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莸同器》飞翔的烂白菜

2、虎落平阳

　　“店伴？你？”掌柜见他一身贵气，粗布青衫掩不住雍容的气度，料定他是亡金贵族，自也不愿招惹这些麻烦，当即一口回绝，“不行。”
　　这已是被拒绝的第五家，小小的镇上本就没多少店家，再被拒绝，自己可真无处容身了，当下有些气恼：“怎么就不行了？你们这仗势欺人不是？！当心小王我……”慌忙住口不说。
　　他这一声喝，当真语惊四座。初时众客还浑不在意，听到最后一句，店内猛然鸦雀无声，接着议论四起。
　　“哈哈，你是谁家的小王爷？倒不知天下有多少人想冒充王爷呢！”
　　“这小子真是做王爷梦做多了，跑到这来罗唣！”
　　“小伙子，做甚么王爷？你这般的相貌，我便娶了你也不为过！哈哈！”
　　众人都哄笑起来。
　　“你！”杨康气得浑身发抖，只是武功尽失，若出手惩戒，自己反倒吃亏。
　　“甚么人在这喧闹？！”门外传来一声虎吼，接着冲进三个蒙古将士，说巧不巧,抬首一看,杨康正在眼前，“完……完颜康？”
　　杨康暗叫: 糟糕!转身欲逃却已被三人扭住手臂头颈.若是他武功尚在,这三人岂能制得他住可现下他奋力挣扎,却不能挣动半毫。
　　“完颜康,你是亡金贵族,你如能投降,会比现在好过得多。你若抵抗,我们三人立时毙了你,也算大功一件。”
　　没有更多的选择，杨康简单的权衡利弊，昂首道：“我投降。”

　　“甚么！你们擒得降寇完颜康？”说话的是一长发蒙官。
　　“这便如何是好？降寇应当上报并给礼遇，可我们没有那多银子给他。”
　　“这事容易得紧,我们便把这笔资金转嫁到那些宋猪身上。”
　　其时蒙宋结盟，蒙官将他押解襄阳。路途甚远，次年春天方到。

　　“安抚使大人，杨康的事，你看这……是否让郭大侠知道？”
　　“俗话讲瞒上不瞒下，现下先别给他说，等有一日朝廷派下功名，他若与咱们相争，或他不愿再助咱们守城，咱们再说与他听。”
　　“您是要用杨康牵制郭靖？”
　　吕文德捋捋胡须，笑道：“正是。”

　　襄阳城外的护城河中，两名蒙兵和一名双手被铐的的青衫男子正涉岸边浅水而过。
　　“走快些！我们兄弟二人不在山东好好待着，却来受这窝囊罪！你走快些！”为首一名蒙兵猛拉锁上铁链，杨康抵抗不得一个趔趄险些倒在河中，恼道：“你们干么铐我？我又没犯甚么罪！”
　　“呵！这小子说他没罪！”另一名蒙兵哈哈一笑，道: “前面的暂且不提，只这宋金最后一战，小王爷你，”恶意地一顿，“就不知领兵害了多少人命，那些百姓的命便不是命么？”
　　杨康一呆，脑中转过千万思绪，我为父报仇，难道错了么？他心中浑浑噩噩,隐隐觉得自己为了一己之仇助完颜洪烈侵宋有些不该，但不报仇又心中不愿，忽听那蒙兵又续道：“亏得有郭靖郭大侠带兵相助，不仅救你一命，还……”
　　“够了！”杨康心中气恼，暗想，郭靖，郭靖，又是郭靖！他甚么都好，甚么都比我强！跟他比，我时时都矮一截！可是……他偏生又对我这般千好万好！尽管常常告诫自己，那只是出于兄弟情谊，他与黄蓉才是天生一对，可我却如同终生困在黑暗泥土中的种子一般，宁愿甚么都不想沉浸入他的温暖和关心。宁愿……
　　“发甚么呆！快些儿走！”那蒙兵又是猛拉铁链，直拽他向襄阳城走去。

　　“让开让开！我们要领完颜康上府衙去！”蒙兵一入城门，便大声吆喝。杨康略一皱眉，尽量低头不与人打照面。
　　“哟！快看这是谁？”人丛中几个本在抛石为戏的小孩，见到有囚犯进城，赶忙围将过去。过去几年大金侵宋，他们在家或多或少听父母讲过各个将领的姓名作为，此时一听完颜康大名，都聚集起来。
　　“咱们比赛扔石头罢，谁打中他脑门谁算赢！”一个满脸煤灰的小孩伸手指杨康，其他人纷纷附和。
　　杨康对他们怒目瞪视，猛地一个石子打中脑门，他没有真气护体，感觉脑中微微一晕，便闭眼摇头，再次睁眼时，只见一个中年书生将众小孩拦在身后。
　　“这般杀人禽兽，打他没的脏了手！”竟是朱子柳。
　　杨康脸涨得通红，辩道：“你说谁是杀人禽兽？”
　　朱子柳冷笑道：“你还不知么？叛国降金，助金侵宋，认贼作父，不知羞耻！你领兵攻城，害死恁多百姓，你是贵为小王爷，那我们的命就好贱么？让你这般想打就打，想杀就杀！”
　　杨康又是一愣，自己报了杀父之仇，却累了这许多百姓，他假意降金实有隐情，但就算旁人知晓他的真正目的，自己已杀了这么多人，这些罪孽，当真能随意揭过去么？
　　“幸亏郭靖已将你忘了，否则……哼！”朱子柳冷笑数声，挥袖领着众小孩离去。
　　甚么！杨康心中惊诧，不下于当日得知他生身父亲的真实身份。郭靖已将我忘了？这是甚么意思？他想奔过去追问，却苦于双手被铁链所困，奔跑几步，便被铁链扯回。
　　“跑甚么！快些儿走！”那蒙兵恼他乱走，拉扯的力量又大了几分。
　　次日，蒙古大举侵宋的消息传来，宋兵进驻襄阳。押解杨康的蒙兵被宋民斩于襄阳城外。

　　“从今天开始，你便是这间酒馆中的店伴，甚么清扫涮洗，都是你的活计。朝廷没有俸禄给你，这里赚得的工钱便是你的花销。长些记性，你已不是甚么王爷了。”官兵服色的男子将杨康带到这间名为“醉生”的酒馆，嘱咐他道。
　　“明白了。”
　　那男子收起正经神色，笑道：“真不知你为何要到这里受罪，店伴可不好当，你又生得这一幅俊俏相貌。”
　　杨康淡淡一笑：“那也没有甚么。我进去了，您这就请回罢。”言下竟是逐客之意。
　　“呵，那我便不打扰。”那男子轻笑一声，转身潇洒而去。

　　转眼间，来襄阳已将近半月。宋时长江一线经济极为发达，草市夜市，不一而足，酒楼饭馆，常常开到三更方罢，热闹非凡。襄阳城外虽有战事，城内倒也歌舞升平。
　　已是二更，醉生酒馆内，走进一官兵服色男子，缓步走到桌前坐下，叫两壶酒，一盘牛肉，慢慢吃喝，神情动作，端的是气宇轩昂。他双眼不望别处，只是看着那忙碌的店伴抹桌收碗，准备打烊。
　　“客官，要打烊了，您这就请回罢。”过了半个多时辰，杨康走到那男子桌前，冷冷道。
　　那男子莞尔：“干么每次都这么说？您这就请回罢，这话只对我一人说吗？”
　　杨康恼道：“段阳！你到底要干甚么！自你带我来这做店伴的营生，你便天天来此吃喝……”
　　“我来此是客，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么？”段阳笑着站起身，“我只是来看看你。”
　　杨康不耐道：“谢了，你快走罢，我要打烊。”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一个憨厚的男声：“蓉儿，蒙军三路攻城，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紧接着是个娇俏女声：“靖哥哥，今日已将蒙军打退了，你便别再劳神罢！咱们进酒馆喝一杯，你瞧怎样？自你我进了襄阳，每天尽是忙些战事，还没在这城中转过，好生无聊。”
　　“好罢，你既说了，咱们便去。”
　　这几句对话，在杨康听来真似炸雷一般。他每日在酒馆中听酒客们茶余饭后的谈论，早知郭靖力守襄阳，却没想到他二人会在这当口来酒馆喝酒。
　　两人刚一进门，黄蓉便看到杨康手拿抹布愣站在酒桌旁边，失声道：“杨康？你不是死了么？怎的……”说到这里，慌忙掩口，回头看郭靖脸色。
　　郭靖见那小厮唇红齿白，高鼻美目，心中不知怎的就升起一股亲近回护之意，一听此人就是义士杨康，也是一般的惊诧，对黄蓉道：“甚么？杨康不是已……”
　　杨康冷笑一声：“让各位失望了，小可恰巧得高人救治，捡回一条性命。”
　　郭靖顿时笑逐颜开，道：“蓉儿，你表兄忠义之士，人神共见，怎能让他便死？”又对杨康道：“杨贤弟，你一力抗金，险些儿战死，我郭靖对你佩服得紧，今日我们便喝一杯罢！”说罢拉着杨康手臂，就要坐下喝酒。
　　杨康忽想起前些日子朱子柳所言，略略一想便明白了大概，不理郭靖，厉声对黄蓉道：“郭靖已将我忘了，是不是？你嫉妒郭靖对我好，以前的事你便丝毫未提，是不是？你隐瞒我身份，是不是？你说！是也不是？”
　　郭靖不明所以，疑惑道：“蓉儿，怎么回事？我忘了甚么事？”手中攥着杨康手臂，却不自禁的有些发热，赶忙松手放开。
　　黄蓉见此，心下凄然，果然，即使记忆不在了，感觉还在。伸手拉了郭靖，回府衙去了。郭靖临走时回头一瞥，见杨康萎顿在椅子上，眼睛瞧着自己。
　　段阳见他们走了，轻声问杨康道：“要打烊了？”
　　杨康重又站起身，缓缓应了一声，走进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