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01314》风魂

1、第 1 章

　　小的时候，我非常厌倦自己生活的地方。
　　那是一个偏远的小城。古老，平静，缓慢，保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单调而平板的生活。如一潭死水，表面上一成不变，下面早已发黑腐烂。
　　唯一一个小小的火车站就在我家旁边，我每天在火车开过时那单调的“哐当哐当”声中醒来，又在那单调的“哐当哐当”声中入睡。小时候曾经跟沈渡抱怨，说每天就只得这一个声音，闷死了。沈渡翻了个白眼给我看，说要是铁轨的声音不正常的话，那怎么得了？要出事的。
　　我当时并不知道如果火车开过不发出“哐当”的声音会出什么事，我只知道我一天比一天更厌恶这样的生活。
　　我向往着炫丽夺目的不夜霓虹，纸醉金迷的灯红酒绿。
　　我向往着衣香鬓影的大宴会，阳光明媚的下午茶。
　　我向往着细高跟鞋叩击大理石地板的声音，精心描绘的红唇里吐出来的袅袅青烟。
　　我向往着外面的一切。
　　曾有辍学外出打工的同学回来后说起她在大都市里所见到的一切，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我一面羡慕，一面鄙夷。
　　我那时有一种幼稚的清高，总觉得那同学俗不可耐，而我，一定要以一种更体面的方式跳出这个小城去，再以一种更高雅的方式回来。
　　当时的选择，唯有念书。
　　出于这种心态，我对学业比别人更多了几分用功。
　　长辈们不知道我贪恋外世繁华的虚荣心事，一个个对我赞赏有加。一时间，我成了学校街邻里好孩子的表率。
　　而那时坏孩子的典型，就是沈渡。
　　逃学，抽烟，喝酒，打架……我想男生在叛逆期会干的事情他大概一件也没落下。几乎每个人提到他的名字，都要皱一下眉头。
　　他是我的邻居，两家的父亲在同一家单位上班，住在同一个大院。我们有着像所有的青梅竹马一样两小无猜的童年。但是自从各自有了性别观念之后，就开始越来越生疏，加之后来我们分别成为附近邻居教小孩的正反教材，而且我给自己定下的目标让我在学习之外的空闲越来越少，我和沈渡也就往平淡的岔路上越走越远。大多数时候，也只见面点头而已。
　　偶尔在院子里碰上的时候，他会叫住我，但是当我停下来问他什么事的时候，他又会歉意的笑笑，说没什么。
　　那样的时候，我就会觉得他的眼睛格外的黑，就好像隐藏了无数的秘密一般。
　　但那时我并没有追究那是为什么，我只掐着手指算，我还有多久，就可以从这座死城离开。

　　高二的某个假日，我正在为一道数学题绞尽脑汁，有人在外面敲了敲我的窗。抬起眼来，看到沈渡的脸。
　　“出去走走吧。”他说，“别老埋在习题里，浪费了这么好的天气。”
　　我向后靠在椅背上，伸手揉了揉眉心，这才觉得自己两只眼都已酸了。
　　窗外阳光灿烂，天空湛蓝，风吹过翠绿的树梢，枝叶的影子纠缠在一起，筛下来的光都是金色的。
　　那一时间，我觉得自己受了诱惑。
　　也不知是因为窗外的阳光，还是因为沈渡的声音，我突然真的很想出去走走。
　　但是，半途而废不符合我的个性。所以我跟沈渡说：“你等我一下，我做好这道题。”
　　于是他应了声，走进来，拉了把椅子，反坐着，随意舒展着一双长腿，双臂搁在椅背上，头就伏在自己的臂弯里，微微侧着眼，静静的看着我做题。
　　我觉得这样安静的沈渡和传言里那种无法无天的小混混完全划不上等号。他细碎的留海柔顺的垂在额角，眼睛清澈透明，嘴角的笑容甚至还带着点稚气，看起来，更像一只完全无害懒洋洋晒着太阳的小动物。
　　一时走神。
　　回过神来时，已看到沈渡拿了纸笔伏在那里算我做不出来的那道题。
　　我怔了一下，说实话，当时心里有一瞬间是很不屑的，觉得他太过自不量力。连我也做不出来的题，他又怎么可能做得出？但他看来很认真，所以我并没有出声，只看着他皱着眉，在纸上涂涂划划。他和小时候一样，间或会咬几下笔头。这动作出现在十几岁人高马大的男生身上，异常可爱。
　　他算着算着，突然雀跃得叫出声来，连眼睛都亮起来，于是我探头去看，他算出来的结果是520.1314。我知道那是错的。这道题问的是每天生产的成品是多少件，怎么可能会出现四位小数？但是沈渡看起来开心得不得了，把那个得数写得大大的给我看，“七七，你要记得这个答案哦。”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错误的答案会让他高兴成那样，但是到了那个时候，我似乎已完全没有再做题的心思，淡淡笑了笑，收拾了桌上的东西，“走吧。”
　　虽然到最后还是没能做出来那道题，但是，当我站在长满了柔软青草的山坡上，看着远方那一汪波光鳞鳞的水面时，我真感激沈渡把我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