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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二十一、司枷,无声之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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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靖允我出门,倒是意外之喜,只是司祭的水色长裙不能再穿。他不知从哪里购来许多衣裳任我试,只是我看着那一堆花团锦簇,恨得咬牙。
一大堆红色的衣裳,大红,粉红,桃红,紫红应有尽有。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无奈地挑了件稍素的水红薄衫,穿上身仍嫌艳丽。谁知出了屋,等了半天的白靖拍手叫好,笑道:“好看。果然雪刃就是该穿红色。”
嘴角抽搐,我真是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这里是封国何处?”
“东南域,言俞。”嘴上答着我的话,眼光却审视着我,赞赏之色溢于眉间。
言俞?我眼皮微微一跳。这个名字很是熟悉。不就是十八年前,绍帝殒命之地么?
没想到天佑与蒙潼两强相争,居然让封国渔翁得利。这言俞富庶,一座小城可顶得寻常一郡的赋税。只因此地产玉。
上好的羊脂白玉,不仅可做饰物,更是制作灵器的绝好材料。就连我的珈蓝,杖身也是玉质的。
随白靖出了门,久违的熙攘竟让我动容。总觉得已经死过一回,逃出生天,心里说不出的感动。
白靖并未备马车,想必我们三人被抛在封国,也是他未料之事。堂堂国公之子,身上恐不会装大堆银子,即使有些银票在这封国也兑换不出。没钱还买那么多衣裳,我暗暗腹诽。
此时白靖并未易容,拉着我的手走在街上,倒似一对寻常夫妻,并未有和星炼出门时那样引人注目。
封国果然多水。就连这靠近天佑边境的言俞,也有一条琛河穿城而过。先前所居的小客栈也在这琛水之滨。远远看出,如一条碧蓝玉带。撑着乌蓬船的船家络绎不绝,繁华热闹竟不输陆上分毫。
我看到河中停留几艘花舫,便拽拽白靖袖子:“我想去那里看看。”折腾,使劲折腾,最好将你的银子折磨干净,看你怎么带我回蒙潼。
白靖顺着我目光看去,面色有些古怪:“娘子可知道那里是何处?”
摇摇头。管它何处,只要金碧辉煌,我必拽着你去。
白衣公子轻轻一笑,挽住我手:“何妨,只要娘子想去,我一定满足你的。”
打了小船向那最大一艘花舫行去。我从未近水,虽然只是条河,却也觉得摇摇晃晃,靠在白靖身上才得站稳。白靖看我不敢近水,笑道:“早该带你来封国。”
瞥他一眼,并不接话。
远处水天相接,浑然一色。我只略略看那美景几眼,小船已经靠近花舫。颤颤上了船,单这甲板,恐怕就顶云梦楼一个大堂,果然气派。
扫视一下,只见锦绣台阁,不少富贵公子,均搂着佳人卿卿我我。那些女子均身着各色轻纱,虽不暴露,却若隐若现引人暇思。船头有一绿衫女子独自弄琴,未听过的曲调,却暧昧舒缓。我才意识到这里究竟是何地,不由得面上发烧。
白靖一直细细观察我脸色,此时不由笑道:“莫想雪刃也会脸红。”说着唤人来:“可有单独雅间?我家娘子怕羞。”
那接引打量白靖装束,热情道:“有的,公子姑娘请随我来。”
进了舫内雅间,依稀还能听到琴声。只是看不见那些暧昧情境,叫我松了口气。白靖已经坐于案前。我看那一桌的果品美酒道:“良辰美景,何必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不如你也找个姑娘去。”
白靖悠悠地说:“哪个姑娘,比得过我眼前这个?”
“我看那抚琴女子就很好。”不动声色地为白靖斟了一杯清酒。
他也不疑,径自酌起来。“这里的酒可不能多喝。”
“为何?”
“外面那些男子个个眼神迷蒙,这酒里恐有加料。大概是想增添气氛之用。”白靖悠然一笑。“你灵力尽失,恐怕定力不足,还是不要喝的好。”
“刚好,我也不喜欢。”我微微一笑,看他杯子空了,又为他斟满。这杯子真是小,我能不能趁隙换个大的?一想还是作罢,万一他喝这催情酒上了火,我连叫个青楼女子过来的时间也没有,那可惨了。慢热的好,慢热的好。
轻笑着剥了个橘子递给他。媚态乃女子天成,不用学也是会的。我温言软语哄着白靖喝酒,他也很配合。不多时,便看他面色酡红,眼神迷蒙。
我见时候已差不多,凑到他耳边轻轻道:“白靖?”
他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
“告诉我,沐风在哪里?”我小声问道。
“...在...茶身上的锁灵珠中。”白靖含混不清地回答,醉眼望着我,已是失神。“茶虽灵力被封引,锁灵珠却是事先备好的。所以...”
够了,已经够了。我收敛了笑容,眼神冰冷地望着那醉倒的白衣公子。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玉瓶,拔出木塞,一饮而尽。
幸而在月优分发这沁雨甘霖时,我见那玉瓶玲珑便拿了一瓶。灵力无法恢复,那么靠着这灵药补给的微弱灵力,一样能达成我的目的。
“白靖?白靖?”我轻轻呼唤。见他毫无反应,便又斟一杯酒,沿着我手边倒下。醇美的琼液在我手中化成凌厉的冰刺,我看着那熟睡之人的侧脸,心中冷然一片。
别以为对我略施恩惠,就让我感激涕零。我怎会忘了,默痕正是死于蒙潼之手。况且,你不该害了星炼。
手上冰刺高高举起,对准那人的心口。
唇边冷笑,寒意更甚于尺冻之冰。更何况,我怎会忘了,若姨说过,永远,永远不要相信蒙潼的任一人!
散发着寒意的尖锐倏然而下,我闭上眼睛,不愿看那鲜血飞溅!
刹那间,手腕被人牢牢抓住!
惊讶间回头一望,看到黑纱蒙面的男子冷漠的眼睛。他捏的我手腕生痛,冰刺啪地一声落在地上。我奋力挣扎,却怎么能抵过他的力气。左手微光一闪,却也被他抓住,细小的冰箭射偏了,扎在华丽的穹顶上。
司枷控制着我的两手,却没有进一步举动。我不敢出声,余光看到白靖仍睡着,小声道:“我不杀他,你放开我。”
他果然放开我的双手。手腕处已经有青紫的伤痕。怪不得,怪不得他对我如此放心,任我灌醉。原来,夕落竟片刻不离他身边!
调弄戏耍我,让我以为有机可乘,然后坐等着看我的挣扎。白靖,果然好冷的心。
我甩开司枷,向仓外走去。回头又不见了那黑衣的人影,想是已隐藏起来。无奈地走到甲板上,看四周灯红酒绿。独自屏栏,双眸已黯。杀不了白靖,救不了沐风,失去灵力的我,究竟还能做些什么?
如果...如果我真是那缁衣如火的女子,那么,这小小的困境,一定算不得什么吧。
初夏了,江风却还微凉。
我闭上双眼。治愈司祭被擒,不仅损失了极大战力,更是天佑之耻。哪怕我死了,也比活生生地出现在蒙潼好。
只是,珈蓝怎么办?
淡淡地一笑。突然很想就这样不负责任地跳入河中,葬身碧波,死得干净,也好。
呆呆看了河面许久,突然发觉自己的腰被人揽住,一个使力,我便被带离栏边,硬生生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天旋地转之后,勉力看清揽着我的竟是司枷。
“果然是忠仆,怕你主人最有力的棋子跳河逃跑?”我讥讽道。“放心,我才不会任珈蓝落入你们的手上。放开我。”
黑发黑眸的男子望着我,目光毫无波动。我越发觉得自己是在对木头说话,自讨没趣。
“这位姑娘叫你放开,没听见么!”
突兀的喝斥响起。我不由一愣,望向声音来处。看见一个轻袍缓带的青衣公子,色若敷粉,俊美无畴,只是眉间文弱之色重了些。
“大白天身着黑衣,黑巾蒙面,黑发黑眸,莫不是个黑瞎子?”青衣公子手中折扇啪地一叠,义愤填膺。“还不快放开这位姑娘!”
司枷放开我,淡淡看我一眼,足尖轻点,人已消失重重船影后。青衣公子瞠目结舌:“好...好轻功!不知是何人?”
“匪类而已,多谢公子搭救。”我向他微微欠身。
青衣公子啪地打开扇子,得意道:“姑娘太客气了。本公...子是看姑娘独自屏栏神伤,刚想过来一会,哪知被这黑衣大匪打扰。"神秘兮兮地往我耳边一凑,"姑娘可否愿意与在下好好行乐一番?”
一阵清新的茉莉香气传来。我仔细一嗅,竟是那青衣公子身上所发。看看那狡黠溜动的琥珀色眼眸,我心里啼笑皆非,主动凑了过去,往那人怀里一靠:“那就多谢公子美意了。”
青衣公子大喇喇一揽我的腰:“走,美人,快活去也。”
我却凑在他耳边道:“小女子不幸,被匪人劫持至此,希望姑娘搭救。”
青衣的假公子一双眼睛瞪大了看我:“美人好眼力。”眨眨眼又道:“是谁劫你?”
我的“还在船舱中睡觉”还没出口,就听到一个淡淡的熟悉声音:“阁下揽着我的娘子,意欲何为?”
抬眼一看,白靖大步走开,似极不悦。目光在青衣公子身上一转,突然展颜:“不知碧岚放着公主不当,来这充当假凤,很好玩?”
俊秀的小姑娘也不再拿捏嗓子,恢复了女孩儿脆生生的声音:“你娘子说是被你劫来的。”
白靖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沉着脸的我,道:“她就爱开玩笑。”
“她是你娘子,我可怎么办呀?”小姑娘撅了嘴。“我可是正室。”
“当然。”
他们一来一往间,我终于听明白,这假扮公子出来逗乐的少女,居然是封国的十一皇女,荆碧岚。令我更为惊讶的是,封国与蒙潼竟有婚约,这极受宠爱的小公主,竟是白靖名正言顺的正妃!
封国也被蒙潼拉下水了么?
“白哥哥不是该在天佑的土地上么?”少女问。“你的大军貌似境况不佳。”
“意外到此。”白靖一笑。“何况,用十万大军换一人,十分值得。”
“换得谁了?”荆碧岚眼中烧起熊熊的八卦之火。“莫不是那个无涯公主?”突然又想起什么,转而问我:“姐姐叫什么名字?”
“...倾雪刃。”咬牙道。
“不是那人。”白靖得意笑笑。“以后你就知道了。这几日我可落魄得很,你宫中的侍卫可不认得我,谁料在这里意外碰上。”
“遇上我还能饿到白哥哥吗?”少女豪迈地一拍白靖的肩。“我与你安排住处,你让这位姐姐进宫陪我一段可好?宫中闷得慌。”
白靖犹豫了一下。我知他想尽快带我回蒙潼,以免身份暴露,引来救我的人。我见状赶快对荆碧岚道:“我也很喜欢妹妹,自然乐意进宫陪你几日。”
荆碧岚拍手叫好。白靖一双眸子略有阴沉,扫向我,只是刹那间的冷意被他掩饰得极好。 “那就让雪刃陪你几日,不过要记得尽快将雪刃还我。”
“雪刃还需要回客栈收拾东西。”我道。其实收拾东西是假,想趁机偷出锁灵珠才是重点。
“那我稍后派人去接姐姐。”少女明快道。
我浅笑盈盈地告诉荆碧岚我们所住的客栈。白靖送我回去,一路将我的手捏得极紧,面色不豫。
到了屋里,他反身对我冷声道:“我会让司枷跟着你。”
“请便。”心情稍好。“茶呢?麻烦她来帮我吧。”
白靖沉沉瞥我一眼,出了门去。不久茶进来。
我看着那清丽的少女道:“我告诉你一件事,作为条件,将锁灵珠给我。”
茶黑色的眸子里略有讶色:“他竟告诉了你。”
“反正我没有了灵力,有了锁灵珠也无法让沐风化形。你不是想知道雪刃对你的感受?”
“...恩。”
“她对你...并无愧疚。”对不起,茶。我只能编出这些谎话来骗你。“若重来一次,她还会劝你逃离。”
“为什么?”
“太过相似的人总是相怜。与其屈服于这令人厌恶的命运,不如试着挣脱。”
当日,我离开客栈。手中多了一颗圆润的玉珠。
那番话对茶所说,也对自己。既然求死不得,既然你们逼我至此,那么,就来给你们看看,蓝月汐隐藏起来的锋利!
白靖啊,你等着看。你始终不放在眼里的柔弱的蓝月汐,是将如何,一步一步逃离你布下的棋局!