貌若潘安，饱读诗书，温文尔雅，方圆百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郑家说要娶媳妇，媒婆顷刻就踏破了郑家的门。
郑任书也很开通，并不带门户之见。只要品行端正，贤良淑德，是什么出身，并不重要。而且在甄选之余，还会征询郑生的意见，务求选到郑生满意的对象。
在经过一番斟酌之后，父子俩一起选中了郭家的长女郭巧云。
郭巧云无论才貌德行都是有口皆碑的好。而且郭家也非常满意郑生。于是郑郭两家一拍即合。迫不及待的办起亲事来。
郑任书听说郭巧云在待嫁期间，生了一场大病，于是就遣人去问郭员外婚期是否需要推迟？郭员外一口一个无碍无碍，没什么大事。于是郑任书就放心了。
郑生和郭巧云就在一个月后成了亲。
郑生和郭巧云成亲后，二人相处甚是和谐，夫妻感情也是一日千里。郭巧云知书达理，温柔贤淑，不但对公婆极尽儿媳之孝道，对下人也是柔声细语，从不呼呼喝喝。郑府上下都对郭巧云喜爱得不得了。
郑生也在心里暗暗立志，今后绝不纳妾，只与郭巧云一人举案齐眉。
这样美好的日子过了有半年。郑府上下好似突然得了什么怪病，所有人一开始食欲不振，日渐消瘦，慢慢地精神日渐萎靡，终日呕吐不止。郑生的父母更是因为年事已大，身体虚弱，一病不起。阖府上下只有郭巧云一人不受怪病所侵害。郭巧云到处奔波，请了无数的大夫。那些大夫都是摇着头一筹莫展，一脸抱歉地说，这种怪病从未见过，实在是无能为力。
郑生以为家里人得了什么前所未有的瘟疫，幸亏郭巧云还未受到感染，便和郭巧云说，让她暂时回娘家避一避。郭巧云看着郑生半晌，咬了咬牙，让郑云等她几天，她出去再想想办法。
那天，郑生还没有等到郭巧云，却等来了一个和尚。
郑生以为和尚是来化缘的，便打算给他一些银两。
但是和尚一进郑府，就开始眉头紧蹙。问道：“府内最近是不是有妖邪之物出没？”
郑生觉得和尚问得奇怪，想了想还是回答说没有。
“这就奇怪了，”和尚绕着郑府看了一圈，“这里明明妖气冲天，而且到处布满了妖毒。分明是有修为极深的妖精作怪才是啊。”
郑生听了和尚的话，不禁想起那黑色巨蟒和大□□来。
那□□精果然没有轻易放过自己，不知道在背地里做了什么手脚。郑生不由得愤怒起来，无论如何，祸不及家人，她这样毒害郑府上下，未免也太狠了些吧。
“相公！！”郑生和和尚正说话间，郭巧云回来了。
和尚听到声音回头一看，心下便明白妖毒从何而来了。当即冷哼了一声说道：“原来是你这个□□精在作怪。”
郑生原本打算上前拉住郭巧云的手，僵硬地停在了半空中。
这些时日来，和他恩爱有加的娘子，就是那个□□精？
郑生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响，便只剩下一片空白。
“相公，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会弄成这样。”郭巧云惨白着脸，拉着郑生不停地解释，“我不知道和你们生活在一起会害了你们。我真的不知道。”
原来自己的娘子真的就是那□□精所变。
郑生木然地甩开郭巧云的手，蹲下身子捂着头，只觉得自己的头好象就要炸开了。
“人妖本就殊途，何况你还是一只生来就带有剧毒的□□精，与人类同住共食，他们怎么可能抵挡得了你的妖毒？”和尚一声叹息。违背天意，只能带来悲剧而已。
“大师，求求你，救救他们！！只要能够救他们，我什么都肯做！！就算你现在立刻收了我，也不要紧，只要能够救他们就行了！！”何莫青跪倒在和尚的面前，哀声恳求。
“晚了，”和尚无奈地摇摇头，“妖毒已经渗入他们的五脏六腑，神仙也难救了。”
“是我害了相公……是我害了公公婆婆……”何莫青痛苦得浑身发抖。
“谁是你相公！！谁是你公公婆婆！！”郑生冲到何莫青面前，这时候心里的愤怒已经盖过了一切，提起何莫青的领子厉声问道，“真正的郭巧云呢？你是从什么时候变成她的？？”
“郭巧云……她在出嫁之前，就已经死了。”
“那么说……和我成亲的……从头到尾都是你？从头到尾都是你……”郑生提着何莫青的衣领，握紧了拳头，红了眼睛，转眼就要打到何莫青的脸上去。
何莫青闭上眼睛，别说郑生要打她，就算要杀了她，她也毫无怨言。
“施主，令尊令堂就快不行了。你还是先进去看他们最后一眼吧。”和尚闭上眼睛，一声叹息。
郑生听了和尚的话，重重地将何莫青扔在地上，便冲进双亲的房间。
郑任书和郑柳氏已经奄奄一息，郑生看到黑色的烟雾在他们的脸上窜腾，他知道，妖毒正在侵蚀双亲最后一点生命力。
“爹，娘，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郑生泣不成声。是自己招惹来了□□精，还害双亲受累。
“傻孩子，怎么会是你的错呢。别哭了。娘看了心疼。”郑柳氏颤巍巍地伸出手，轻轻地替郑生擦掉脸上的泪水，“娘……”
郑柳氏说到一半，忍不住发出一阵呻吟，身体好象要被什么撕裂了。
“娘，是不是很难受？”郑生也中了妖毒，知道妖毒发作的时候有多么痛苦。
“娘没事，”郑柳氏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娘很快就会不疼了，只是娘舍不得你……”
郑生拉着母亲的手，哭得背不过气来。
“生儿，”郑任书这时候也是出气多，入气少了，毕竟是见过些世面的人，临终前更是灵台清明，知道这府里上下来的怪病不寻常，他只道自己和妻子年事已高，身体虚弱，但是儿子年少强壮，还是可以医治的，“等爹娘走了，就把下人遣散了，多给他们一些银子，让他们好去别处找大夫医治。这个宅子，你还是一把火烧了吧。怕是有不干净的东西。打点好一切，你就和巧云离开这里，去京城，那里能人异士多，会有办法治好你的病的。”
“巧云她……”郑生说到一半，还是忍住了，何必让双亲走得不安心呢，“爹，我知道了，我会照你的吩咐做的。”
“那就好，那就好……”郑任书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郑柳氏看看心爱的儿子，又看看深爱的丈夫，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郑生在双亲的遗体前跪了不知道几个时辰，在无边的悲痛中沉溺，浑然忘记了外面的世界。
直到眼泪哭干了，才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门。
却见那和尚依然站在前院，若有所思。
“那妖精呢？”郑生红着眼睛问。
“她走了。”和尚低声答道。
“你怎么可以放她走？？！！你为什么不收了她？？！！”郑生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对着和尚怒吼。
“你……真的那么想杀了她？无论如何，她也曾救过你的命，还和你夫妻一场，更何况，她也是因为对你痴心一片才会酿成这无心之失。”和尚并不为郑生的鲁莽而有所嗔怪，语气依然平静祥和。
“……”和何莫青一起度过的那些时日在郑生的脑海中闪过，他真的爱过何莫青，也曾渴望过要和她一生一世，可是……“那一切都是在她欺骗我的前提下，她冒名顶替我的妻子，还害死我双亲，我和她，此仇不共戴天！！”
“施主，世间万物，各有因果，既然这是你和那何莫青之间的恩怨，就应当由你自己去化解。”
郑生看着和尚良久，突然双膝一曲，跪在地上：“大师，请你收我为徒，教我法术，让我好去找那妖精报仇！！”
“那妖精有千年道行，而你却中了妖毒只剩下几个月的性命，你如何与她斗？”和尚垂眼看向郑生，沉声问道。
“我……”郑生顿了一下，抬头看着和尚，毅然绝然地开口，“就算我法术不济，也要和她拼个同归于尽！！”
和尚看着郑生，又是一声长叹。眼前这少年，根本就不明白，他若要杀何莫青，何须任何法术。他什么时候才能悟到这一点呢？
“从今日起，你就叫悟情吧。”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五百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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